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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礼物(2)

匡嘎惹巴一回来,他的身体和精力以令人吃惊地速度开始恢复了。这不单是因为他本身的身体素质,而且也因为久违的沱江水的滋润和适宜的空气。但失眠仍如牛身上的虱子挥之不去,每到黢黑的夜晚他总是越发的清醒,目光有如萤火虫一般发亮。他经常无法忍受空躺木床的痛苦,不停地在屋子里荡来荡去。一天晚上,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感到了一丝星光的存在,那些星光在他毫无意识的思想漫游中突然清晰地影映出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次家里的出殡景况,家里其实是十三口棺材而并非十二口。他记得自己曾穿着白色的拖地麻布孝衣,在那些棺材间绕来绕去绕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就被抬棺的人挤到了一个角落。抬棺人密密地站满了院子的空间,就像院子里一下长满了竹笋,他们皆八人一组,各负其责地用巨蟒一样的粗绳将棺木绑到了一副抬杠上,在道士辞灵的最后一道程序里喊着吆呵起驾走了出去。他靠在院墙的腰子岩上,一直凝神地睁着双眼,反复体味着一种说不出的内心滋味,似乎是热闹也不能弥补的空虚痛苦。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他瘪屈着穿过晃动的抬棺人群走出大门,看到外面站了许多人,那么多的棺廓简直让人眼花缭乱,以致后来人们的送行变成了围观。“天哪,十二口啊!”他听到别人数着的棺廓数目,这似乎与自己在屋里为排遣无所慰藉的空虚所使用的唯一数数的方法得出的结果不相吻合。

那么,应该还有一口是没有抬出去的,匡嘎惹巴在那个失眠的夜晚想。他一边为自己这么多年都懵懵懂懂的没有明白过来而感到遗憾,一边急匆匆地借着天上的星光朝匡府大宅走去。到达那儿时差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他掀开了匡府的大门,在走过宽阔的大院时有一种荒废杂草的气味和一种菊花的暗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并在疯狂中掀开每一间关闭的房门。这时,他在以前母亲曾睡过的卧室里看见一道绿光从厚层的土质地下射出来,仿佛地下有一个月亮把卧室的地面变成了透明玻璃。屋子里亮得不必点灯。他在母亲摆放床的中央,也是光线最强的地方掘开了一些泥土,企图找到通往地下的缺口,他确信那里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翻得筋疲力尽,除了蓬松出许多沙石,并没有缺口或地窖。他又费了些力气将泥土填好,这时发现那些晶莹的绿光也随即消失。

这种奇特的现象成了匡嘎惹巴心里再也无法抹去的秘密,几乎每隔两天,他都要往那里跑一次,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他对整个屋子越来越熟悉,那些回忆也越发清晰,在另一间摆有古旧衣橱的房间,一杆木制梭镖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最后的回忆停留于此。隐约记得,自己曾不胜其力地挥动过它,并因此碰到了某个东西,他想了想,是一个银首饰盒,那件什物在匡家再平常不过,却如此牵动人心,令曾祖母瞑目。他走过去挥动了一下,梭镖布满的虫洞抖落下无数木粉灰尘,有一处快折断了。他很想知道那个银首饰盒的下落,应该在衣橱的某个地方吧。衣橱上面积满了灰垢,他在摆放梭镖的时候感觉到了橱门吊着两个大大的铜鱼拉柄仿佛在动,这让他好奇而激动,但他不再像上一次那样鲁莽地动手,而是立在一旁静观其变。他连续几个小时盯着铜鱼拉柄,试图从那儿找到什么关于秘密的破绽,并一心想发现那上面有什么变化以证明那曾流逝的时光。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并没因此失去耐心,到了晚上,他干脆搬来了枕头被子,在有衣橱的房间睡了下来,一直到天亮,他都睁着眼睛。

莫歌正是在这时遭遇自己的儿子的。她首先闻到了属于匡嘎惹巴身上的菊花的香味,她不用猜就知道是匡嘎惹巴,因为正是匡嘎惹巴身上特有的与自己同出一辙的菊花香味让她沉寂了二十五年的忧郁症就像药到病除一样得以解除。她的感觉是自己冬眠了一个世纪,然后在这个温暖的早晨里复苏了。她感到惊喜万分,但同时也为自己身上的变化而悲哀不已,觉得无论如何此时贸然去见儿子还不是时候。“我可怜的儿子啊,一定是上天在眷顾他。”她双手合在胸前,闭目喃喃自语。

