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韩庆余刚从姑婆家回来，人拐过屋角就看见自家门口停着的电动三轮车，寻思着家里来亲戚了。他琢磨着一会儿该怎么应对各种刁钻热情询问，方才在姑婆家面对老老少少的热情自己招架的并不好，只顾着心慌结巴了。
一脚迈进大门槛，小狗迎到脚边，院里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听起来是年轻力壮的半大小伙子，他松口气，同龄人应该不会为难同龄人。
“哟，庆余回来了！”起身递棵烟给他，“咱们可是有几年没见了，长成大人喽。”
韩庆余推脱道：“我不会抽烟，闯哥，坐下喝茶。”闯哥全名叫骆闯，是大姨家的表哥，比他大三岁，坐得浓眉大眼精神气派。早年初中读完出去打工，被一个老板的女儿相中，在那边安了家管理起工厂，一连三四年都没回过一趟家。之前大姨提起就哭，总说是把儿子卖给别人家了，今年也算是有所安慰。
“闯，今儿不走了，在姨家吃饭啊。”韩林氏张罗着准备做饭。
“姨，您别忙，今个儿我们几个老表都说定了，晌午在我家聚呢，我这是来接庆余呢。”骆闯拉住韩林氏，“姨，您快坐下！”
“哪儿不成，你好容易来一趟，说啥也得吃了饭走，嫌姨家饭不好吃也得吃。”韩林氏坚持要去做饭。
“是啊，闯，让你姨去忙活，你来她高兴呢。”韩国富也在一旁帮腔，他知道妻子是替她大姐高兴呢。
“姨夫，姨，我理解您二位的心情，感谢您们的好意。”骆闯叹一口气，“姨，您也知道我妈她平时是个什么样子，这也怪我。这次回来，她是最高兴的，今个儿是她张罗的，早两天就跟我交代好了，咱不争了啊。”
韩林氏笑笑，“行，争不过亲娘。不过，闯啊，以后你还真得多上心点儿家里，人上了年纪没别的事，一闲下来就爱思前想后，七想八想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你们呀，多想着她。”
“我知道了，姨。以后我年年都回来过年，不让我妈操我心。”
“那……媳妇和孩子呢？”韩林氏下意识的问道，老姐姐难过的不就是媳妇不认门不让她看孙子嘛？儿子自个儿回来顶不大用啊。
“他们明年回来，今年小宝太小，咱们家冬天又冷。等明年孩子满三岁，抵抗力强了，回来看奶奶、姨奶奶。”骆闯摁灭烟头。
“好，姨等着，到时候给我孙儿包大红包。”韩林氏拍着外甥的手背，“到时候你妈妈可得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那是，对了，姨夫，等开春，我想着把俺们家房重新盖盖，到时候可得麻烦您多帮衬帮衬啊。”
“盖小楼？”
“盖个两层的呗，现在过年都回来住不下了都。”
“那没事，等开始了叫恁爹通知我就行。”韩国富磕磕烟袋锅子，满口应下。
“好。庆余，咱走吧，今个儿你就上俺家，明个儿再走别的。”
韩庆余忙站起来，“妈，我拿啥礼？”
韩林氏进到里屋提出两个包装喜庆的礼盒，“拿这些，再加上一瓶酒，恁姨夫好喝酒。”
韩庆余提着上了三轮车，骆闯人坐上驾驶位把车子调了个头，“姨，姨夫，走了啊！”
“路上慢点儿开，庆余心里有个数啊，别喝太多！你们都别喝太多！”韩林氏追着叮嘱。
“知道了！回屋吧！”
三轮车突突突地消失在拐角。
“我这老姐姐，可算能宽心了，总念叨是把儿子卖了，后悔的……”
“你们就是闲得没事干，是自己的种他还能变成别人的不成？血脉连着呢。”韩国富背着手走回院子。
……
“庆余，谈朋友没有？”二姨家的表姐脆生生的开口。
本来热闹的牌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均齐刷刷看向嗑瓜子的韩庆余，支棱着耳朵听他回答。
韩庆余被这一帮人瞧得，差点儿把瓜子连皮儿一起吞了。“干啥呀？打你们的牌，小心被偷看了啊！”
“庆余，你说嘛。”
“对啊，谈朋友又不丢人。”
“是啊，你看表姐比你大两岁，可孩子都四岁半了。谈朋友很正常的嘛。”
“……”
牌桌上的几个人唧唧喳喳，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韩庆余拍拍手上的瓜子灰，“没谈，没钱没车的，谁看得上？快，快，打你们的牌！”
“你们瞎跟着凑什么热闹？一个个的，工作稳定吗？学业有成吗？”表姐不客气的指指起哄的人，“操心自己的事去！”
几个人“切”一声，继续打牌了。
“庆余，我不是听……”表姐压低声音，“俺姨不是张罗让你相亲，咋，你没去？”
“甭提了，我去了，人姑娘，啧，眼光在这儿长着呢。”他指指头顶，“那样的咱怎么入得了法眼？”
“那也别灰心，你在深圳上班就找个当地的呗。”
“不容易，再说我又不是到了非得结婚的岁数了，慢慢遇呗。”
“嗯，你跟庆文姐都是有文化的，不愁这事。对了，深圳那边好找活儿不？工资咋样？”
“咋？你还想去？可拉倒吧，你家娃能离了你？”韩庆余喝一口浓茶，晌午被他们几个灌得有点儿多，头开始晕了呢。
“唉！离人了离得了那不得离了才能知道，现在家里地收成不好，虽说交公粮已经取消了好几年，但是靠地养家糊口越来越难了。不想想办法以后怎么养孩子？还得供他上学娶媳妇呢。”
韩庆余听出几分苦涩来，笑道：“要不，我去上班之后，去人才市场先打听打听？工厂你能进不，姐？”
“工厂？应该能吧。”
“工厂可是晚上要加班到八九点，人家可有人管着哩，早八点到晚八点是标配，要熬时间哩。”
“人家能干，我也能干，学得会呢。”
“嗯，那我去了帮你问问，到时候电话联系。”
“成。看看这几个人玩疯了，瞅瞅一个二个脸上贴成啥了？”表姐嫌弃的瞥几人一眼，“庆余，你回不回家？我想先回去了。”
“好呀，那姐先把我送回家吧，我看等不上闯哥送了。”
“走，跟大姨说一声去。”
……
韩庆余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的情景，小表弟无心学业羡慕闯哥能娶到有工厂的媳妇，表姐成家生子却又开始为孩子的将来担忧，闯哥……想是在岳父那边被管束得严，一喝多说起来眼里有泪打转儿。
谁的人生都不易啊，别人能看到的都只是表层的假模假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