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宅,膳堂,安静地只有几名仆人的脚步声。
墨氏夫妇坐在上首,墨鸣、墨妭分坐两边。墨鸣趁着父母不注意,冲墨妭眨了眨眼,笑地有些不怀好意,还不时地看向她的旁边。墨妭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着。
墨妭的下首多了一张案几,唐征正坐在一旁。
镖师不同于仆人,与雇主不是简单的雇佣或从属关系,他们以命保命得到雇主的尊重,从来都与雇主同席同食。
奶娘吴氏和飞鸾为主人们摆好菜品后便退了下来。飞鸾因为好奇,多看了几眼唐征,正好撞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脸颊飞红了起来。
两人刚出膳堂就被吴氏给数落了一番:“一个小姑娘乱看男人,我干脆禀告夫人,将你赏给他。”
飞鸾知道吴氏吓唬她,笑嘻嘻地:“多看几眼而已,没别的意思。”
吴氏却正色起来,语调严厉:“你是女郎的贴身丫鬟,要是举止这么轻浮,带坏了女郎,我可真去告诉夫人去!”
飞鸾少见吴氏这样严厉,知道她动怒了,连忙讨饶:“不会、不会,我一点都不轻浮,对女郎也很忠心,也听吴大娘的话。”说着拍了拍胸脯保证。
吴氏没再说什么,再看一眼膳堂,便匆匆离开了。
飞鸾总算送了一口气,却觉得吴大娘的眼神里有她平常看不到的东西,像是掺杂了诸多的情绪,反倒不知道这眼神里有什么了。
“唐总镖头,不知你可喜欢吃海产?”墨夫人在上首发话了,声音相当洪亮,少了几分女人的温柔。不等唐征回答,她又说,“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吃不得海产,就是这个女儿爱吃。所以,你有什么习惯尽管告诉我们,厨房也好安排。”
唐征之前便见到自己和墨妭的案几上摆着一碟鱼脍和诸多海产,而墨家父子上却不见一点。他轻轻一笑:“夫人,我这人天生不挑食,雇主给什么,我们吃什么,没讲究的。”
墨轩点点头,举起了酒杯:“总镖头,以后的日子要辛苦你了。我们一起敬总镖头一杯。”
墨妭跟着起身,举起了酒杯。
唐征连忙起身回礼:“镖师行镖,不得饮酒。唐征谢过。”说着,再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米酒,不醉人的。”墨鸣说。
“我以茶代酒。”唐征举起了茶杯,一口喝了下去。
墨轩再次点点头:“好。果真是好镖头。”说罢,话锋一转,“女儿,你以后可得多听听总镖头的,安全最重要,千万不可因为贪玩而私自离家。来,你也用茶敬一敬总镖头。”
墨妭乖巧地来到唐征面前,看着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年轻人,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过,她及时地收拾了自己的情绪,端着程式化的微笑,柔声说道:“我敬总镖头,以后,请多关照。”
唐征听着这声音就一身舒坦,没有喝酒也生出了些飘飘然感觉。他一伸手摸着刚刚放下的酒杯就要回敬,发现墨妭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低头一看,竟然错拿了酒杯,他慌张地放下杯子,酒却洒在了案几上。“抱歉!”唐征有些尴尬地甩了甩手上的酒。
墨妭憋着笑,抿起了双唇。
墨鸣则笑出了声:“唐总镖头这是紧张了嘛?”说完,就被母亲横了一眼,换作低下头偷瞄。
薛正被管家贺习带至膳堂外,见到了唐征在墨妭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他面无波澜,心中却生出了一股不快。
贺习在墨轩耳边说了几句话,墨轩望着院子里挺拔的身影,说了句:“快请。”
膳堂里的人不约而同向外看去,墨妭有些呆滞地看着薛正款款而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正越走越近,目不斜视的薛正,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冲她点了点头,她的心便被轻轻提了起来。
“小侄薛正,给伯父伯母请安。”说着,行了晚辈的礼。
贺习命人端了一张案几和座椅,放在了墨鸣的下首。
“快坐。”墨轩大手一挥。
薛正没有立即落座,而是转身对墨妭再行一礼:“如今,信远镖局未在连州立足,不得派驻镖师,未能给女郎安排妥当,薛某心中过意不去。”
墨妭赶紧虚扶住他:“薛公子客气!”
“薛某此次冒昧而来,是有一物要赠与女郎,作防身之用。”说罢,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折起了袖子,一个小巧的木质物品绑在了右手手臂之上。
墨家的人还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唐征脱口而出:“袖箭。”
薛正笑道:“唐总镖头,可否向外抛个物件?不值钱的那种。”
唐征心下了然,向空中扔了一支木筷出去。
薛正一抬手,只见一个黑影 “噌”地一下追上了之前的木筷,木筷被撞地四分五裂,碎片纷纷扬扬掉了一地。
墨妭微微张着嘴,鼓起掌来。
唐征赞许地微微点头。
薛正笑了笑,将袖箭褪了下来,动作娴熟:“女郎,这袖箭很精准,使用起来也比较简单,特别适合近距离防身,你先收好。”
墨妭接过来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一点都不重,暗暗赞叹这小小的暗器竟然有如此威力,可是看来看去又有了个新问题:“这个怎么用啊?”
