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尹，顾尹。”顾怀远推门进了破庙，轻轻推动顾尹，却发现摸到一手温热。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顾怀远，不能慌。”她不停重复地对自己说。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替顾尹掀开衣物，发现顾尹胸口的伤口一直在往外冒血，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她也从未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挡剑挨伤，她更从未料到会有人为自己而死。
“顾尹，顾尹。”顾怀远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流着。她扯下衣物，死死按住顾尹的伤口，替他包扎止血。
一股莫大的恐慌与愧疚席卷而来，她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
“阿远妹妹，你别哭。”顾尹慢慢睁开了眼，笑着抬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可是，顾怀远的泪一直往下流，就像他胸口的
血一直往外冒一样，怎么都止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顾怀远一直在重复着说。
“阿远妹妹，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怕我睡着了。”顾尹只是这么轻轻地说了句。
“顾尹，你别睡，我给你讲故事，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顾怀远慌了神，她看了眼枕在她膝上的少年。少年的脸色惨白，
没有一丝血色，那双好看的眼睛半眯着，睫毛微颤，看得直叫人心疼。
“好。”顾尹抬头看了一眼顾怀远。
“我小时候啊，是跟着阿娘过，我从来都不知道我阿爹是谁，后来八岁那年，一个人出现了，他说他是我阿爹。我傻乎乎的，他跟了我几天，我就认了这个爹。”
听到这里，顾尹轻笑了一声，“你还真傻。”
顾怀远见顾尹笑了，也跟着笑了，她继续想卖力地笑，这样，顾尹就不会睡过去了。
“傻阿远，以后，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顾尹抬手，似乎是想摸上顾怀远的脸庞。
顾怀远看着他，没有闪躲。可最终，顾尹将那手收回去了。
“继续讲吧。”顾尹讲眼睛望向了别处，顾怀远的眼神太清澈，清澈如水，让他有些不忍，他也明白这不忍从何而来。
“后来啊，我那个好阿爹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出现了，我偶然间得知，我那个阿爹原是早早就抛弃了我们母女，娶了个美娇妻。
也不能说是美娇妻，因为我阿妈也挺好看的，就是脾气不好了些。”这会，顾怀远倒自己笑出了声。
“就像那些说书先生说的那般，书生被富家小姐瞧上，然后抛弃妻子，但是从此平步青云吧。哼，也不知道是他被富家小姐瞧上了，还是他故意去招惹人家富家小姐。”
“就你嘴贫。”顾尹抬头望着顾怀远，从这个角度看，少女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说着别家的事。
“我阿娘死后，我被他接到府上住了一段时日，便去参军了。”顾怀远没有说自己被挨打的事，她向来是不太喜欢向旁人诉苦的，她觉得那样，有些，“矫情”。
“参军？”顾尹一脸不置信。
“想不到吧，你下次若还敢在我面前这般孟浪，我便不会手下留情。”少女眼光中还含着泪，却冲他眨巴着眼睛，顾尹不知怎的，想倒了繁星倒映水中，一时有些失神。
“顾尹，顾尹。”顾怀远见他走神，轻轻唤他。
“没事，死不了。”顾尹回过神来。
“阿远，你不是普通人家吧？”
顾怀远没有做声。
“昭国是没有人了吗，让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来招魂。”顾尹替顾怀远抱不平。
“我自己愿意来的。”顾怀远平静地说道。
两人皆是沉默。庙外突然狂风大作，风顺着缝隙灌进来，本就将外套脱给顾尹的顾怀远微微哆嗦了一下。顾尹默默握住了顾怀远的手，温暖从顾尹的掌中传到顾怀远冰凉指尖，顾怀远也道不明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愫。
“阿远，你的手好凉啊。”
“向来是这样的。”
“阿远，丹水谷，是有你喜欢的人吗？”顾尹盯着顾怀远。
“有。”这个答案，让顾尹心中一咯噔，悲伤，欣喜，顾尹心中万般情绪。这个答案他预先是感知到了的，顾怀远的回答不过印证了他长期而来的原因猜想。
他顾尹，本不是什么心思单纯之人，他接近顾怀远，见色起意也好，心怀叵测也罢，反正就没打什么好主意。顾怀远的这个答案，就像是给他这段时间一直作出的各种“努力”，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只是，这个句号，让他有点，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进行下一步，做事一向阴狠毒辣的他，竟在此刻，生出了些许不忍与犹豫。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还一直被自己蒙在鼓里，还是那么傻，跟从前那个被跟了几天，就轻易认了个爹爹的傻孩子没有什么两样。
“我十岁那年，便喜欢上他了。那时，我在人群里仰望他，他就像是我人生中突然出现的太阳，他太耀眼了，以至于那时，我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他。
后来，我人生中所有向生长的光和热都来自他，我努力生长着，只为能和他更接近一分。”顾怀远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头微微仰起。当她特别伤心时，她习惯了将头微仰，这样泪水就流不出来了，她以为，这样就不会太伤心了。
“可是，现在我的太阳落了。我该要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顾怀远呢喃着，这句话她在心中说了无数遍，想象自己撕心裂肺地对着傅行之的墓碑喊道。可现在，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情景，她连傅行之的尸骨都没找到，还有什么墓碑呢。
她少女的心动，她明媚的太阳，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就在一瞬间，这样戛然而止了，太阳落了，一切灰飞烟灭。
她之于傅行之的爱恋，更像是一种仰慕与敬意，就像卑微尘土之于巍巍泰山，直到现在，她还觉得这种情感有些过于虚幻了些，傅行之就像是她人生中的匆匆一场梦，来无影去无踪。不过，梦醒了，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要担负起一个神圣的使命，这是傅行之交予她的，这是傅行之终其一生的愿望。
“或许，他点燃了我生命里的一把火罢。”顾怀远轻轻说道。
顾尹喉结微动，正经安慰道，“阿远，你的路还长，你还会遇到另一个太阳的。”
可那正经不过半分钟，便又无赖了起来，
“不过我不希望我是你的太阳，我倒希望做你遮风避雨的一间茅屋。追太阳未免太累了些，我只希望我的阿远一辈子平安喜乐，做个普通的人便好。
我便长长久久陪在阿远身边，替她遮遮风避避雨，替她受些苦难，保她一世无灾无难无忧无愁罢。”
顾尹说这话时，脸上也是不正经模样。顾怀远没有理顾尹。
若是，他能正经说出这番话来，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用不正经来遮掩自己，不过使用不正经来避免伤害罢了。
“阿远，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他似乎做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决定。
“我也喜欢一个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