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的手法凌乱了，她紧紧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脚，把它放进自己的怀里：“哭吧老爷，把苦，闷在心里，只能更苦……”霍啸林终于忍不住了，泣不成声。
13.霍家樱桃儿房夜内
吉祥和如意睡着了，霍啸林握住樱桃儿的手，深情地说：“樱桃儿，我从小调皮，不学无术，讨人嫌，惹人厌，你都知道，挨打受罚你也都见过，所以我在你面前不怕丢人。今天，赵舒城侮辱了我，我忍了，但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忍下去。如果真的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奶奶，就交给你了！”
樱桃儿愣了，突然起身跪在地上：“老爷，樱桃儿求你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太太肯定活不了，咱们这个家，就完了！老爷不需要忍赵舒城，文韬武略，天下第一的老爷为什么要忍？我知道，是这一大家子人碍了你的手脚，樱桃儿求老爷别想太多，盘缠我都给您准备好了，您走吧。只要离开热河，过了长城还是咱们的地盘，有银票，您到哪儿都逍遥快活！”
“你说什么？你也让我抛下一堆人走？”
“樱桃儿看着老爷忍气吞声心疼，走吧老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娶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伺候您。您放心，我会在这儿管好这个家，给奶奶养老送终！”
霍啸林笑了，笑得很凄惨，他慢慢地起身，跪在樱桃儿面前。樱桃儿愣了，不知所措。“别动。”霍啸林说着伸手在樱桃儿脸上掐了一下，如同童年一样：“我的小樱桃儿，你能这么说，我谢谢你，请受霍啸林一拜！”
“这么说老爷答应了？事不宜迟，您连夜就走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是个男人，抛下老人、女人和孩子，图一个人开心快活，我还能叫男人吗？”
樱桃儿泪流满面，心酸地看着霍啸林。两人久久地对跪着。
14.宋家寨梅姑娘房间日内
梅姑娘端着一碗药进来，见宋老虎正强撑着身体要起来，她连忙将药放到一旁，抱住他：“大当家的，这可使不得，您伤得这么重，怎么能起来呢？”
“让我坐会儿……”宋老虎说。梅姑娘知道他倔强，只能扶他坐了起来。
宋老虎坐正了身体，梅姑娘见纱布上渗出了血迹，埋怨道：“您看，大当家的，又流血了。”
宋老虎面色惨白，仍然豪壮，微微笑道：“我宋老虎身上别的没有，这红乎乎的玩意儿有的是，流点儿算得了什么。是你，帮我取出的子弹？”梅姑娘点点头。
宋老虎说：“好样的，整个宋家寨再没有第二个人敢下刀子了！阿梅，你真是好样的！”
梅姑娘笑道：“大当家的就别笑话我了，我直到今天心还在哆嗦。大当家的，喝药吧。”
宋老虎接过药碗，一口喝光：“痛快，你熬的药真好喝，一股酒味儿！”
梅姑娘笑了：“大当家的，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笑话。”
宋老虎哈哈大笑：“我想吃东西了，你去帮我做点儿，做点儿吃了能有力气的东西！”
梅姑娘说：“已经让他们杀了鸡，我这就去炖。”
宋老虎心情不错，说：“好，我要你亲手炖！把老二叫来。”
一会儿，宋老二来了，宋老虎让他扶着去了聚义厅。站在义字旗下，宋老虎说：“自打咱们兄弟结拜之日起，我就在这大殿悬挂上这个义字。现如今，我宋老虎被自己的结义兄弟卖了，害得二百多条汉子跟着我丢了性命，我怎么对得起这个字？”
宋老虎有些激动，牵动伤口，一阵剧痛，他强忍着。
宋老二说：“大哥，不忠不义的宋老三，早晚有一天，我会割下他的脑袋，拜祭死去的兄弟们！”
宋老虎点点头：“你说得对，必须杀了宋老三才能对得起那么多兄弟！但是这件事情，你不能做……我是大哥，我得亲手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宋老虎的伤口又疼了。
宋老二说：“大哥，兄弟不跟您争，可您别太急，养伤要紧！”
“我的伤，我的命，我宋老虎心里都有数。我只问你一句，老二，我要是黄泉路上追那二百号兄弟去了，宋家寨交给你，如何？”宋老虎突然说道。
宋老二一愣，说：“大哥，别说这样的话！”
宋老虎说：“大哥问你话，回答我！”
“大哥！”
“回答我！”
