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开学，交完学费，注册完，正准备往外挤，人丛中看见小丁的板刷头一晃，旁边一个女孩小鸟依人。灵子大步上前打招呼。
一个暑假没见，灵子反而白净许多，小丁大奇，“灵子，你没打工么？怎么一点没晒黑？”说着就想伸手拉过灵子细看。一抬手，方觉右手正牢牢握着身边女孩，不禁尴尬。倒是灵子全无芥蒂，大力拍小丁肩膀，“小丁，你今年就要毕业了吧，真好，我还得继续奋斗，哎，有没有什么好差事介绍我去做呀。”
曾经心爱的女郎眼见自己恋爱了，全无一丝介怀，可见是从未上心了。小丁忍不住暗暗叹一口气。
“灵子，今年暑假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实习，还不错，你要不要去那里做parttime？津贴好象是半天半天计算的，一个半天50元。”
“好啊，又能赚钱还能学些经验，我想去，你可得帮我介绍介绍，成了，我请你们吃饭。”说着，笑着伸手给那女孩子，“我叫灵子，等我有钱了一定请你们吃饭。”说着，跨上黄色捷安特，一会儿就没了影。
这辆黄色单车还是上学期小丁陪她去买的呢。听说火车站北广场那儿专有人卖二手车，灵子就说想去转转。他不放心，特意为她逃了两堂课。车子买来了，就一路带着她回学校。那清脆的笑声，小丁到现在还没忘记呢。
可是这可爱的女郎，总是别人的女郎。那个人，或早或晚，会来到灵子面前，对她说，你是我的。就象他对小蕙说的那样。
小蕙，小蕙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女郎。他低下头，轻轻抬起女伴的手，温柔的印上一吻。
灵子站在高高的写字楼下面，一手扶着车子，一边伸手去捋额上的乱发。写字楼很高，她仰得脖子都酸了。“大学毕业以后，我也要在这样的地方上班，多有面子啊！”她暗暗下定决心。
顺着旋转门一路旋进去就到了大堂。灵子看见有电梯就走了过去。电梯门缓缓关上，电梯徐徐上升。她突然发现没有自己要去的楼层，心里暗自纳闷，又不好意思问身边的陌生人，只好再乘了电梯下去。这一次灵子看仔细了，原来大堂里共有3排电梯，墙面上镶着金字，分别通往不同的楼层。不由汗颜，觉得自己象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什么都得从头学起。
公司在19楼，接待小姐很客气地问她找谁，她报上了小丁介绍的部长名字，小姐点点头，拨一个电话进去，便引了她进会客室坐，一会儿又端出一杯茶来。
部长出来了，很年轻，34、5岁的样子。他随手翻看着灵子准备的自荐信，“你做过很多工作嘛，怎么想到来我们公司实习呢？”
为什么，为了能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呀。而且说出去，好歹也是个大公司，好听啊。
“那你看过哪些广告呢？”
家里连一只黑白电视机也无，哪里看过什么广告？
“很抱歉，我没有注意。如果我有机会学习这个领域的知识，我会用心。”
部长点点头。
“我们是市场部，负责市场调查、资料收集以及拟订促销企画，你就先在一旁熟悉熟悉工作好了。”
13
熟悉工作，是从复印资料开始的。
公司的所有职员都坐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彼此用半人高的挡板隔着。灵子所在的市场部一共5个人，正好占据了一张大桌子。每天灵子都穿了千篇一律的灰色职业套装上班，脸上化着精致不变的淡妆，可惜她美丽的微笑只有面前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和墙角的复印机、碎纸机看得见。
整整一个月，灵子坐在大办公桌的一角无所事事。不是复印一些提案再装订成册，就是捧了一叠废纸去粉碎。最可气的是那部长，总是唤灵子“喂，你，过来一下。”“喂，这些提案你看一看。”
终于有一天，灵子走到部长身旁，弯下腰，必恭必敬，“我叫灵子。不叫‘喂、喂’，您可以连名带姓的喊我。”
部长很诧异的抬起头，半响笑了，“是，我记住了，灵子同学。”
她转身要走，部长喊住她，“灵子同学，可以麻烦你查一查明年一年的大型活动情况吗？”
翻黄页，查电话，再向演出公司、展览公司打电话询问，灵子忙得不可开交。正口干舌燥，想着要去倒杯茶来的时候，一杯立顿红茶冒着微微的热气“腾”的放在了她的手边。灵子转过头。
是哲明。哲明象他的名字，没有更好的，也没有更不好的，永远是正确的。
他是市场部副总监，位置就在灵子对面，高高的个儿，敦厚的笑，说不上长得多么好，可是精神。
但是灵子还是做梦的年龄，不是什么日本漫画里的长相，她是不会多看两眼的。如果在街上碰见他，灵子相信自己的目光不会为他多停留几秒。
但是他肯帮她。
灵子使用的那台电脑已经很有些年纪了，所以老是要死机，而且一死就死得绝绝的，非得拔了电源、拆掉电池不可。不知道同事们是已经习惯了她一边拍打电脑一边唉声叹气了，还是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反正他们对她置之不理。一开始的时候他会一下子冲出隔板跑到她身边，后来也只是抬抬头。有一天下午灵子来上班，发现那台笔记本电脑变成了灰颜色，奇怪得不得了。他在，头也没抬的对她说，“你的电脑现在归我使了”。
看着那台灰色的电脑和手边温温的红茶，灵子想，哲明可真是个好人。
不会用PowerPoint做企画的时候、不会设置文件共享的时候、不会使用数码相机的时候，只要灵子坐在位置上自言自语地一发问，他总是第1个搭腔，有时还会跑出来帮她解决问题。不过他站在她背后俯下身轻言慢语的时候，她的心跳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加速。谁让他长得那么普通呢？