这一天,介银做出了决定,要亲自带匡嘎惹巴回到匡家大院去归宗认祖。她觉得是必要的,就算是走走过场也会令自己死而瞑目了。那一天她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开始对镜梳妆,一会儿将头发做成发髻盘到头顶,一会又梳成发辫垂至腰际。她莫名地感到了一丝紧张,就像当年去匡府打听消息一样内心忐忑不安。三个小时后,她将那个刻着匡嘎惹巴生辰八字的精致铜镜项饰挂到了匡嘎惹巴的脖子上。这块项饰还是匡嘎惹巴外出读书时从脖子上取下来交给介银保管的,后来因为战乱和命运的难料,他将其作为一种纪念之物留给介银而没有取回。

“我得把你交还给你母亲,我想是时候了。”介银说。

匡嘎惹巴听了浑身一颤,他很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看看是不是病了。自从跟着她走出匡家大院的那一天,匡嘎惹巴就与她情同母子,介银的善良和温柔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从她嘴里冒出来,他感到十分吃惊。“你忘了吗,那一次我来镇筸城卖锉花时带走了你,我当着你母亲的面要将你好好的送回去。”介银又说。

匡嘎惹巴当然没有忘记,就像是孩童时的一帘幽梦,梦境依稀而回忆清晰。那时候,介银提了一个放满锉花的竹篮,她给了自己一副老鼠嫁女图案的锉花作品,而他自己却选了一副菊花图案样式。那一天他最后一次见母亲。

“母亲已不在那里了,即使你带我到那里去也是没有用的,我想她能明白你的心,这就够了。”匡嘎惹巴说。

“我不管,心是看不到的,但愿菩萨保佑,她今天会在家里。”介银说:“也许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匡嘎惹巴跟介银生活的这些年来,介银任何想做的事情,他都没有忤逆过她,那完全是出于一种真挚的情感。他帮着抹了抹她鬓角有点蓬松的头发,无意中看到她的眸子里的光彩咄咄逼人,呈现着预期目的即将达到的光景。这使他不由得为之感染,并在出发前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匡府大院宽阔空旷的伫立着,在屋内的阴影里,莫歌就像旧时的一个影子。只见她穿着普通的印花布上衣,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脚上是一双绣花的布鞋,没有任何的泥土和污迹。她坐在一张古旧的四方木椅上,安静端详,仿佛对所有的一切一无所知。跟以前相比,她显得苍白,却美丽不减,一袭从未剪过的长发瀑布一样拖曳至脚跟,青郁葱茏,有一种被压抑已久的旺盛精力。或许正是这种精力抵御了她的衰老,她的头上,额角没有一点皱纹。

“我的天哪!”介银暗自说道,她并不是因为这太出乎意外而吃惊,而是为在她的意料之中感到万分激动。

“我把你的儿子送回来了,夫人。”介银说,深深地朝着莫歌鞠躬,“这是我最初的承诺。”

莫歌把自己的手从木椅的把柄上移开,同目光一起,温情而轻柔地在匡嘎惹巴的脸上、身上抚摸,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只有这时,匡嘎惹巴才感到了母亲由于衰老才会有的迟缓和优柔。他抱着母亲,觉得自己的肝肠都快断了。

当天,莫歌并没有等儿子提出任何疑问,就带着他来到了摆有衣橱的那个房间。匡嘎惹巴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抓住了鱼形拉柄打开了衣橱的门。里面并没有什么衣服,只是通往地下的一个道口。面对匡嘎惹巴的哑然表情,莫歌领着他顺着道口深入下去,似乎绕了一个九曲洄龙,在一较为宽敞的地方,摆放着父亲匡嘎恩其那口漆黑的棺椁。棺廓的位置,正好在原来母亲卧室的下方。“一直以来,我都跟你们的父亲在一起,我甚至从未当他已经死了。”母亲冷静地说。

揭开棺盖,匡嘎惹巴看到了父亲匡嘎恩其完好无损的遗体,他不仅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脸上完全是一副睡着的神态。他想也许这里可能正好具备了保存的外在条件,比如温度、气候或其他空气的成分等,而母亲却把这一切归功于那颗衔在嘴里的夜明珠。“那是你们的父亲带给我的礼物,太珍贵了,我一直舍不得取下来,我要让他像活着一样一直想着我们,既然我们活着,他也不另外。我敢肯定取掉后父亲会很快化成泥土。”母亲又说,“好好看看你的父亲吧,他是匡家的光荣和骄傲,他为国家献出了生命。”

匡嘎惹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仅见到了母亲,还见到了父亲,母亲述说着父亲的英雄业绩和不幸遭遇,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匡家的人从来就是为战争而生的,”母亲最后说道,之后将那本夹着防虫烟叶的族谱递到了匡嘎惹巴面前。那些所有的记载一时间将他的脑子塞满了。

介银在和匡嘎惹巴找到莫歌的三天后,便到巫师那里讨要了一块系魂布,并从此踏上了寻找丈夫乃贵亡魂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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