宋老二说：“兄弟没这个本事，实不相瞒，从兴隆城里撤出来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想回来了……我是没脸哪！你排兵布阵说好了让我打策应，我脑子要是再活一点儿，早就应该安排人先把兴隆城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怎么能让大哥中了埋伏？
通过这一仗，兄弟明白了，我这脑袋瓜子就是糨糊桶，您把宋家寨交给我，不是毁了宋家寨吗？再说，大哥您要是上了黄泉路，兄弟只能跟着您！”
宋老虎说：“你我结拜之时，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是，大哥要是真的走了，你不许跟着我，你必须留下！宋家寨还在，还有几十号兄弟，群龙不能无首！”
“大哥，可兄弟我确实不是将才，我……守不住宋家寨……”
“这么说，我这几十年的心血就没人能托付了？”
宋老二突然说：“大嫂！”
“你说谁？”宋老虎没想到宋老二会这么说。
宋老二清清楚楚地说道：“大嫂！以前我是不信任她，现在信了！大嫂不仅是个好女人，而且有本事，会带兵，会打仗，会审时度势！”
“胡说，她怎么会打仗了？”
“大哥您伤得厉害，有些事可能还不知道。”宋老虎皱了皱眉头，宋老二说：“大嫂不是留守山寨吗，她一宿没睡，亲自巡逻各个岗哨，安排周密，一眼就能看出来谁犯了困、谁喝了酒！”宋老虎有些意外。“到了天亮，见咱们没回来，大嫂立刻决定集中所有兄弟出寨三十里接应！实不相瞒，要不是大嫂带兵赶到，我也早就被小鬼子的追兵给灭了，咱哥俩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我说的嘛，那天我迷迷糊糊的，好像看见你和她一起带兵迎敌。”
宋老二说：“现在全寨上下的兄弟们都很佩服大嫂。而且，自从她去而复返，兄弟我看得出来，她对大哥死心塌地了，对宋家寨死心塌地了！”
宋老虎点点头说：“明白了，把兄弟们全叫来！”
15.宋家寨日外
梅姑娘刚从厨房里忙完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一个小土匪匆忙跑进来，喊道：
“夫人，大当家的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了，说是让您过去，就等您了！”
梅姑娘疑惑地说：“男人的事情，叫我做什么？”
小土匪说：“大当家的没说，反正就是叫您去呢。”梅姑娘连忙摘下围裙、套袖，跟着小土匪出去了。
宋家寨剩下的七八十号土匪，还有好些受伤的兄弟，全都被召到了聚义厅。梅姑娘走进去，有些意外。宋老虎惨笑着示意，要她到他身边来。他忍着痛，说：“大伙都知道，我宋老虎求功心切，害了二百多条人命。宋家寨自建寨以来，多少军阀来犯，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是虚张声势不敢上前。可是这一回，我败了，败得很惨……败军之将，不可为帅。大当家的位置，我不能坐了！”
“大当家的，这不是您的错！”“您不坐谁坐呀！”“我们只听您的，别人坐我们不答应！”土匪们议论纷纷。
宋老虎伸手示意，大厅里安静了下来：“我，用人失察，宋老三当了汉奸通敌，这是第一宗罪；攻打兴隆，我为了自己的将来，想招安当个正规军的军官，害死了这么多兄弟，这是第二宗罪；突围之际，我身为大当家的，没能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却让那么多兄弟，包括老四，为了救我丧命。我是最该死的，却还苟活于世。这是第三宗罪！有罪就当罚，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宋家寨大当家的了！”说着，宋老虎跪地请罪。
土匪们都跪倒在地，纷纷请求他收回成命：“有罪的是宋老三，是那恶贼卖了宋家寨！”“兄弟们跟着的是大当家的！”“您不能这样。我们不同意！”
“我意已决，兄弟们若再逼我……”宋老虎站起身来，拽出枪，顶住脑袋：“那我宋老虎只能以死谢罪……”
宋老二说：“兄弟们，大当家的心意已决，大伙儿就别逼他了。”土匪们只能纷纷退后，抹着眼泪。
宋老虎收起枪，说：“本来我想把位置传给老二，可他不接。他推举了一个人，大伙看行不行？”土匪们都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宋老虎说：“二当家的推举了阿梅，不知道大家的意思如何？”
土匪们感到有些意外，议论纷纷。梅姑娘更是惊诧，连连说：“这可使不得，我是个女人，大当家的，您这……”
