怎么可能!
秦齐双眼似要迸发出吞天的火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队骑着马飞驰而来的铁骑队,为首的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张国字脸上紧紧揪着,高举起铁弓,向台上的逼近秦葑的人射去。
一边高喊“救驾来迟”一边放箭。
正是已经被派去上任云洞县巡抚的柳谈!
他怎么会赶回来?!他怎么得知消息?!
秦齐微眯起双眼,看着骤然间转变的局势:
柳谈带人及时赶到,救下了秦葑。刺客们被柳谈的人拦下。混乱的局面稳定下来。
秦葑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却看见柳谈赶来,救下自己,他惊讶又惊喜地问“柳将,你怎么来了!”
柳谈扶起秦葑,对他肃然一点头“幸好我来得及时!这件事容后再细细跟圣上说清楚,现在,容我处理掉这些杂碎!”
柳谈偏头,怒视被擒住的刺客“谁让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大势已去,手指一动,往嘴里一送服毒自尽。
刺客服毒倒地而死,秦葑站起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拨开柳谈一众,走到正前方,面向百官,端正了颜色,不怒自威。“一群废物!”秦葑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一时间人群肃静,低眉垂手,听秦葑龙颜大怒。“这次的祭天大典,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事!是谁负责这次的行动?居然去如此疏忽大意,让刺客潜了进来!”“回圣上,是老臣负责的。”百官里一个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原来是兵部最高级别的李尚书,看来是年纪大了,办事也不力了!你负责祭天大典的护卫工作这么多年,单单到孤头一次祭天就出了这样的事,看来,你私心里对孤很不满啊~”秦葑冷冷的目光直射当中跪下的一个老臣。
那李尚书听了,急忙磕头“圣上明鉴,臣对圣上并无二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谁承想出了今日之事,臣职务上的疏忽愿意领罚,但万万不可断言臣有异心啊圣上!”
说着又磕头,早知道,职务疏忽与对天子不满,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最重的处罚也是革职,后者却是丢性命的大事。
李岩莲活到六十岁,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具有生命威胁的事,他心里暗暗叫苦,怎么这个小皇帝突然就发难了。而且当着文武百官和这么多百姓面前。自己要是说错一个字,那就是杀头的大罪,他匍匐在地上,双手按地,才下过雪的地面冰冷刺骨,但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触怒了天子的威严。
秦葑冷哼一声“李尚书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姑放一边,可那些年纪轻轻又占据要职的人,你们在这次祭天大典里,又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你们也年纪大了,头脑不清醒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百官里的那些因家中有权势而不用通过考核就当了高阶官职的富家弟子们,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叔叔伯伯们,老一辈的官员们通通跪下了,老家伙在朝廷里打混多年,怎么会不懂秦葑说这话的含义。
他早就对这些借着父辈势力轻易爬上要职又没有真才实学的达官贵族的子孙们感到不满,之前就要肃清朝廷人员,由于他们联合阻挠而不得不放弃,如今这是要旧事重提,借今日的刺杀一事,把当初没能办成的事一起办了,在心里擦一把汗,看不出他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机。
秦葑冷冷的眼神继续扫过人群,那些老家伙们拼死阻挠他要护下的后辈们还懵懂地站着,全然不知为何在他说完那句话后自己的父亲或叔伯全都跪下了。
礼部尚书贺之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傻站着的儿子,又急又气,低声喝道“申儿,还不跪下!”
贺申还想问自己的爹为什么要跪,就听到台上那个刚刚被刺的秦王扫过的眼神定到自己身上“礼部侍郎贺申!”
贺申被突然叫到名字吓了一跳。只听他说:“孤且问你,此次祭天大典,祭天的祭品可是由你全权负责?”秦葑不带感情地问。“是我负责!”
贺申响亮地回答,心里带着不满,刚刚还狼狈地在所有人眼里被刺客追着满台跑,才转眼就威风了,一个还没自己大的无知小子,装什么大王……
还没等他在心里诽谤完,就看到自家老头子脸色大变,忙匍匐下去,声音带着颤抖“圣上恕罪,申儿他年纪还小,不懂规矩……”
贺申不解,不明白自家老头抽的是什么风,却听秦葑头也不偏,看着自己,却对柳谈说“柳将,你常年在外随护国侯征战沙场,恐怕也不太懂这贺尚书嘴里的‘规矩‘,我且问你,刚刚贺侍郎,他犯了什么不该犯的罪?”
柳谈和他在一起生活几个月,早已经和他养成了默契,听到这话,心里已了然,拱手答道:“回圣上,贺侍郎他犯了不敬天子之威一事:回话时未加尊称,又不加谦称,本该回话‘回圣上,是下官负责,’却变成简短的‘是我负责’且不行礼,公然直立上身和圣上对视,实在是有违我圣上的天子之威……”
一段话说得贺尚书硬生生地在这冬日天气里额头冒汗。“圣上……”他想说点什么,却被秦葑伸手拦下,只见秦葑看着后知后觉的贺申,点了点头“看来常年不在都城的柳将,比常年恭候朝廷的贺侍郎,要懂’规矩’的多,贺尚书你说呢?”说完,不咸不淡地看了直冒冷汗的贺之江一眼。
贺之江犯难,这时无论他怎么回答,都已经是无济于事,索性无话,把已经匍匐在地面的身子再压低下去。
如此低姿态,只希望他不要太过为难自己的独子。
秦葑却像没看到一样,他点点头,接过柳谈的话“如此大不敬之举,看来……来人啊,把贺侍郎绑起来!”
