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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永远的草莓园

亲爱的高高小友:

你好,你的来信收到了,你说看了我的前两封信后,忽然对摇滚产生了兴趣。你听说摇滚歌手里有一个叫约翰·列侬的,好像非常有名,很多人一提起摇滚,就会提起他。你对他不大了解,希望我能谈谈他。

好,今天咱们就来说说约翰·列侬。

说实在的,在摇滚歌手里,我也很喜欢他。我觉得在摇滚歌手中,他是百里挑一的难得的诗人。诗本来是可以吟唱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书本上的文字,诗人和歌手也就分道扬镳了。因此,现在你会看到如今诗人大多都躲进小楼成一统,而会唱歌甚至自己写歌的歌手虽然如鱼甩籽一样多,但都不是诗人。能够将诗人和歌手一身兼得的,实在不多。所以,我听列侬在唱歌的时候,总是觉得是在听一位诗人在吟唱。这和听别的歌手唱歌绝对不一样。

我爱听列侬的歌,不仅在于他在摇滚史上绝无仅有的地位,也不仅仅在于他那尖锐而撕心裂肺般的嗓音。我喜欢他那种对于世界的关注,不是那种社论式的大气磅礴,而是他独特的诗人式的关注,完全跳出现在咱们听惯的那些一般流行歌手的范畴。我们的一般流行歌手,有时也唱些这样宏观的歌曲,但只是把它们当做公益歌曲或晚会歌曲来唱唱罢了,那种别人替他们编好的词和曲调总是那样千人一面般的相似,连他们自己都不大相信。你看得出他们的嘴巴和甚至事先设计好的肢体在动,却看不出他们的心在动。列侬不是这样的,他总是能及时而准确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唱出他自己的那一份感情,用独特的音乐来对这个世界做出他自己的发言。这真的是非常可贵。

我向你介绍他的几首我认为非常好的歌曲,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来听听,他的歌曲应该很好找,在网上就可以找得到。一首是他的《圣诞快乐》,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曲的情景,真的很难忘,不是圣诞,是初春的季节,回黄转绿,风在柔柔地吹,仿佛在为他的歌伴奏,是那种恰如其分的伴奏,歌声和天气一样让我感动。同样的圣诞歌曲,列侬没有唱教堂的钟声和雪地上铃儿响叮当。那一年,你可能不知道,正是越战终于结束的时刻。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不会知道,那个漫长的战争,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多少家人在盼望拼死为这场战争远赴战场的亲人能够平安归来。

约翰·列侬是这样唱道:

现在是圣诞了,你在今年做了一些什么?

又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要来临了。

现在的圣诞,我希望你能找到快乐。

我身边的亲爱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这是一个非常快乐的圣诞,

我希望再没有任何恐惧,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真的,我真是非常的感动,这是一个歌手更是一个诗人的歌。听这样的歌,我想起听到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消息时,美国水兵在街头情不自禁地与一个女郎抱吻的那张有名的照片。这张有名的照片,你一定看过。我相信列侬与那个美国兵和那个女郎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他的歌中充满激动之后更深的感情期待,才在那一年的圣诞夜唱得这样平易却深切动人。亲爱的高高,你的年龄还太小,所有的战争的印象,都来自于书本和影视。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有约翰·列侬歌中的这种感觉和感情,憎恶战争,渴望和平,珍惜劫难不死的亲人归来后的生活。我相信,你如果听了这首歌,一定也会有这种感觉和感情的。

我想向你推荐的第二首歌,是列侬一首非常有名的《想象》(这也是他一盘磁带专辑的名字),同样是他对世界的发言,但那绝对是诗的发言,虽然有些浪漫和乌托邦,但他对世界和平统一的向往,让你无法不感动,感动他的真诚的同时,感慨我们现在听惯的有些歌手的浅薄和贫乏。你会感到列侬一步就迈过了那种浅薄却装点得豪华如同游泳场里的蘑菇池,而走向那样宽阔的水域,立刻有一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感觉。那一连串荡气回肠的排比,是他对你我这样普通百姓的直抒胸臆:

