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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魔法师的外甥(7)

在这段时间里,迪格雷一直在找机会靠近她,以便能碰到她。这困难极了,因为他站的这一边人太多了,而若是想绕到另一边,就不得不从马蹄和绕着房子的围栏之间穿过去。如果你了解马,尤其是亲眼目睹那匹马当时的情形,就知道这件事是多么地可怕了。迪格雷很了解马,但他仍咬紧牙关,伺机冲过去。

一个戴圆顶硬礼帽的红脸人用肩膀撞开一条通道,挤到人前。

“喂,长官,”他说,“她骑着我的马,被她弄坏的马车也是我的。”

“一次说一件事,一次只能先解决一件事。”警察说。

“可是等不及了,”马车夫说,“我对这匹马很了解,它不是普通的马,它爹曾是骑兵军官的战马。是的,如果那个年轻女人再激它,恐怕会出人命的。唉,还是我来吧。”

警察正想找个远离疯马的理由。马车夫走向前,看着简蒂丝,友善地说:

“小姐,我抓住马头,你就赶快下来。你是位女士,应该并不想找麻烦,对吗?你难道不想回家,美美地喝上一杯茶,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么?那样岂不更好。”同时,他伸出手去抓马头,嘴里念叨着,“静下来,‘草莓’,老朋友。镇静一点。”

简蒂丝第一次张嘴说话了。

“狗!”她的嗓音响亮而冰冷,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狗,别碰我的皇家战马。我是女王简蒂丝。”

8﹒灯柱前的战斗

“啊!你说你是女王?我们得搞明白。”一个声音说道。另一个声音又喊道:“女王万岁!为疯人院的女王高呼万岁!”不少人也跟着喊起来。简蒂丝微微地鞠了一躬,脸上泛着红光。可欢呼声紧接着变成了耻笑声,她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脸色一变,左手拿过刀,没有任何警告,就做出了一件可怕的事。她伸出右手,像做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一般,轻而易举地从灯柱上扭下一根铁条。即使她的某些魔力在我们的世界消失了,可她的力气却丝毫没变。她折断一根铁棒就和折断一根麦芽糖一样简单。她将这个新武器抛向半空,然后一把接住,舞动着,策马前进。

“机会来了。”迪格雷想。他立刻奔到马和围栏之间,不停地向前跑,试图寻机靠近女巫。只要那头牲口稍微停下一秒钟,他就能抓住女巫的脚跟。正当他奋力前冲之时,耳边却传来一阵咣当当的重击声。原来,女巫把铁棒敲在了警官的头盔上,他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听着,迪格雷,必须得制止她。”声音从背后传来。说话的人正是波莉。时间一到,她就立刻跳下床,冲向了大街。

“你真是太棒了,”迪格雷说,“紧紧拉住我。你负责拿戒指,黄的,记住。我一喊你就去碰黄戒指。”

随着另一阵响声,又一个警察倒了下去。人们显然愤怒了,“把她拉下来,用铺路石打她,快去叫军队。”不过大多数人都还是尽量往远处退去。显然,马车夫是在场的人中最勇敢并且最善良的。他来回闪躲着避开铁棒,尽量靠近马,试图抓住马头。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吼声,一块石头从迪格雷的头上呼啸而过。接着传来简蒂丝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听起来,她得意极了:

“呸!等到我征服了你们的世界,你们全都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个城市不会留下一块石头。我会像毁掉恰恩、费林达、索罗瓦和布拉满丁一样把你们这里毁掉。”

迪格雷终于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向后反踢,踢到了迪格雷的嘴上,他痛极了,不得不松开了手。迪格雷的嘴唇被踢破了,血从嘴里流了出来。不远处传来安德鲁舅舅尖厉的声音:“夫人——我尊敬的年轻女士——看在上帝的分上——安静下来吧。”迪格雷试图再次抓住她的脚,但第二次被甩开了。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她的铁棒下。他第三次冲上前去,死死地抓住女巫的脚踝,然后冲着波莉大喊:“走!”随后……

哦,谢天谢地。愤怒、惊吓的面孔瞬间消失了,周围混乱的声音也安静下来。黑暗中,迪格雷只听见近处安德鲁舅舅的呜咽声:“哦,哦,我昏迷了吗?就这样结束了?我无法接受。这太不公平。我根本不想当魔法师。完全是一场误会。一切都是我教母的错,我要反抗。我的身体也很虚弱。古老的多塞特郡家族啊。”

“可恶!”迪格雷想,“我们不应该把他带来。啊呀,舒服多了。你在哪儿,波莉?”