柳谈一顿首“是!”
转身挥手让人过去押住贺申,柳谈再转过身时,无意间瞟过地面,却意外地看见秦葑所站的脚下有一摊血迹,他再凝神一看,的确是秦葑身上,缓缓渗出的血迹!
柳谈大惊,猛然回想起赶过来救下他时,他身上已经被刺中一剑,当时一心只放在刺客身上,却忽略了这一点,等拿下刺客后,秦葑就开始审下面的官员,他是带着伤做这件事的!秦葑他被刺中了哪里?伤口大不大?是不是应该马上让太医过来诊治?柳谈心里掠过众多疑问,今天祭天大典秦葑穿的祭服是纯黑色的,所以根本看不出红色的血从哪里渗出。
柳谈心里不安,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明白自己不能出言打断。
贺申很快被两个铁骑车押住了,双手被反剪到身后,他极力挣扎“为什么绑我!我不就是说话没加称呼!”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被押住了,一向爱面子的贺申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看向贺之江,企图寻求庇护。“为什么绑你?”秦葑似在问自己,然而下一秒,指向焚炉正在燃烧的祭品,声音提高了,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力,“你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让你负责的献给天神的祭品,究竟是什么东西!来人啊!把剩下的祭品搬到贺侍郎眼前,让他明白为什么!”
很快有人把剩下还未燃烧的祭品抬到了被押出人群的贺申面前,贺申脸色难堪,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些本应该是在祭天大典前一天挑选最好的牲畜宰割的祭品,却变成了弃之不用的御膳房废料,是他为了钱,私自把准备好的各种祭品卖出宫外,拿没用的东西滥竽充数。
贺申停止挣扎,因为他听到了台下百姓窃窃私语,指责他的行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贺侍郎?”秦葑把侍郎二字咬得分外得重。“最后要投到焚炉里的东西,准备得那么好做什么……”贺申还想为自己辩驳一番。
然而此言一出,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刻放大了无数倍。“天啦!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帝神会降罪给秦国的!幸好大典已经结束了!”“实在太可恶了!我们辛辛苦苦为这祭天大典所准备了一整年的贡品,就这样被他擅自挪用了!”“秦王千万不要原谅他的行为!!”
台下的百姓亲眼所见本应是丰厚的祭品却变成了边角料一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议论纷纷。
秦葑冷哼一声“贺侍郎还敢公然对祭天所用的祭品大肆批评!法理难容!来人,先押进御台司,择日再审!”
贺之江闻言猛然抬头,秦葑眼神冷冷一扫,“贺尚书还有什么话想说?”
贺之江牙齿发颤,看着被押下去叫嚷着的儿子,又看看这浩大阵势的人群,终于忍了下去:“臣,无话可说。”
秦葑满意地点点头,“包庇一罪,相必尚书你也是清楚的……此次祭天大典,是孤登基以后的头一次,其意义不容小觑,可偏偏就有人,明知故犯……行刺一案,祭品一案,还有,是谁负责修葺祭天场地的?又是谁,负责具服台的整顿事项?一个如此郑重的祭天大典,就是这样被你们马虎对待的!?”
闻言,扑通几声,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通通跪了下去。“臣等知错,甘愿领罚。”
咬咬牙,跪下去的人埋头齐声说道。
他们自然知道,各种负责的区域有些什么漏洞和把柄可以让人抓住,与其像刚刚贺申一样被押下去,还不如主动请罪,台上那人要的,就是一个借此立威的机会。可恨的是,才短短一个早上,他居然做到了留意各处来借题发挥。“知错能改,相必是大好事一件,”秦葑缓了语气,又朝着台下众多的百姓说道“昨夜才下过雪,今早冰雪裹地,可百姓们不惧寒风早早赶到了这里,参加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你看看你们身上穿的是什么!而百姓身上又穿的是什么!甚至有些百姓,家住遥远,早饭来不及吃就匆匆赶到这里,只为向帝神先皇们祈祷,佑我西秦一年风调雨顺,得以过上安定日子。却不想,一个祭天大典被你们搅成这样!若不是柳将及时赶到,连孤的性命都不保!一群废物!”