“办公室真是一个日久生情的好地方”，灵子记得很多小说里都有这样的情节。谁说不是呢？灵子现在每天和他相处超过5小时，虽然没有过进一步的交谈，不至于彼此知根知底，但她至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脾气，她的优点缺点他也一目了然；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工作话题，偶尔也会有彼此会心的一个微笑；他的一点点关心，也让枯燥的工作时间变得温馨许多……
那天下午，灵子打开电子邮箱收信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来信：
这束玫瑰是在办公室里培育出的，你会不会让它开花呢？
红红的电子玫瑰含苞欲放着。灵子犹豫了……
14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月光下也一样。
每天仍是骑着单车在教学楼、办公室、宿舍间穿梭。早上的专业课灵子不敢马虎，下午的辅修课却总是没个影，考前临时抱佛脚背个通宵，倒也次次过关。
成绩中上，每个月又有将近1000元的固定收入，灵子渐渐心平气和，人也活泼许多。
有了积蓄后，灵子开始找房子。大学所在的地方挺偏僻的，房子普遍便宜。灵子托中介找了一间一室半的，不久搬出了寝室。
不是和室友相处不来，是自己有许多习惯很难改变。
比如不管天冷天热，一定要开了窗睡，而且不能拉上窗帘，否则就觉得胸闷难忍，一夜要坐起来好几次，深深呼吸一口，才能勉强睡下。知道这是心理障碍，可也没办法克服。
大学的寝室都是上铺连下铺，她睡上铺，稍微动一动、翻个身，整张床架子都会吱吱嘎嘎地摇起来。也不可能晚上睡觉不拉窗帘。女生宿舍正对着隔壁大专的男生宿舍，亮了灯，看得一清二楚。灵子不可能这么自私。
有时晚归，寝室10点半就熄了灯，同学们都睡了，灵子摸黑拿了脸盆、牙刷去盥洗室，还要洗脚，又不好意思弄出大声响，总归有些缩手缩脚了。
还有，灵子不喜欢没有门的洗手间，学校厕所里清一色蹲式的槽，连坐式马桶都没有一个。喜欢呆在洗手间里的习惯，还是在大伯伯那儿不知不觉养成的。这是那里唯一一个可以私密的属于她的空间。每次上洗手间，她都会把门插上。
墙和地都是白的，干净得有些清冷，但是安静。电视机里男人女人的呼呼喝喝，音箱里各种各样厚重的、飘忽的声音，因为隔了一扇门，听来并不真切。有时她甚至会坐在马桶上脱去衣服，皮肤热热的，接触到清冷的空气，一个寒噤。心和皮肤第一次静下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可是她怎么敢在学校敞开式厕所里放肆呢？
搬出去后自在许多。
在家里看书，想看到多晚都可以；听音乐，不必插上耳机；回到家，不脱衣服就可以往床上躺，不会再担心弄脏了下铺同学的床。夜里关了灯，打开窗，把窗帘统统拉开，看得到夜晚黑黑的一角。
小音提出想搬出来和她一块儿住的时候是在大四。她是想考研，搬回一堆书后她父亲表示不赞成，小音再背了那些书到学校，中午在食堂门前的路上摆了个摊，打了好几个折扣后总算两手空空了。
两个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到教工食堂点菜吃。
那段日子简单而快乐。
家门口有一个卖羊肉串的摊，老头是个不折不扣的阿訇，戴顶小白帽子，两个儿子常常来帮忙，后来又都去跑运输了。灵子每天晚上下了班回家，一下车就能看见老头，总是买上两串吃。两串才一元钱。特别香、特别嫩，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有时灵子囊中羞涩，只好绕道走，她不忍心让老头失望。
毕业要走的时候，老头搞了一顶红色绣金线的圆顶高帽子送给灵子，还让她常来看看他。
月底发工资了，灵子会邀上小音去附近的餐馆点上几个菜饱餐一顿；
柚子上市的时候小音捧一大堆回来，两个女孩子相对坐着，一丝丝地撕着吃。那时小音在一家电脑公司实习，情窦初开，自己也懵懵懂懂着，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上了一个编程的男孩子，
“你看我的头发怎么样？是不是太长了？我想去修一修。”
扯扯头发，在穿衣镜前转过来转过去，“要不染个颜色？你说我染什么颜色好？”
灵子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那个生就一双细长清水丹凤眼的女孩，“小音，小音，你怎么了？你就象一朵可人小花，我见犹怜呢。”
小音转身抱住她，“那他为什么不爱我？”
圣诞节快到的时候，小音让灵子陪她去挑圣诞礼物，挑到两个人都眼花，终于选中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小锡兵。
“我希望和它一样，多少年多少年过去，那颗小小锡做的心还在。”
锡兵大概还没有坏，小音就进了另一家公司实习，不久就绝口不提了。
两个人都喜欢秋天，秋天有桂花，还有糖炒栗子，刚出炉的栗子，带着桂花糖精的甜香，放在风衣口袋里，暖暖地。剥开一粒，散出一股热气来，鹅黄的栗子，一口咬下去，又香、又甜、又糯；
有时深更半夜的，灵子会突然不想睡觉，要是小音还没睡，就拖了她骑上半小时的车，去五角场的通宵茶室点上一壶水果茶，脱了鞋，盘腿坐在椅子上翻些时尚杂志……
细细想起来，她和小音的交情就在这样的吃吃喝喝中慢慢沉淀了下来，越积越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