想象这里没有天堂,

这很简单,如果你想试试的话。

我们的下面也没有地狱,

我们的上面只有天空。

想象所有的人民,

只为今天的和平生活;

想象没有国家,想象没有杀戮,

想象没有牺牲,想象没有宗教,

这一切并不难做到。

想象没有占有没有贪婪没有饥饿,四海之内皆兄弟……

你可以说我是做梦的人,

但我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加入进来,

那么世界就能变成一个。

亲爱的高高,听到这样的歌,你能够不感动吗?列侬所想象的世界,难道不也是你想象的世界吗?如果想到我们如今的社会,不要说你们学生,就说我和你的爸爸妈妈或老师这样的大人,还有工夫像列侬这样为未来的世界做一点想象吗?我们如今只愿意看自己鼻子尖底下的一点小小的天地,觉得整个世界不过在这样一个窄小的地方,然后千方百计唯我独尊地去经营这个小小的天地。学生只关心考试分数和将来要考的重点高中和大学,我们大人只关心钱票子、房子、车子、各种关系和路子。真的,这个时候,听听列侬的这首歌吧,会让我们脸红羞愧。

作为歌手,列侬愿意成为诗人,愿意成为人民的代言人,广播喇叭一样,大声发言,用我们现在的话说是主旋律。对于这个时代对于这个世界,他不回避主旋律;站在摇滚歌坛上,列侬愿意是一个大写的我。可以说,在这一点上,整个世界摇滚歌坛上,无人可以与他比肩。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列侬只是马雅柯夫斯基似的诗人。可贵的是,列侬在很多的时候毫不隐晦地将自己个人的生活融入他的歌里。这使得他不仅有能力把握宏观叙事,而且得心应手地用歌声抒发自己的微观生活。这使得他伸手可摘天上星辰,俯首可触海底珊瑚,成为了阴阳两界的人物,处处都能让他点化为诗行。他便和那些一般流行歌手拉开了无法逾越的距离。

列侬唱自己的生活,同猫王普莱斯利又不同,猫王只是唱自己的爱情。可以说,在摇滚史上是列侬第一次将个人生活中的亲情和友情那样真挚动人又别致亲切地融化在他的歌词和旋律里。我要向你推荐的第三首歌,是他最有名的那首《妈妈》。那确实是一首无比动听的歌,前奏中钟声的频频响起,他歌声中每一句尾音如丝似缕的颤抖,让人心碎。在破碎的家庭中,列侬从小是在姨妈抚养下长大的,十八岁时妈妈在车祸中丧生,他对母亲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他对亲情的体味也比我们一般人深刻。在这首歌中,他将他这种复杂而一往情深的感情唱得肝胆俱裂:

妈妈,你从来拥有我,

我却从来没有拥有你。

我需要你,你却不需要我,

所以我只能和你说再见。

爸爸,你离开了我,

我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我需要你,你却不需要我,

所以我只能和你说再见。

孩子们,

不要做我所做过的事,

我不会走,但却也想跑,

所以我只能和你说再见。

然后,他反复唱着:“妈妈没有离开,爸爸回家了……”每一次的反复,都有一种让人要哭的感觉,仿佛妈妈和爸爸就站在家门外,一开门就能见到并能让我们扑入他们的怀中。或许,你的年龄还小,一时无法理解这首歌中所包含的一个人对妈妈的那样深厚而复杂的感情。这没有关系,等你慢慢长大了,就会逐渐明白的。因此,我还是向你隆重推荐这首歌,起码,你会进一步理会并珍惜对妈妈的这份感情。这就足够了。

同时,你能够觉得,最好的歌手无疑应该是这样的,他和时代不脱节,又能袒露自己的心扉。他是妈妈的孩子,同时又是时代之子。这样的话,你就超额获取了听这首歌的收获。你会觉得,列侬的无可替代,除了他的音乐天赋,还得益于他这种得天独厚的诗人气质。正如有人写了一辈子的诗,只是将散文分行罢了,有人唱了一辈子的歌,还是一嘴大馇子味,不会有一点诗味。