“在这儿,别推我。”

“我没推啊。”没等迪格雷把话说完,他们便又来到了那片温暖而明媚的绿树林。刚从水潭里出来,波莉就大喊道:

“快看呐!我们竟然把那匹老马也带来了,还有凯特利先生和马车夫。哦,太糟糕了!”

简蒂丝发现自己又到了那片树林,脸瞬间变得惨白,腰也慢慢地弯了下来,直到脸贴到了马鬃。可以看出,她现在十分难受。安德鲁舅舅也浑身发抖。不过那匹叫“草莓”的马,却摇着头,快活地低声嘶叫了一阵,状态良好。这是迪格雷头一次看见它这么安静。先前一直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也回到了正常的位置,眼睛也有了神。

“对了,老朋友,”马车夫拍拍“草莓”的脖子说道,“这样好极了。放轻松。”

接下来,“草莓”做了一件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它实在太渴了(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于是走到最近的水潭里饮水。迪格雷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女巫的脚踝,另一只手拉着波莉。马车夫一只手仍搭在“草莓”身上。还在瑟瑟发抖的安德鲁舅舅刚好抓着他的另一只手。

“快!”波莉与迪格雷相互对视一眼,喊道,“绿戒指!”

于是,还没等“草莓”喝上水,整队人马转而发现他们再次坠入了黑暗之中。“草莓”不停地嘶鸣着,安德鲁舅舅正在啜泣,迪格雷说:“真是幸运。”

短暂的停顿过后,波莉问道:“我们应该到了吧?”

“我们似乎确实到了某个地方,”迪格雷说,“至少我现在站在硬实的东西上了。”

“我想也是。”波莉说,“不过,怎么会这么黑呢?我说,是不是我们跳错水潭了?”

“可能就是恰恩,”迪格雷说,“只不过我们是在夜里回来的。”

“不可能,这儿根本不是恰恩,”简蒂丝说道,“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这个地方是虚无的。”

没错,这里的确是个罕见的虚无国。天空中连星星也没有,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睁开和闭上没什么分别。他们脚下平整、凉爽的东西肯定不是草地也绝非木头,大概是泥土。空气干燥而凛冽,没有一丝微风。

“我的末日即将来临。”简蒂丝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天呐,别这么说,”安德鲁舅舅又开始唠叨起来,“我尊敬的年轻女士,拜托你,千万不要这样说。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啊——马车夫——善良的人——你身上没有瓶酒吗?我想喝上一口烈酒。”

“喂,喂,”马车夫的嗓子很不错,他以一种坚定的声音说道,“我认为,大家一定要先冷静下来。没有人受伤,对吧?好极了。我们应该为此感到欣慰。这样摔下来,结果比我们所估计的好得多。如果我们掉进了某些房屋里——例如一个新建的地铁站——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对不对?假如我们死了——或许有这种可能——那么,我们都知道有时海上会发生比这更加糟糕的事,总是有人要死的。如果一个人曾有幸过上体面的生活,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你们要是问我,我觉得,现在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唱一首圣歌。”

他随即便唱起了一首收获时节用来表达感恩之情的圣歌,歌中唱到庄稼被“圆满地收割归仓”。在一个似乎从来没有生长过任何东西的地方唱这种歌显然很不合适,不过这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首歌。他的音色优美动听,于是孩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现场的气氛很是欢快。当然,安德鲁舅舅和女巫并没有参与进去。