台上人铿锵有力,台下百姓听得心潮澎湃,如此明君,关心他们到这等地步。
百姓心里感动之余,愈加对那些高高在上却不体恤民心的官员深恶痛疾。“今日祭天,才送帝神升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容小视!大典散后,孤会亲自对百官进行全面裁断!像柳谈这样的有功者当重奖之,而贺申一辈,则要严惩!台下人可有异议?”秦葑把百姓们的神色看在眼里,说完后,这样问了一句。
跪在地上的臣子们互看一眼,知道大局已定,若他们敢说半个不字,百姓的怒意将会滔天将他们淹没。于是,无奈齐言“臣等谨遵圣上所言。”
秦葑点头“今日之事,将不封言,百姓们尽可传至西秦上下!在这里,借此齐聚之机,向天下昭告,此事肃清朝官事后,必定有许多官员位缺,明年开春之际,将进行全国范围的文考武考,有真才实学之人,不限年龄,不限门第,尽可参加!为我西秦,献一份力,施展抱负!”
台下寂静片刻,狂欢声顷刻将这一方天地淹没。
无数官员诧异,无数百姓欢呼,还有无数人被这惊天动地的消息震得缓不过神来。
各种心思,各种表情。
丞相忧虑地回头看向秦齐,却看到后者目光不知定焦在哪里,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对这样的局面,显然是始料未及又心里愤恨的。
丞相叹息一声转过头去,看到台上的秦葑站立如青松,岿然不动,脸上却是淡淡的欣喜。
多日以来,想要做的事,终于寻到机会,能够完成,他甚至要感谢那些刺客,如果没有这样“刺君”的事发生,恐怕找不到机会把下面的一切进行下去,能得到这样的转变,就算被刺了一剑,就算险些送命,也是值得。
阿呗说得不错,作为一个君王,最不需要的,就是仁慈。
不需要对别人仁慈,也不需要对自己仁慈……
秦葑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他身后,却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柳谈,站在他身后的柳谈,目光状似不经意得一再扫过地面,那摊血迹越来越大,心里不妙,却只能看着这局势发展下去。因为他知道,还没有结束。
果然,隔了一会,台下的喧哗声被秦葑抬手打断,于是人群屏息,都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大典结束后,不辞辛苦赶来的百姓,都可以再等一会,领一碗姜汤和一件冬衣御寒。各部都领命下去,一刻钟后,我要看到百姓开始领汤领衣,若再不尽力办好,统统革职,搭配边疆!”
此言一出,比之刚才更激烈的欢呼声猛地爆发。
什么是民之根本?无非那四个字,衣食住行。
如今秦葑的一句话,集中衣食之上,怎能不让人激动。
虽然是一碗微不足道的姜汤和一件寒衣,虽然居住在都城的人,不乏并不缺衣少食的富家子。
但这个举动出自秦王之口,它本身的意义就被放大了,不再是一碗姜汤和一件寒衣了,它意味着,西秦最高统治者的对西秦被统治者的人身关怀。
冬至日的祭天大典,每年都会举行,但能在祭天大典后,考虑到来参加大典的人们的诸多因素送上一碗热姜汤,一份御寒冬衣的,秦葑却是第一位。
这一天,将是秦葑作为秦王身份的新开始,他将以全新的,明君的身份被秦国百姓记在心里。
无数寒窗苦读的青衣人士将对他感恩戴德,因为他说的来年春天举行的全国科考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光明的前途。
无数穷苦百姓将会感激涕零有这样一个设身处地为百姓着想的君王,他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而那些心怀愤懑的官员们,在他说出这话后,来不及想对策,就被迫投入准备姜汤和寒衣的队伍里。
参加祭天大典的人数要作一个大致的统计,要准备姜汤,准备寒衣,准备组织人员维持秩序,还不能马虎了事……“都长,你看,派一队羽卫军来维持场面秩序吧,人太多,恐怕拥挤不堪……”户部郎中盐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对一动不动的秦齐说。
对上盐斯一张很着急着要去办成秦葑交待的事的脸,秦齐有一瞬间眼里闪过杀意,有些愚钝的盐斯恍惚不觉,他看着这个一向有些冷漠的羽卫军都长,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回答他,只站着朝那边看。
盐斯也看过去,那边的秦王已经在柳将的陪同下下了观燎台。
柳将真厉害,在最关键的时候赶来,就好像那些折子戏里上演过的,被冤枉的好官就要被斩首,在刽子手就要斩下去的时候,一匹马上载着一个使者,举起圣旨高喊“刀下留人!”然后好官被救下……
盐斯崇拜地看着离去的秦葑和柳谈,在他心里,秦王今天可真是威风,武艺也不差,在最开始的时候躲开三剑,可惜那刺客人太多,那群侍卫又没用……想到侍卫,盐斯偷偷地瞄了一眼秦齐,似乎羽卫军是他一手掌管的吧,不过真奇怪,为什么秦王发问时,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盐斯想到这里,猛然听见正看着秦王离开的秦齐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随后这个很神秘很冷漠的都长就离开了,盐斯摇摇头,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刚才都长答话时,他的表情,带着笑?
秦齐眼神如潭,幽不见底,他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自己没看错的话,秦葑在下最后一个台阶时,身形不稳,被柳谈扶住了吧。
而柳谈似乎交待了几个铁骑军,守在观燎台边,不让人靠近。
那八行剑,虽然死了,但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啊。
秦齐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既然这一次让你侥幸逃脱,那么下一次……
就没这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