宋老虎说：“女人怎么了？穆桂英也是女人。你头一回领了我的军令守寨，虽然只有一天一夜，但你每一件事做得有理有据，取舍得当。尤其是出寨三十里接应，救回了老二和二十多个兄弟。否则，不仅老二他们性命难保，我宋家寨恐怕现在也已经夷为平地，全军覆没！”
宋老二诚恳地说：“大嫂不要推辞，就请接任大当家的吧！”
土匪们议论着，相互看了看，全都跪倒在地，齐声说：“请夫人接任大当家的！”
“兄弟们快起来，二当家的快起来！大当家的……”梅姑娘不知所措，向宋老虎求助。
宋老虎抱拳说：“请夫人接任大当家的！”梅姑娘依然推辞着。宋老虎说：“夫人，宋老虎有伤在身，你要我给你下跪才肯吗？那我就跪！”他说着就要下跪，梅姑娘连忙将他托住。
梅姑娘顿了顿，说：“大当家的，我答应，答应就是！”
宋老虎、宋老二、众土匪高声喊道：“参见大当家的！”
梅姑娘无奈，定了定神，说：“承蒙大当家的、二当家，还有各位的信任，我就在大当家的养伤的日子里，替他管几天寨子。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大当家的、二当家的教我，请兄弟们帮衬我！”
16.宋家寨梅姑娘房间夜内
宋老虎说：“阿梅，我之所以趁活着早点儿交班，为的是宋家寨的将来，怕的是我一死，群龙无首，小鬼子乘虚而入，我多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了！”
梅姑娘说：“孩子他爹，您的伤不重，子弹也取出来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宋老虎叹道：“子弹是取出来了，可我宋老虎的命数已尽了……”
“您怎么还说啊……”梅姑娘哭了起来。
“孩儿他娘，孩儿他爹跟你说句实话，我打算回兴隆一趟，去送死……”
“你说什么？”梅姑娘惊道。
“别拦我……我没那么傻，现在不会去。等伤好了，能抡得起大刀了，我就去砍下贼老三的脑袋！”
梅姑娘说：“要除奸细得好好合计合计，您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宋老虎说：“一天不杀贼老三，我宋老虎就对不起死去的二百多号兄弟！我一闭上眼睛，兄弟们的魂儿就来找我！”宋老虎抓着梅姑娘的手：“一辈子了，我宋老虎要干的事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我，你也别拦我，行吗？”梅姑娘含泪默默地点头。
“宋家寨交给了你，我信你能带着兄弟们渡过难关，守住山寨。可当土匪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将来为国立功，投靠国家为上策。”梅姑娘点头。宋老虎说：“若是小鬼子被赶走了，看准时机，把兄弟们都遣散了，让大伙儿各安其命，也为你自己找个好归宿，这是中策。”梅姑娘含泪点头。
“若小鬼子猖狂，那些当兵的酒囊饭袋不争气，不能收复失地，小鬼子又来打咱宋家寨，你就带着兄弟跟他们血战到底，同归于尽！虽然听起来壮哉，但，这是下策。你听明白了吗？”梅姑娘泣不成声，含泪点着头。
“好，宋家寨我放心了。还有一个我不放心的，就是我儿子小老虎。你，是大当家的，离不开宋家寨，可小老虎还小，无论是上策、中策还是下策，他都不能留在宋家寨。更何况他有亲爹，他亲爹是个了不起的汉子！”
梅姑娘说：“孩子他爹，请你不要提霍啸林！”
宋老虎说：“阿梅，之前，我可能错怪他了……你，可能也误会他了……”
“误会？他三妻四妾，娶了一个又一个，我怎么误会他了？”
宋老虎说：“那天救我的人，就是霍啸林。国难当头，他个小白脸敢拿起枪在鬼子眼下救下我，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多娶几房媳妇，最多就是好色，算什么大事？儿子，是他的骨肉，他不可能不要！他家里还有那么多女人，一定能带得好孩子。
所以，我那天就与那猎户相约，让他三天之后再来一趟宋家寨，我要送霍啸林一份礼物，我说的就是儿子！”
“孩子他爹，你……”
“我跟猎户约的，就是明天！”
梅姑娘说：“不行！儿子不能离开我！”
“你就别嘴硬了，我把宋家寨交给你，实际上就是让你把命留在宋家寨。你舍得儿子和你一起把命留在这儿？他才几岁呀！”梅姑娘无语。宋老虎说：“我也是为孩子着想，上次霍啸林送人送银票来，我就知道他不一般。他要是个怂包，我才不让我儿子跟着他呢！”
梅姑娘眼泪纵横，知道宋老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改变不了：“只是……儿子跟你这么亲，又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怎么会答应呢？”
