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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十月十八这天,全城的居民仍照常的清晨就起来了,全城的商店仍照常的清晨就将铺板下了,吊的招牌挂了出去,各官署办事的人员也照常的吃了早点就各自办公去了;茶铺里依然是高朋满座,酒菜馆里依然是鸡鸭鱼肉的准备着;一切都与平常无异,而稍稍有点不同的,就是从早以来,打着英雄髻,穿戴得奇奇怪怪的巡防兵,和剃光了脑壳,穿着整齐军装的陆军,却不像往常一样的大街小巷触目皆是,连带而及,赌博摊子和鸦片烟馆中也清静了。

但是,大家也不诧异,知道今天全城的军队都集合在东校场,听候两位都督去点名。大家尚正期待有这么一天,因为太苦于军队之无纪律,终日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并且恶得同魔鬼一样;虽未普遍的,直接的,受过他们什么损害,但是心理上总不愉快,总希望点了名就发饷,发了饷就一齐开拔出去,而后成都城内便平安无事了。

然而也有些人很知道今天这个日子是一个关头。从早起来,就省省然的,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这倒不一定是些什么高明人,才这么样,即如傅隆盛,稍为有点儿世故的,在头天下午,听见陈占魁说:“明天都督要点兵,弟兄伙今夜都须回营。只是大家都在抱怨,欠饷不发清楚,就要我们开拔,这份粮,老子们不吃了!听说,老营里的弟兄们,更闹得凶。他们说,早晓得独立以后,是这样,倒不如早点听王大人他们的话,大家把枪械缴了,领点钱,各自回去的好。他们好像有个商量,要等都督点名时,再向他当面要求,硬要他答应把我们的欠饷补发清楚了,我们才走。”

答应了自然圆满,不答应呢?因此,傅隆盛就害怕起来。到底结局如何?他是思索不出的,只渺渺茫茫,感觉到“恐怕要出事!”

所以,他未及吃早饭,在春和茶铺同一般街坊说到眼前的景象,大家愁着眉头说:“像这样无条理,无头绪,乱糟糟的弄了下去,真不是一个了局”时,他遂摇着头道:“今天恐怕要见分晓了!”

倒是中上等人,如黄澜生的,反而不在意下。因为他相信吴凤梧的话:“乱是要乱一下的,但不要紧,也只是军权有点转移,和你们普通人全没有啥子关系。”

吴凤梧还笑着说:“如其不乱一下,我这一个管带前程,真就会弄到永远丢了。这也是蒲都督太不公道,像我们这些带兵的,他简直睬也不睬。要是大小安置几个人,大家又何必要这样七拱八跷呢?我看他将来还是不能不要放开一些,再要像目前这样一抹不梗手的,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你看,我先说在这里,还有些坡坎跟他爬哩!”

吴凤梧是一个个中人,他虽没有明白说出在干些什么,但是所说的话,总不是随随便便的。所以,黄澜生不但大放其心,毫不觉得会要出事,并且还甚为吴凤梧高兴,“倒好,这样来一下,也可得一个位置,免得大大小小的事,都着他们那一伙人把持完了。等他们武的先把门路打开,我们文的又打主意嘛。”

楚子材因此也逍逍遥遥,照旧到学堂找同学的去了。

但是,事情终于暴发了,满街的人像山崩一样,铺板也和火爆似的,砰砰訇訇,各家抢着关了起来。这声势比起七月初一初二罢市,七月十五逮捕首要时,还来得厉害。凡在街上飞跑的人,全是惊惶以极的吵着:“东校场兵变了!开了红山了!”

这时,黄澜生正打从新泰厚银号回家,恰恰走到盐市口,轿夫不抬了,放下轿子,立逼着他出来。

他不肯出来道:“只有一条半街了,讲好了的,为啥不抬拢?浑帐东西!”

轿夫似乎也反了,不怕他的骂。仍然说:“下来!下来!我们要回铺子,各人都有性命的!”

“多添几碗茶钱,在我公馆里也一样可以躲。”

轿夫似乎也廉了,不要他的钱,仍然说:“下来!下来!”

他只好捧着二百两整封银子,走出轿来。轿夫连轿木都不及要了,倒抬着轿子就走。

街上的人,已是稀稀的几个。铺子全关完了。他很是胆怯的,捧着银封,站在一家铺子门前,不知道该走吗?该站?

一个半肥的老头子,短紧身上披了件已经翻黄的青哔叽马褂,提着一根粗叶子烟竿,从顺城街急急的走来。一面大声的喊说:“没事啦!是地皮风!大家把铺子关了做啥?……”恰恰也走到这间铺门前,拍着门叫打开。

“咦!你老爷姓黄吗?”

“是的,我叫黄澜生。眼熟得很,在那里会见过你大爷?”

“贵人多忘事!独立那天,在西御街口上,楚先生不是介绍过吗?贱姓傅……”

“啊!傅大爷!”