圣歌快要结束时,迪格雷意识到有人在拽他的胳膊,那股白兰地和雪茄混在一起的气味以及那身不错的衣服告诉他,这个人正是安德鲁舅舅。安德鲁舅舅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后,老家伙探着脑袋趴到迪格雷的耳边,弄得他耳朵一阵瘙痒。他低声说道:

“孩子,戴上戒指,我们得快点离开了。”

女巫的耳朵异常灵敏。“蠢猪!”她大声喊道,“你难道不记得我能听见人的想法吗?把那个孩子放开。你要是敢耍花招,我会用任何世界都闻所未闻的方法惩罚你。”

“而且,”迪格雷继续补充道,“如果你以为我是一头像你一样卑鄙的猪,能够把波莉、马车夫和那匹马丢在这样的地方不管,你就更是大错特错了。”

“你这个小孩太调皮了,一点不懂礼貌。”安德鲁舅舅说。

“嘘!”马车夫的话让大家都安静下来。他们都在仔细听着。

黑暗中终于出了点动静。远处,一个声音开始歌唱起来。迪格雷弄不清到底在哪个方向。有时,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过来的,有时又似乎就在他们的脚下。这声音十分低沉,感觉像是大地发出的。没有一句歌词,也没有任何旋律,但却是迪格雷所听过的声音中最美妙的一种。这声音是如此动人,他甚至无法忍受。那匹马看起来也很是喜欢:它低声嘶鸣,仿佛在拉了这么多年的车以后,又重新回到了幼时嬉戏玩耍的故乡,看见了那些记忆中所爱的人手捧糖块,穿过田野向它走来。

“天哪,”马车夫说,“太美妙了!”

这时,两个奇迹一起发生了。其中一个是,刹那间,那个声音中掺杂进来数不清的冷峻、战栗、银铃般的声音,他们和谐地交织在一起,然而音量却高了许多。另一个是,头上那片黑暗的天空突然群星闪烁。与夏夜中一颗接一颗相继而出的星星不同,这是在一团漆黑之中,顿时闪现出的成千上万颗恒星、星丛以及行星,都要远远大于我们的世界里所能看到的,同时也明亮很多。天空中仍然没有任何云朵的痕迹。星星和新的声音瞬间同时出现。如果你像迪格雷一样亲眼目睹和亲耳听到的话,你百分之百会觉得是星星在唱歌,而唤出它们并使它们歌唱的就是一开始那个低沉的声音。

“真是太奇妙了!”马车夫说,“要是我早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美妙之事,我这辈子一定会做个更好的人。”

地上的声音越发响亮了,透露着更为浓厚的喜悦,可是天上的那些声音在与地上的声音短暂交织了一阵后,便开始慢慢沉寂下去。此刻,另一幕正在上演。

远远望去,在远方的地平线附近,天空开始逐渐向灰色变化。一阵清风缓缓拂过。天空中有块儿地方越变越淡,渐渐映衬出群山黑色的轮廓。而那声音依然在歌唱着。

不久,天色已经亮了大半,至少他们能看见彼此的脸了。马车夫和两个孩子张着嘴,眼神中流露出欣喜的光彩,沉醉于这无比美妙的声音之中;那声音似乎唤醒了他们沉睡已久的记忆。安德鲁舅舅也张着嘴,但很难看出是因为高兴;他看上去更像是掉了下巴。他弯着身子,膝盖不停地抖着。很显然,那种声音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此时此刻要是有个老鼠洞的话,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女巫看上去好像比任何人都更能听懂那种音乐。她紧闭着嘴唇,捏紧了拳头。歌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她就觉察到,这个世界笼罩着一种不同于她的魔力但却更加强大的魔力。她讨厌它。她甚至不惜把这个世界以至所有的世界都撕成碎片,只要能够阻止那个声音。站在一旁的马也并不老实,两只耳朵前倾并不断地抽动,还时不时地用蹄子擦过地面或者嘶叫几声。它显然已不再是一匹劳累不堪的拉车老马,你现在绝对不会怀疑它的父亲曾是一匹战马。