列侬在一首歌中唱过这样的话:“出生时是渺小的,当你感到疼痛的时候,你长大了。”我特别想对你说,你应该记住这句歌词,这是理解列侬、走近列侬的一道门槛。我们不少歌手学会的只是摇滚的形式,并没有迈进这道门槛。原因很简单,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疼。我们自己没有长大,却自以为长大了,以为这个世界不过如此,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其实,也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感到过疼。高高,你感觉到真正的疼了吗?我敢说,起码到现在为止,你还没有。你还需要时间,让自己慢慢长大。

最后,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曾经专门去看过一次约翰·列侬。是前两年的初春,我从北京乘飞机到芝加哥,又从芝加哥乘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纽约,下了飞机,先奔向中央公园,为的是寻找那里的草莓园。

约翰·列侬死后,他的妻子大野洋子请求纽约市政府能够在这里设立草莓园,列侬死前住的72街达克塔公寓,就在中央公园旁边,推开他的窗户,大野洋子希望就能够看到这片草莓园,列侬便也就一样能够看见了。

纽约市政府同意了她的请求,出资一百万美元修建了这座草莓园。远远地看,草莓像一滴滴垂落在那里的泪珠。

不知道你知道不,每年列侬的祭辰,无数的歌迷们都会到这里来,点燃蜡烛,弹着吉他,唱着他的歌,日夜怀念他。草莓园的声名在全世界大振。我来之前,正是列侬逝世二十五周年的日子,这里从早到晚围满了人,夜晚的蜡烛让星星都黯然失色。过去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人喜欢他的歌,怀念他这个人,很不容易。

草莓园很好找,不仅因为有很醒目的路标,还因为所有的外国或者外地的游客到中央公园来,大多都是来看草莓园的,只要顺着人流走就可以了,那里仿佛有塞壬用歌声在诱惑着人们的脚步。我找到那里,那里已经围着好多的人,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年龄,都在向一位歌手致敬。草莓园,其实就是一个直径有三米多的圆圈,彩砖铺地,一条条放射线铺展开来,很有些动感。很多人围绕着圆圈,像是围绕着正在唱歌的列侬,轻声说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语言,表达着对他的情感。这一天,多了我的中国语言。圆圈的四周放着许多鲜花,圆心中写着IMAGINE,这就是约翰·列侬那首著名的《想象》的名字。

禁不住又想起列侬的这首歌,心里充满着感慨。“想象所有的人民,只为今天的和平生活;想象没有国家,想象没有杀戮,想象没有牺牲……”

如今谁来为我们重唱这样动人的歌?

草莓园紧挨着公园出口,从这里抬头向公园出口望去,就可以望到达克塔公寓的高楼,正对着公园的那扇窗口,列侬曾经常常站在那里眺望,可惜现在再也无法站到窗前望一眼这里的草莓园了。

可能你还不知道,草莓园,曾经是列侬家乡利物浦的一个童年之地,有他儿时难忘的记忆,那一年,姨妈带着他到那里看演出,那是他看到的第一次歌唱演唱会。正是那块草莓园让他迷上了音乐,成立了第一支乐队。1967年,他唱了一首自己创作的《永恒的草莓园》。

你看,当年列侬比你还要小,却在草莓园埋下了自己的一个梦想。后来,他的梦想实现了。如今,草莓园,已经成为了一种永恒。

亲爱的高高,你还想知道关于约翰·列侬的一些别的什么,写信告诉我,我可以下次接着讲。我希望你了解了这一切,如果有机会听听他的歌,能够有自己的一份新体会和新收获。同时,也希望你在选择歌手和歌曲的时候,不要盲从,只是随着流行走,别的同学在听什么,自己也找来听,要有自己的判断标准和原则。约翰·列侬,可以作为你选择的一个参照物或坐标,把那些能唱出我们的希望,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想象,我们的感情的歌手和歌曲,作为首选;把那些只会哼哼唧唧唱那些浅薄的爱情小调,或拉大旗作虎皮唱那些空泛的大歌的歌手和歌曲,暂时先PASS过去。

你说对吗?

记住,理想和想象,这是作为歌手兼诗人的列侬的两座基石,是我们选择歌手的两根标杆,是我们为自己心底树立远行的两面风帆。

等候你的新消息。

祝你学习进步!

想念你的肖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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