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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庄诡案(1)

秋去春来,转瞬半年已过。

这天黄昏前,残阳如血,一群灰头斑鸠黑压压一片往西飞去。荷心箕坐在屋顶,托腮望着群鸟消于天际。忽地,一声骡子的嘶叫声打破神思,荷心神情一怔,目光转过,见院门外不知何时,已停下了一辆骡车,车后拉着满满的稻草,旁头竖着一人,正怔怔地望着她。

荷心见此人,不觉一震,但见此人脸上一道刀疤,好生耀眼。赶忙起身,搭着大木梯自屋顶下来,冲到门外,向来人道:“曹捕头今来,可是已寻到了我张大哥的讯息?”

来人正是刀疤鬼见愁曹格,他看着荷心焦急奔来,一脸平静道:“曹某素知姑娘深谙奇门道术,今日来此,是想烦劳姑娘帮曹某一个忙。”

荷心听说并无张大哥的音息,目光颓然道:“曹捕头有话但讲无妨,荷心旦能尽力,绝不加推辞。”

刀疤鬼见愁道:“不知姑娘可听说半年前南岭庄所发生的那件无头白骨案?”

荷心道:“此案诡邪异常,可知曹捕头是已将其破获?”

刀疤鬼见愁道:“当日曹某经得四平街一劫,便觉此案断非寻常,由此曹某便向京城林大人请命,誓必将此案破结。然奇怪的是,自那之后,此案便不曾再犯,曹某人自此也未寻见丝毫的线索。”

荷心道:“如此不是更好,少枉送几条性命,曹捕头应当欣慰才是。”

刀疤鬼见愁道:“我也是如此的想法,只是——近日南岭庄一带却又发生了几件怪案,曹某不敢懈怠,这才来向姑娘请教。”

荷心道:“不知此案有什么蹊跷之处,竟要曹捕头亲来问询?”

刀疤鬼见愁道:“此案虽暂未伤及人命,却也惊闹得人心甚慌。”说着话,向四平街上望了一望,此时正值晚饭时间,街上虽不乏行人,倒也不甚繁闹,回过眼来,接着说道,“姑娘不妨先看下这个。”扒开车上的那堆稻草,露出一块畜生的背脊来。

这是一头黑毛死猪,浑圆的背脊上,赫然显现几道既深且长的抓痕,荷心微一正色,听得刀疤鬼见愁道:“受损的乡民均说此乃野兽所为,曹某不敢断测,不知姑娘有何看法?”

荷心道:“瞧这伤痕,确有野兽袭杀的可能。曹捕头,可否让荷心看一下畜生的咽颈?”

刀疤鬼见愁归拢起稻草,行至骡股之后,伸手一推。荷心上前,扳过猪脖子看了一眼,脸上微微变色道:“僵尸。”

刀疤鬼见愁一怔道:“此真是僵尸所为?”

荷心蹙眉道:“瞧这咬痕,整齐清晰,断不会是野兽所留。”展开右手二指,从咬口插进,拔出来时,指上已是沾满鲜血,续着道,“这头猪畜的体内已无流血,血痂厚结,此正是受尸毒所致。曹捕头应当尽早将这些死畜焚烧干净,以免尸毒祸散。”

刀疤鬼见愁道:“曹某这便回去着手办理。不知姑娘可有时间,愿随曹某一同前往降走僵尸?”

荷心道:“降妖灭尸本就是荷心的本分,曹捕头暂且一等,荷心回屋拿了东西便来。”随即转身飞奔进去,转瞬手上已提了一个小布囊出来,囊袋右下侧绣有一朵清凌凌的出水小荷,陡添了几分可爱。她来到车前,道:“曹捕头,我们走。”

刀疤鬼见愁望一眼敞开的院门,道:“姑娘此去恐非一两日时间,门户当应上锁才好。”

荷心道:“屋中简朴,断难招得老鼠光顾,况且荷心此去,若张大哥不巧回来,岂非弄得他连自家院门都不好进去?”

刀疤鬼见愁喟叹一声,道:“那我们这便走吧!”

二人坐上骡车,刀疤鬼见愁抓起车上一杆竹条,照骡子屁股狠狠抽了一下。

骡子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往前走去。

骡车出了四平街口,沿着官道改向西南而行,直驶南岭庄。

一路急奔,晚霞渐隐,落暮的轻风稍显发凉,当得明月上头,车子忽地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荷心跳下车,道:“这里便是南岭庄?”

