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林威打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看到我,仲林威明显一惊:“小尾?”他慌张道,“你怎么哭了?”
万千思绪把喉咙堵得涨疼,我在与仲林威四目相对的一瞬忽然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我转过身,飞速跑开。
我在奔跑中幸福地想,当仲林威追上我,拉住我的手腕或者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在那一刻间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对不起,告诉他我一定努力学习再也不任性。
我思考了一下,决定跑去景色怡人适合私定终身的天台。
我在天台上吹风赏云数鸟,一无所获之后甚至原路返回办公室,却仍始终不见仲林威的身影。
失望点点衍生,落寞行走间,我看到了对面教学楼里正朝奥赛培训室小跑的,三番五次来找仲林威的女生,以及她旁边同样匆忙的仲林威。
原来是急着赶去上奥赛课啊。我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
四 从硝烟弥漫到万里无云
在校时间越来越正常的同时,我的心里有了隐隐的不安,有女生挑在我消失的时间中接近仲林威,必定有备而来。
是谁说过,某个方面,女性的直觉总是准得骇人。
那一天我和童泽逃掉第二节课在天台上过烟瘾,课间操的时候,我回教室拿木糖醇。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因为我听见陌生的女声,悲痛万分地叫嚣出了我心底最深处的三个字。
“仲林威。”她羸弱道:
——我们真的……不可能吗?
——抱歉。
只有两人的教室里,我看到那道已经有些眼熟的,异常纤细又不失丰满的高挑背影剧烈颤抖起来,而她对面的仲林威只是着眼地面,任刘海掩去自己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初秋的阳光自他身后洒进每一处细节里,他像是破光而来的天使,无比高贵并且纤尘不染。
还有一点点,令我心旷神怡的,漫不经心。
等到女生毫无新意地掩面跑出教室,我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我故意无视掉仲林威,径自跳去童泽的课桌翻出木糖醇,又开开心心地跳步朝外。
——小尾!
仲林威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怕暴露自己胜利的表情。
——你不要再逃课了。
疲惫的声线令我心头一震动。可是我迅速敛起失措,回过头,嚣张而骄傲地看着他。
——除非,你亲我一下。
面对仲林威瞬间难堪的表情,我巧笑倩兮,然后立正站好,闭上眼睛。
这一闭,竟似斗转星移。
感到仲林威没有温度的唇近在咫尺的时候,我上扬嘴角,勾出一抹淡笑。
吃一堑长一智,仲林威啊,我又怎么会再允许你像敷衍妹妹一样,只在我的额角轻轻一啄呢?
所以,我猛地睁开眼睛踮起脚尖,反咬住了他的嘴唇。
仲林威惊慌失措,连忙抓住我的双肘,我对他眨了一下被睫毛膏渲染得有些妩媚的眼睛,舌尖灵巧地钻进他的口。仲林威,这样抓住我的肘,更像是你在主动呢。
——哼。
我迅速挣脱仲林威的双手望向声源,能在这里发出如此阴森嘲讽的人只有一个,我知道。
童泽斜倚在教室门边,双手抱胸,狭长的眼里积满了愤怒。我忽然有点内疚。
——什么哥哥妹妹,老子早知道是扯淡!
落下话音的瞬间,他突然起身挪脚,几个箭步便已冲到我身边。
一声沉闷的呻吟过后,仲林威倒在了我的脚边。
我伸手准备扶他,他却迅速起身,一抡拳头与童泽厮打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仲林威沉默与温柔以外的一面,面对以“会打”闻名全校的童泽,他像一只被逼上绝路的猛兽,每一击都集结了全身的愤怒,扑向对方拼命攻击,丝毫不顾可能与已经遭到的重创。
等我尖叫着住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得天昏地暗了。
下操络绎回来的同学亦都怔住了,愣在一边,好半天才想起来拉架。
混乱里,女生们不忘为她们的仲林威王子抱不平。
——也难怪王子殿下发飙,才几天啊,唯一的妹妹就被童泽影响成了那副样子。
——王子?疼妹妹?我看根本是个喜欢了不敢表白的窝囊废!
我分明地看到,被人群关切地簇拥在正中的仲林威星辰一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了。
彼时,童泽罚站教务处,仲林威被送进了校医务室的病房里。
他伤得不轻,脸上青肿一片,躺在白炽灯笼罩的雪白床单上,更是羸弱得惹人心疼。
在大家都陆续离开的病房里,我不知道已经静静看了他多久。
半晌,他睁眼环顾,直到对上我的目光,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冲过去扶他,他却就势捉住我的手,敛起所有的冰冷与骄傲,直视我,目光灼灼。
——小尾,不要再逃课了好不好?