宋老虎叹道：“小孩子，该做的主当然还得我这个当爹的来做！”
四十九
1.宋家寨梅姑娘房间日内
梅姑娘拿着针在一件小衣服上绣着什么，突然，针扎到了她的手上。她稍一用力，挤出豆大的一滴血，印在了绣的那对鸳鸯旁。
一直在酣睡着的万念终于醒了过来，他翻过身说：“娘，娘，天都这么亮了，您怎么没打我屁股叫我起来呀？”
梅姑娘强装欢笑，说：“你呀从小就爱睡懒觉，今天娘就让你多睡会儿。来，穿衣服了！”
万念说：“今儿过年吗？”
“过什么年？”
“不过年，咋有新衣服穿？”
梅姑娘笑了：“好吧，就算是过年！”
只穿了个小裤衩的万念起身，梅姑娘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呀，我叫什么名字？”
梅姑娘说：“你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问娘？”
万念嬉笑着：“爹叫我小老虎，娘叫我万念，寨里边的人叫我小当家的，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名字。”
梅姑娘说：“这些都不是正经八百的名字。娘告诉过你，这次你一定记住了，一辈子不许忘，你的大号叫——霍万念！”
万念说：“我姓宋，不姓霍！”
梅姑娘拍了万念一巴掌，板着脸说：“一个人的姓，是祖宗给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得了的！你的大号是你爹娘给的，也由不得你选！说一遍你自己的名字，说不对，从此以后娘就不再认你了！”
万念撇着嘴哭着：“娘……”
梅姑娘严厉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霍万念……”
“大点儿声，再说三遍！”
“霍万念！霍万念！霍万念！”
梅姑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泪眼婆娑：“你听着，大人的恩怨跟你没关系。你姓霍，之前见过的那个霍啸林，是你爹！”
万念哭着说：“我爹是宋老虎，宋家寨大当家的！”
“宋老虎也是你爹……但霍啸林给了命，他是你亲爹……”万念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梅姑娘紧紧地搂着他。
2.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梅姑娘领着万念来到聚义厅，说：“看，你爹要请你喝酒。”
一连串的事让万念感觉莫名其妙，懵懵懂懂，他感觉有事要发生，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宋老虎说：“你个老娘们儿真是不懂事，我儿子已经是男子汉大丈夫了，哪儿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去，去，去！”梅姑娘黯然离开，站在门口回望着万念。
宋老虎招呼着：“来，上桌！”
万念说：“为什么不叫娘一起吃？”
“今儿不是吃饭，是喝酒。喝酒是咱爷们儿的事，跟她没关系，坐！”万念坐下。宋老虎说：“来，给爹倒上一杯！”万念又连忙起身，给宋老虎倒了一杯酒。宋老虎说：“你的！”
万念说：“我……我也能喝酒？”
宋老虎说：“你喝那壶，爹专门为你准备的，甜着呢！”
万念将信将疑，拿起酒壶来倒了一小杯闻着。两人举杯，宋老虎说：“等会儿，这酒得有点儿说头，这么的，爹把你养这么大了，你给爹磕一个，行吗？”
“行！”万念起身，跪倒，磕了一个头。
宋老虎脸上泛起了无限的慈祥：“好儿子，来，爹敬你一杯！”两个杯子碰到一起，宋老虎一饮而尽，万念也把酒喝了。
喝着喝着，又满了一杯，万念说：“爹，这回什么说头啊？”
宋老虎笑了：“对，也得有点儿说头。这回的说头就是，小老虎，你一辈子都是我儿子！”
万念说：“好，大老虎，你一辈子都是我爹！”
两个杯子碰到一起。宋老虎一饮而尽，辣得够呛，伤口也扯着疼。万念将酒全喝了，眼前模糊起来。朦胧中，他只看到宋老虎慈祥的面孔。
3.宋家寨聚义厅日内
宋老二带着猎户走进聚义厅，宋老虎起身相迎：“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猎户说：“别谢我，我就是个跑腿的，要谢谢霍啸林去！”
“要不是壮士的马上功夫，就算霍啸林救了我，我也离不开兴隆城。壮士，请受宋老虎一拜！”宋老虎说着深深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