刀疤鬼见愁道:“此地是南岭庄西郊,所发生的怪案便都聚在这一带。

前方路窄,车子进不去,只能屈就姑娘下车随我走到前面村子里了。”

荷心望一眼眼前的大山,淡月之下,山影犹是一尊威严的夜魔大神,矗立勇武。荷心问道:“此山叫什么山?”

刀疤鬼见愁道:“当地的百姓都叫它子峰山。”

“子峰山?”荷心喃喃一句。

刀疤鬼见愁打理好骡车,向荷心道:“姑娘,我们走吧!”

荷心道:“嗯。”答罢便随曹格走去。

小道陡峭,然二人却也行得不甚艰难,过不多时,只见前方有数滴星光忽隐忽现,刀疤鬼见愁边走边道:“前方就是子峰村,姑娘……当心!”

荷心一怔,不知生了何事,但觉曹格反掌猛推了自己一把,跟着便听“刷”一声刀锋出鞘的声音,只听刀疤鬼见愁曹格喝道:“是谁胆敢设计害曹某?”

话音方落,陡听见“轰”的一声大响。刀疤鬼见愁疾地刀尖往地面一挑,身形跃起,向后连翻两个跟斗,落在荷心左侧,怒道:“谁这般大胆,还不速给我滚出来!”

但听见小道两翼的田地间传出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动,见得有十几人纷纷钻了出来,这些人手中均持拿着扁担锄刀,上前看了曹格与荷心几眼,脸上颇有慌色。

刀疤鬼见愁道:“你们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我乃朝廷官差,你等是想造反不成?”

那些人面面相觑,瞧着极似当地的村民,待过半晌,人中走出一个邃目长脸,约摸六十上下的老人,此人上来看了看曹格,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连磕两个响头。

此人的举动,倒叫曹格、荷心二人大为惊诧,曹格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未答,忽听见一阵咣当乒乓咚锵之响,另外十几个村民亦跟随邃目老人,竞相弃了手中家伙,都跪了下来。

刀疤鬼见愁曹格道:“马村长,曹某是否有哪里得罪了各位,竟叫众位如此相待?”

那邃目老人马村长道:“大人劳心劳力,没有得罪过我们,反是小人们无意间冒犯了大人,这些事情,全是小人的主意,还请大人放过别人,小人甘愿受大人责罚。”

刀疤鬼见愁见并无大事,还刀入鞘道:“有什么事,你等先起来再说。”

马村长道:“小人不敢,大人若不答应小人,那小人们便都跪着不起来了。”

刀疤鬼见愁目色一正,道:“何事一定要如此,倘你等不想起来,那就随便好了。”转目看了眼荷心,“我们走。”

马村长瞧了瞧荷心,神色慌乱道:“曹大人,这真的不关其他人的事,都是小人的错,大人要罚就罚小人一个好了。”

刀疤鬼见愁道:“你口口声声要我不要责罪他人,那我问你,你所指的究竟是何事?你……”忽然话声一断,诧问道,“我不是已传下话去,没我的命令,落夜谁也不得擅离屋门一步么?你等是如何出来的,难道他们没有阻劝你们?”

村民们听刀疤鬼见愁曹格如此问起,均都死气沉沉地压着脖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马村长声音微颤道:“大人,事情是这样的,小人说了你可不要生怒,你的那些手下都已经被我们灌醉了,这时可能都还在睡觉呢。

小人……”

话未说完,却听“刷”的一声,刀疤鬼见愁道:“你等果真是要造反!”

马村长连忙磕头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人们并无意冒犯,只是连日来村子里的家畜都遭野兽厮杀,大伙的心情无时不在惊慌,而大人却只限小人们待在屋中,却不组人除却山害,这叫小人们好生不解。所以小人便趁今日大人出门之时,买酒灌醉了大人的一干手下,全村人出来挖了十数个陷阱,专捕那只害人不浅的畜生,哪知道大人……”抬眼看了看曹格,下面的话挤不出口。

刀疤鬼见愁道:“阻碍官差办公,你等可知这是什么罪责?”