那么几近恳求的语气。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他的身体因为被触了伤口微微颤起来,但仍然把尖削的下巴放上我的肩背,我能闻到他身上,与我相同品牌洗衣粉的味道。
我的倔强、心疼、愿望、感动、欣喜统统在顷刻间决了堤。
——是我的错,竟让你藏了这么多眼泪。
仲林威又沉默下来,轻轻拍起了我的背。
我忽然想起最小的时候,妈妈沉迷于同学会狂欢忘了哄我睡觉,小小的仲林威就是这样,轻拍我的背,驱走了我所有的失望,与恐慌。
童泽被贴了处分单,而我变回了从前不见成绩但坚持乖巧上进的木小尾。
染回头发,不再迟到早退,更加努力地补回落下的功课。
童泽依旧很会哄人开心,每天尽忠职守地接送我,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像许久以前一样,仲林威会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而有一些不能言喻的事物在渐渐明朗,那是胜利的曙光,我确信。
美好的时光总若白驹过隙,不觉间,我十六岁了。
生日这一天,童泽逃掉半天课,并提前向我透露,我会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带着一脸神秘接我放学,一路上都高深莫测惹得我连连捅他。
——忍不住了,我告诉你好了。
右手牵着我行走,童泽左手摸出一只小盒子,轻松开启间,银白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木小尾小姐,你愿意嫁给童泽先生做他的妻子吗?照顾他爱护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我有些目眩了,却忽然发现那明晃晃的,并不止是戒指的光泽。
汽车近在咫尺的疯狂鸣笛穿透了我的耳朵,我仍清楚地听见一声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
裹在手掌的温度突然消失,是童泽扔下戒指甩开我的手,迅速冲过了马路。
下一秒,一股大力自身后将我重重推倒。
竟然有人拼了命朝车轮里钻,巨响过后,仲林威倒在血泊里,而我听见了这样的嘲讽。
我想问他愿意娶木小尾做你的妻子,相爱相敬相守一生吗;我想告诉他只要有他在我永远都是公主,可是鲜血污浊了他轮廓优雅的面庞浸染了他的耳廓眼眶,他的整个世界都从此瓦解崩塌下来。
这场战局,仲林威用生命书写了我渴盼的答案。
可我输得那么彻底。
五 是自导自演和自作多情
漫长而紧凑的两年里,仲林威似乎把他惊人的智商尽数留给了我。我转了学,在妈妈和仲妈妈的照顾下渐渐蜕变成优生,日日为高考忙碌得昏天黑地。
什么战局,什么童泽,什么泡吧,什么背叛什么车祸,全都恍若隔世了,只有仲林威的音容笑貌,在时光的冲刷下依旧鲜亮如新。
2008年,高考过后的假期里,我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细细咀嚼这个名字。
林威。
另维。
是的,现在,我叫自己另维,方言能够使我们重叠。
我开始编织一些简单的校园故事,抽丝剥茧,让我的仲林威经历不同的,幸福的人生。
在文章陆续出现在网络与杂志之后,我渐渐被小范围的人群关注了。他们说,我们给你留了言,百度一下你的名字就能看到啦!
微笑刹然凝固。
百度的搜索结果上写:你要找的是不是林威。
是铺天盖地的熟悉字眼。
“2005级学生会会长仲林威,优秀班干部仲林威,英语等级考试通过名单仲林威,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获得者仲林威,点击进入仲林威的博客……”
2006年2月24日
僵直性脊椎炎又发作了。每一处神经都疼痛仿佛天崩地裂。
我可以把病隐瞒到天衣无缝,却无法阻止病情恶化。既然是可能残废的人,就不要妄想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了罢。
2006年3月29日
爸爸的忌日。
妈妈在哭,我依稀记得最小的时候,妈妈无休止地为他按摩推背,为照顾他而劳累不堪的样子,可最后他还是因为接受放射治疗止痛,被诱发了白血病,耗尽家产去世了。
他的病毁了妈妈本该美满的一生。
我的病是爸爸遗传的,即使从小被明令禁止剧烈运动,又能好过爸爸几分?如果我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我能给她的,除却无尽的灾难,还能有什么?
所以,抱歉。
页面下移,我看见一张照片。
背景是学生会会议室,女生对着镜头自信而甜美地笑,她的身体高挑纤细却不失丰满,那么耀眼至几近完美。
照片上有一行小字:
“因为爱,所以选择离开。——仲林威”
空气忽然稀薄起来。
悲情剧的结局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
女生在男生离世多年之后发现他原来是喜欢着自己的,女生在眼泪中释然,自己的花季从此被画上了最美的句号。
那么,究竟遗落了多少细节呢?
女生消失的时间里,男生遇见了自己的爱情。
因为急于和喜欢的人一起上课,宁可放弃安慰正在哭泣的妹妹。
担心伤害所以放弃与她在一起的机会而压抑不已,想要痛痛快快地打架发泄。
……
还有多少与记忆相逆的曾经?
那些不再有的,关于青春的传奇。
那些只能在心里发荣滋长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