铺门开了。傅隆盛一面骂小四和王师乱听谣言,一面就让黄澜生进去歇一歇脚。

“到底是一回啥子事,把全城都惊了?轿夫从新街抬到这里,硬不抬了。我不是这两封银子,沉甸甸捧着走不动,一条半街,倒用不着踌躇。你大爷从那里来?”

“我特为跑到东校场去看点兵,晓得今天要出事。果然出了事。可是兵并没有变,只打死了几个人,不想地皮风就扯开了,闹着开了红山!”

左右几家铺子,果然因了隆盛号之下铺板而亦打开了。并且许多人都挤到隆盛号来听新闻。

“……我亲眼看见的,难道会是假事情?我去时,全部陆军都排在校场里,好整齐啦!没有巡防兵,巡防兵全扎在附近各街的街口上,不晓得是啥子意思?……两个都督来了,都穿的军装,骑的大马,有好几十名亲兵跟着,一直跑到将台上。校场里军号一吹,不晓得咋个一回事,有几十个军官模样的人,便飞跑到将台下。自然听不见说些啥子,只看见队伍忽然就乱了,不像刚才那样一堆一堆的,有一些还站在原地方,有一些便向将台这面奔去。人声自然嘈嘈杂杂的。就这时节,便听见一阵枪响,队伍跟着就大乱起来,可是都朝营房里在跑。拼命的喊着,也不晓得喊些啥子。将台跟前躺了几个兵在地下,动也不动,大约就是那阵枪打死的。多少看点兵的闲人,也就是那个时候跑开了,地皮风就是这们扯了起来。我却不走,只见满校场的兵都在跑,都在喊,两个都督仍旧骑着马,带着亲兵跑了。还没出校场,又是一阵枪声,像是从队伍上打出来的。都督的亲兵着打死了两个。我怕着飞子误伤,才回身走了。但是走过落虹桥,就没有再听见枪声。兵像是变了,却没有乱杀人。变哩,让他变。他们只是在东校场里变,这倒好些。我从昨夜就捏了一把汗,心想出了事,不晓得是一个啥子样儿,却不晓得只是乱跑乱闹一会儿。那几阵枪,大约先是都督亲兵放的,后来才是陆军还过来的。只那几个人才死得太冤枉,好在都是兵,跟我们没啥子相干。怪的是,陆军变了,巡防倒是好好的。北门过来好些街口上,都扎满了,很像七月十五那天。”

兵变的真象,既然如此,那还害怕什么?闹了好几天的“要出事,”原来只这样儿,那倒出人意外了。好多铺子仍放心大胆的重新打开,大家还欢欢喜喜的叹息了一声:“这下该出了气了!”

黄澜生也是挟着这种心情回的家。——是请隆盛号的徒弟给他叫了一乘轿子抬回去的。——问起太太,她在家里还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本来,轿子打从三桥街口经过时,铺子没一家关闭,行人仍若无其事的行走着,大概那一阵地皮风,扯到东御街东头就熄灭了。

黄太太才笑着说道:“得亏我们住得远一点,没有受着虚惊。我想大姐那里,一定骇到注了。以前,大家都说北门好,北门不是要道,离制台衙门又远,城里再出事,也不怕。不想今天受虚惊的,反而就是北门。一晌来,你都闹着要搬家,现在如何?倒是我们这里还好些!”

“你把这银子暂时放在立柜里,内中有一百两,是吴凤梧借的。”

“吴凤梧在干些啥子,又要借钱了?到底有没有还的时候?”口头虽如此说,她的心里到底不像在独立之前了。因为近来吴凤梧每到黄家,对于黄太太总是异常的周旋着,口头备极恭维的夸她精明能干,大方,又常常说,要把他的蠢老婆喊来请教。渐渐的,已把她的心情转了过来,觉得这个人虽是卑鄙点,却还不大讨厌。

但是,到吃午饭时,——因为等楚子材,比平日延迟了半点钟,他一直没有回来;黄太太生气了,说不等了,一定又找同学或同乡的吃馆子去了。——看门老头子忽然惊惊张张的跑进来说道:“老爷,不好了!满街的铺子公馆全关了!”

“哈哈!这一定是那地皮风的余波!”他依然扒着他的饭:“还是去看你的门,没有啥子事的,地皮风,一会儿就平息了。”

振邦要出去看看什么是地皮风。他的妈不肯,正自向他讲解这句话的含意时,看门老头子又那样神魂不定的跑了进来道:“老爷,硬不是地皮风!几个人从门外飞跑过去,一面说,这下糟了!收拾不住了!”

黄太太道:“或者出了别的事了,现在又是半天,怕不是你说的东校场那件事罢?叫罗升出去打听一下看!”

孙雅堂猛的跨了进来道:“全街只你们一家没有关大门,你们的胆量真不小啦!”

大小四只饭碗,才一齐放了下来。

“当真有啥子事情吗,孙大哥?”

“你们还不晓得么?兵变了!”

黄澜生哈哈一笑道:“我老早就晓得了!东校场陆军变了,还打死……”

“那是已过的事。现在是,巡防兵全变了!大清银行,天顺祥,濬川源银行全着了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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