马村长吓得一哆嗦,道:“小人知道,只请大人不要迁怒于别人,只管责罚小人一个便是。”

荷心瞧这马村长实不是个恶人,有心帮劝,便道:“曹捕头……”

刚出话语,便见刀疤鬼见愁抬手作势勿言,看着马村长道:“你等先起来,此事我暂且记下,倘你等以后安分守己,或许我可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马村长连磕了两个响头,赶紧起身向一众人道:“大家都起来吧!大人已经不怪我们了。以后我们都听大人的,安心待在家中,只等大人将那该死的畜生擒杀了为止。”

众人早已跪得不胜难受,哪里还有迟疑,稀里哗啦一下都站了起来,有几人还偷偷地捏了几下脚脖子。

如此众人在刀疤鬼见愁曹格的令下,回填了路中的陷阱,其余的便等明日天亮了再作计较,尔后众人才往村中行进。

子峰村人稀屋少,全村上下亦不过三十余户,村子因村口外的子峰山得名。

马村长领着众人来到村中的老庙堂,叫人先跑去醒了曹格一干手下的酒气,方才向刀疤鬼见愁曹格道:“大人和这位姑娘想必还没有吃过晚饭,我这就叫人下去准备。”

刀疤鬼见愁道:“我暂不想吃,不过这位姑娘是我从四平街请来的捉拿野兽的高手,你们可要好生招待,千万不可亏待了人家。”

马村长道:“请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好生招待这位姑娘。”

荷心打开随身的囊袋,道:“荷心自带有荞麦干饼,不必麻烦你们了。”

说着取出一只,随口咬吃。

马村长怔了一怔,竟一时不知所措。

刀疤鬼见愁道:“荷心姑娘既自有吃的,那你们就先都回家吧!记得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可再擅自出门,听清楚了么?”

马村长连连点头称是,招呼一声众村民,方得出门,撞巧看见曹格手下一干差丁醒了酒过来。众差丁见到马村长,脸上均现盛怒之色。马村长心存有愧,连忙向众差丁点头言歉道:“众位差人,小人得罪了,众位差人,小人得罪了……”然后半耷着个脑袋,赶快脚底抹油,匆匆离开。

众差丁见刀疤鬼见愁身在庙堂,毋敢耽搁,怒目相向,快步赶了进去。

刀疤鬼见愁瞧了瞧众手下,向荷心道:“先前姑娘说此案是那僵尸所为,且不知姑娘当下可有对付之策?”

荷心道:“办法我早已想出,但曹捕头还需将事情起因过程与我阐释一遭,我方可对症擒拿。”

刀疤鬼见愁道:“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一个月前,子峰村的马村长带着两个村民来四平府报案,说他们那边出了一只大畜,一连七天咬死了全村二十多头家畜。府衙听告后,即派人去请了两名很有经验的猎人相助破案。然一干人在此守候了三天,均无丝毫发现,众人以为,此只大畜定是已进到深山,不会再出来了。可就在众人离去的当天夜里,村中又有数头家畜接连被咬死,待得众人赶来,却仍是一点踪迹都不可寻。曹某为查无头白骨案留此已是半年有余,见此案后继未再发生,便正要向四平府的王大人辞行,正巧听说了此事,心觉当中极有蹊跷,这才带了一干手下留在了这里。”

荷心道:“曹捕头为什么一听说此事,便觉当中有蹊跷之处?”

刀疤鬼见愁道:“姑娘或许不知,去年的那几起无头白骨案,所发之地也是在子峰村,所以曹某这才生有警觉。”

荷心道:“原来如此,但不知曹捕头来此后,可还有死畜案件发生?”

刀疤鬼见愁道:“有,初八的晚上,村东头的陈家有几只羊给咬死了,至此我们便加密了巡逻,然那只怪物似有警知一般,就在我等方一松懈,也就是三天前,北村头的严家一窝黑猪亦给咬得一只不剩。曹某一时也是无计可施,这便就想到了姑娘。”

荷心听他讲罢,忽然问道:“今天是阴历几日?”

刀疤鬼见愁道:“十七。”

“十七。”荷心喃喃道,“三天前,也就是十四。初八、十四、十七,十七、初八……”反复念着这几个日子,似在循算着什么。

刀疤鬼见愁等一干手下静默等着,忽地,只见荷心脸现一丝微笑道:“看来今晚它一定会出现。”

众人一诧,不晓得她是怎样知道的。刀疤鬼见愁道:“姑娘肯定?”

荷心道:“倘若我推测不错,这三天都犯火,五行当中,火乃阳,犯火便就是太阴,尸人于阴天最为精旺。曹捕头,今晚就瞧荷心的。”

刀疤鬼见愁道:“姑娘要怎样对付它?需要曹某做些什么?”

荷心道:“曹捕头可先叫人去把外面的那头骡子牵到村前,然后我们就等。”

“等?”刀疤鬼见愁道,“姑娘的意思,是想引它上钩,自投罗网?”