薛正笑了:“若不嫌弃,待会我教你。”
“当然不嫌弃!求之不得呢!”墨妭宝贝似地将袖箭放了下来,反复摩挲。
墨氏夫妇看着女儿和薛正的互动,满意地对视了一眼。
唐征在一旁看着二人,心中突然有些堵了起来,于是抬手拍了拍胸脯。
薛正听到了声音,抬眼看他,含笑点了点头。
唐征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刺眼,但是又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刺眼,迟疑之间忘了回礼,径直坐了回去。
“来来来,大家都落座。薛贤侄,你留下一起用饭。”墨轩含笑说道。
薛正不大好意思地回答:“刚才赶着过来送袖箭,没有考虑到这已到了用饭的时间,真是见笑了。”
“哪里的话,来了,这就正好一起用餐,人多还热闹些。”墨夫人说。
薛正:“恭敬不如从命。世伯,世伯母,小侄这就叨扰了。”刚一落座,只听墨夫人又发话了:“你和小女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墨妭惊地立刻抬起了头,看着母亲笃定的神情,心中却狂奔着一个声音:薛公子,你可千万不要说我们在玄义坊见过啊!她连忙插嘴: “我们是今天上午见过。对吧,薛公子?”
薛正看似明白地点点头,但是一开口的话,却吓地墨妭握紧了拳头:“是,不过还有一次,我们……”他将“我们”这两个字拉地长长的,在墨妭祈祷的目光中说,“在摘星楼还见过的。”
墨妭松了一口气,相当配合地重重点了点头。
薛正继续说道,意味深长:“那一次,记忆尤其深刻。”
恩?墨妭疑惑地看向他,见他眼中春风沉醉,惹地她心池微澜。她有些害羞地撇开眼去,却见唐征看着她发怔,遂冲唐征摆了摆手:你怎么了?
唐征回神,看了眼薛正,冲他举了茶盏,薛正含笑回敬。
墨氏夫妇再一次含笑对视:这个薛正似乎对女儿很上心!女儿嘛,和他也合地来,很好!
这顿饭吃表面上吃地是一团和谐,可是墨鸣却发现唐征和薛正之间似乎有些奇异的互补:唐征开心时薛正不开心,薛正开心时唐征不开心。反正这顿饭期间,一直保持着一人开心一人不开心的局面。墨鸣对于自己的这个发现很是骄傲,决意要和墨妭私下里好好交流一下唐征和薛正。
饭后,墨家院落,暮色四合,凉风习习,几只蟋蟀在草丛中鸣叫,一派安宁祥和。
唐征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墨妭和薛正。
薛正正在给墨妭演示如何将袖箭附于手臂,可是墨妭试了几次,都不大成功。
“可以吗?”薛正示意自己能否为墨妭戴上袖箭。
之前的几次失败让墨妭有些心浮气躁,她把手臂高高地举了起来送到薛正面前:“你来吧!”掌心向上伸出去,露出了指尖的薄茧,她连忙握起了拳头,将指尖藏进了掌心。
薛正凑前,弯下了腰,在墨妭的手臂上再一次演示了起来,动作温柔:“熟能生巧,多试几次,总有成功的时候。我小时候,对习武可是一窍不通,天天被逼着练习,别人在吃饭我在练习,别人在睡觉我在练习,现在,总算是小有成绩。所以,你要多自己多些耐心,世界上没有白走的路。”
墨妭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淡淡香气,像是幽幽的茶香,沁人心脾,心神顿时安宁了下来:“薛公子,谢谢你,这样为我着想。只是我太愚笨,很多事情都做不好,让你费心了。”
薛正为她装好了袖箭,直起了身子,双眼定定地看向她,语调温柔地能滴出蜜来:“莫离,你是个很好的女孩。你心地善良,模样出众,一手秦筝弹地更是少有人及,纵然有些小瑕疵,终究是瑕不掩瑜。”他稍微凑近了,轻声继续说道,“虽然不知为何你要代替苏妩演奏,可是你要知道,你能代替别人,别人却代替不了你。”在墨妭惊异的眼神中,他继续说,“还记得那日玄义坊初见,你替我解开了心结,让我不去在意那些伤疤。现在,我也要告诉你,你手中的薄茧丝毫不会影响你的美丽,在我心中,你是最独特的。”
他的眼中有红着脸的墨妭,正轻咬着嘴唇摩挲着自己的薄茧,沉吟着,半天没有回应。
薛正有些着急,走进了一步,想伸出手臂拉住她,又怕自己吓了她,在她肩上停了片刻,终究收回了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我。。。。。”墨妭唯唯诺诺起来。
“谁?”唐征突然一声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