东方的天际由白色过渡到粉红色,继而又变成金色。声音一直在升高,直到整个天空都随之震颤。正值声音最为嘹亮且动听的时刻,一轮红日升起来了。

迪格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太阳。在恰恩看到的太阳要比我们世界的太阳老,而这轮太阳看上去却比我们的太阳还要年轻许多。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它是无比快乐、笑嘻嘻地升起来的。当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这群人才终于看清楚自己置身何处。这是一片谷地,一条水流平缓的大河从中穿过,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缓缓流去。向南看去山峦起伏,向北望去是一片丘陵。河谷里除了岩石、土和水,没有任何树或灌木等植物,甚至连一片草叶也看不到。色彩斑斓的泥土,鲜艳而温热,绚丽多彩,让人无比激动。而一旦你亲眼看到这位歌唱者时,其他的一切都将被抛诸脑后。

一只毛发浓密、气势不凡的巨狮,站在距离他们约三百米的地方,冲着太阳,高声歌唱。

“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女巫说,“我们得立刻离开。准备施展魔法。”

“我十分赞同您的说法,夫人。”安德鲁舅舅说,“这个地方让人极其厌恶,蛮荒透顶。假如我年轻一些,并且有枝枪,那就好了——”

“枪!”马车夫说,“你根本无法射到它,不是吗?”

“谁想要射它?”波莉问。

“准备施展魔法,蠢东西。”女巫说。

“没问题,夫人,”安德鲁舅舅十分狡猾,“我得让两个孩子抓着我。然后赶快戴上回去的戒指,迪格雷。”事实上,他想丢下女巫独自跑掉。

“哦,原来是通过戒指,对吗?”女巫大喊了一声从马上转过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手即将伸进迪格雷的口袋时,迪格雷拉住波莉,喊道:

“当心!如果你们敢向这边靠近半步,我们两个就会立刻消失,让你们永远无法回去。没错,我口袋里确实有一枚戒指,它可以带我和波莉回家。看!我随时可以伸手去拿。因此,你们最好不要过来。我想对你(他看着马车夫)和那匹马说声抱歉,但我别无他法。至于你们两个(他看了看安德鲁舅舅和女巫),既然你们都是魔法师,肯定乐意生活在一起。”

“不要吵了,”马车夫说,“不如听听这歌声。”

这个时候,歌声变得有些不同了。

9﹒纳尼亚诞生

狮子口中唱着新的歌曲,来回漫步于空旷的大地上。此时的歌声与刚才唤起星星和太阳的歌声比起来显得更加柔和,更加轻快活泼,如潺潺流水般温馨而惬意。伴随着它的行走和歌唱,青草从河谷里长了出来,像水池一样从狮子身边蔓延开去,又如朵朵浪花般爬上了小山坡。没过多久,青草就铺满了远处的山坡,这个年轻的世界每一秒钟都变得更加柔和美好。微风拂过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不一会儿,除了草,又有别的东西出现了。高高的山坡上长出了一种颜色淡雅的石南属植物,河谷里冒出了一片片凹凸有致的毛茸茸的绿色。起先迪格雷并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其中一个来到他的附近。这种东西长而尖,身上长着几十支手臂,上面覆盖着绿色的东西,并以每两秒钟一寸的速度不断增大。现在这种东西在他的周围随处可见。等到它们长得和他差不多高时,他才恍然大悟地惊呼:“树!”

可恶的是,正如波莉日后所言,你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观赏这一切。就在迪格雷大喊的同时,他机敏地跳到一边,原来安德鲁舅舅早已不动声响地溜到他身旁,想要偷他的戒指。不过就算他成功偷到手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他一直误认为绿戒指是用来返回的,于是就把目标定位在右边的口袋。毫无疑问,迪格雷也并不想让他得逞。

“快住手!”女巫大叫了一声,“马上站回去,不准过去。谁要是走到离任何一个孩子十步以内的距离,我就会把他的脑袋敲碎。”她奋力挥舞着那根从灯柱上拧下来的铁棒,时刻准备把它扔出去。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她扔得很准。

“好呀!”她说,“原来你想带着男孩一走了之,把我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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