荷心一笑未答,忽道:“噢,曹捕头最好叫人扎一套草衣、草帽过来,待会儿荷心有用。”

刀疤鬼见愁道:“这些好办,姑娘还有何吩咐?”

荷心走到庙堂门口,抬头望了一望天色,道:“此些已足够。天时将到,曹捕头可留些人在村中,通知各户村民无故最好不要出来,我们就到村前去等。”

依荷心的吩咐,刀疤鬼见愁曹格吩咐其众手下分头行事,最后余下三四人,与荷心一道向村外行去。方到外面,就见一名脚快的差丁已赶了骡子回来。荷心四下巡看一番,见得偏西北的方向好似有一片小树林,当下便与曹格道:“曹捕头,为免惊扰无辜,咱们就到那片林子里去等怎样?”

刀疤鬼见愁道:“这般甚好。”正说着,村子里一名差丁已将粗略扎就的草衣草帽送了过来。当下众人便向不远的小树林行去。

这片小树林一径的榆树粗木,荷心在林间挑了株枝干茂盛的,将骡子拴起,然后向曹格道:“不知道此时曹捕头手下可有身手矫灵,胆子大些的差爷?”

刀疤鬼见愁道:“有。我手下有个叫应三的,此人跟随我多年,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来就是。”

荷心瞧了一瞧那几名差丁,问道:“不知哪位是应三差爷?”

话音方落,便见一人单独走了过来,此人浓眉宽面,身形有力,到了面前,向荷心恭恭敬敬道:“不知姑娘有什么吩咐?”

荷心道:“尸人善警生气,等下就由应差爷独自一人牵着这头骡子在这林中转,便于引得它过来。不过应差爷不必害怕,我们就在林外候着,到时应差爷就身穿草衣草帽,倘若见到了尸人,就趁机将牵骡子的绳索绑在大树上,稍后我会在你身上施些法术,要尸人以为你只是一个草人,便不会加害你了,尔后你就站着别动,我们一旦听见骡子叫唤,便会马上过来。”

应三看了看曹格,道:“姑娘,你真确定这是一具僵尸?”

荷心道:“是不是僵尸,应差爷等下就可知道了。”

应三道:“可是姑娘又怎敢断定那僵尸一定会被我们给招来?”

荷心道:“这个应差爷无需担心,荷心既用此法,必有其招。”伸手解开随身带的囊袋,从中抓出一把米来。

这些米墨泽发亮,应三道:“这些可是少见的黑米?”

荷心道:“大伙都知道糯米有清尸毒之效,却不知用人血泡制成的黑米,乃是引诱尸人最好的方法。”她看了眼众人又道,“荷心所用之血均是他人自愿赠予,曹捕头和众位如有不信,待完了这事,荷心自会带领众位去寻赠血之人求证。”

刀疤鬼见愁道:“姑娘的人品,我等岂有不信的道理。但不知姑娘这个方法,可有几成把握?”

荷心道:“待会儿应差爷可一边牵骡,一边往地面撒下这些黑米,只要此地果有尸人,它一来便定会朝这边过来,曹捕头自管耐心等候便是。”

刀疤鬼见愁道:“有姑娘这句话,曹某便可放心多了。”当下一众差丁忙帮应三披上草衣,戴稳草帽。

应三瞧众人已要离去,有些胆颤,问荷心道:“姑娘是说,待会儿只要我立着不动,那僵尸真就看不到我了?”

荷心自身上拿出一角黄色的笺包,交到应三手上道:“应差爷若看见尸人到来,便将这角黄色的笺包含在嘴里,待到我们过来,便没事了。”

应三捏着黄笺包,瞧了一瞧,似有不信道:“这东西真有这般神奇?”

荷心道:“应差爷可勿小瞧了这区区一角笺包,里头的东西可极不寻常。”

应三又瞧上一瞧,不知里头究竟藏有何物。

荷心道:“应差爷只管听荷心的,切勿将这纸包打开,否则被尸人加害,我等怕来不及救你。”

应三恭声道:“我一定谨遵姑娘的话,姑娘说怎么做,应三便怎么做,决不敢有私加行举。”

刀疤鬼见愁道:“如此便好,我等一旦听到声响,便立刻冲将进来,届时有荷心姑娘在此,谅那尸人亦无逃生之机。”

众差丁替应三整理完当,便与荷心等一起出了小树林,众人在林外寻得一洼谷地,隐藏在其中。荷心褪下腕间的一串链铃,将其挂在一树梢上,轻风吹过,链铃发出滴铃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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