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西希抬手敲门,里面浑厚的声音传来,“请进。”
西希推开门,坐在椅子上的导师正好抬起头来,西希笑得灿烂,到导师跟前时,90度弯腰,道:“老李,祝我毕业快乐吧!”
老李呵呵一笑,眼角的皱纹又长又深,说:“裴西希同学,毕业快乐。”
西希眼眶一热,她一路走来听到了很多的祝福,毕业快乐是最常见的祝贺词,可是这样一句简单至极的话,在眼前这位导师嘴里说出来,竟让人伤感起来。
她低下头,说:“老李,你今天太听话了,我都不习惯。”
老李摇摇头,叹了口气,“今天好多人都这么叫,你们私底下想这么叫我很久了吧。”
西希扬眉,说:“可不是,可你平常太严肃了,我们都怕这么一叫将会逝去去美好的校园生活。”
老李手指交叉放在桌子上,看着西希的目光骄傲而慈爱,“裴西希,抬起头来,要笑。”
他不说还好,她可以忍住,可他一说,她心底一酸,抬头的瞬间眼里的泪便掉了。她用手擦干净,使劲笑。
“我哭倒好,你可别哭。”西希说。
老李低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微微摇头,“我教学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在学生面前哭过。”
西希的泪已经擦得差不多了,有些好奇道:“为什么?”
老李看着她,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好。”
西希点头,老李虽然经常会压榨人,但是她一直都知道老李的压榨对她的帮助有多大,大学的竞争其实很大,而眼前这位老李的工作室不知道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老李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为什么,只是说:“你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但是有时感性得又让我惊讶。”
西希并不明白老师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她拧了下眉毛,道:“您指的是重感情?”
老李点了点头,“是也不是,重感情是好事,但是过犹不及,什么事情都应该在一个恰当的位置,做恰当的事,说恰当的话。”
西希有点儿惊讶,老李常常和学生们讲道理,说一些关于如何成为一个良好青年的标准,他像一个严肃沉稳的哲学家,像一个孜孜不倦的引领者,但是他以前所说过的许多,都没有针对某个人,那是一套广泛而冗长的概论。
而今天,他的话却专门针对她。
西希道:“我哪里做得欠妥了吗?”
老李笑了下,摇摇头,“这是我为你上得最后一堂课,裴西希。”
西希看着老师,眨眼愣了一会,才彻底想清楚,以前她听过学长学姐们提过一嘴,说老李毕业时有一传统,她倒是没太在意,现在看来那传统应该就是临别赠言了,而且是针对于个人的临别赠言。
“我觉得我做事挺稳的啊,老师您是有什么特指吗?”西希问。
老李眼睛一眯,眼神里透出些无奈来,他说:“没有,你做事确实还可以,为人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你这人儿我教了有大三年,到了现在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教你什么,毕竟你爱学,什么都是以后能学到的,我说琐碎了也没用。”
可不是吗,只要想学啥不能学到,这世上许多大道理都是不能口口相传的,特别是人越来越大之后,就像老李以前常常说的那些东西,人人都知道是好东西,人人都知道那是我们应该具有的品质,但是能真正听进去的人很少,听进去了也未必会做,反倒是一个不经意间悟到的一点冗杂繁琐的东西被自己当了宝贝。
所以道理这东西,个人论来讲,悟到了就是道理,否则就是狗屁。
就像成长这玩意儿是吃亏吃来的一样。
西希想起以前初中班里的一个逼话精,他话忒多,又爱吹牛,班里特别多的人讨厌他,就连她也在其中之列,开始的时候他说的那些他们不懂的东西,他们还两眼冒光的爱听极了,到后来有人传他说的都是假的,再加上他所说的许多事情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所以很快就倒了风向。
后来,她上了高中,才慢慢懂了,逼话精虽然话多,但是他大部分话都是真的,他所讲的那些他们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的东西,也是他所经历过的,可他毕竟还小,并没有去在意他说话的方式,而他们,在家里充当初中生,小孩儿的班里其他同学,虽然有些懵懂但是依然是不能长久的接受那些控制之外的事情的。
你比我都懂得多,不可能,就算你是对的。
西希笑了笑,说:“就我这样的您都要思来想去,那工作室里的其他人,特别是那些博士们可不得让您想得更久?”
西希微微低头,“您费心了。”
老李点头,感慨道:“是啊,但是这规矩都出去了,也不能突然没啊。”
老李抬手看了眼时间,说:“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既然表面皆宜了,那不妨扩散一下,重感情很好,但是别失了重。”
他又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不认同,就当我着老头闲得无趣。”
西希拧着眉,挠挠头道:“我没太明白,等我搞清楚了再回来谢您。”
西希从老师对面站了起来,她准备要走了,还有事等着她去做。
老李没动,西希看到了他半头的白发,他说:“我看好的学生都是鼎好的,所以如果祝事业腾达没用,那便祝你们生活快乐。”
西希从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老李,她抿着嘴,深深鞠了一躬。
“这句懂了,谢谢您。”
西希走出老师办公室,下了楼,便看到了站在楼下宣传栏前看上面图片的方正,西希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方正看着她,皱眉吐糟道:“哭包。”
西希瞪了着他,方正很平静的回看她。
过了几秒后,西希噗的笑了起来,败亡。
笑完,她又觉得气势不能低,她指着宣传栏里自己的照片,说:“哭包,你还看得这么认真。”
方正盯着西希仰着头看似凶巴巴的样子,再配上她今天穿的一身学士服,怎么看怎么可爱滑稽,他勾起嘴角笑了下,又看了看宣传栏里穿着白衬衫的俏丽女孩。
他抬手捏捏西希的脸,顺手抹掉她眼角的点点水珠。
笑道:“我在看这么个脑子里装了一汪喷泉的姑娘,是怎么成为优秀毕业生的。”
西希无奈扶额,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她摇摇方正的手臂,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在意我哭这个问题啊。”
方正挑眉,“一般吧。”
西希当然不相信,还要发问,方正便牵上了她的手,说:“刚刚卓然他们说,让你去田径场找他们的。”
西希握紧方正的手,夏日炎炎,他的手掌已经不能用温暖来形容,可是尽管两只手交织在一起燥热并且有了一层细细的汗,也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开的。
西希顺着方正的脚步趋步异步,眼睛看着方正的手,笑了起来。
方正看到了,疑惑道:“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开心。
西希抬眼看他,方正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额角还是出现了一片汗珠,他今天并没有打扮的很正式,额前的碎发散落,很平常的样子,少了分成熟傲气,多了几分青春感,像极了校园里矜贵的小少爷。
西希眯眼笑,露出了牙齿,说:“没想到我还能谈场黄昏恋。”
“黄昏恋?”方正有点儿疑惑,这个词好像并不在他的词汇范围内。
校园里人很多,三五成群的走来走去,更不缺情侣,西希摇摇方正的手,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一对情侣。
“看他们。”
那对情侣在拍照,方正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了。
西希脸微微红的,她突然歪头往方正手臂上靠了一下,说:“就是在快毕业的时候谈了场恋爱啊。”
她的动作成功把方正取悦到了,他笑出了声,捏捏西希的手,道:“那给男朋友讲讲你的校园生活吧。”
西希笑着点头,她当然愿意。
于是她就讲了一路的校园史,什么都讲一点,什么年纪第一啊,什么奖学金啊,什么设计大赛啊,什么保研啊等等。
到了田径场外围时,方正终于忍不住了,他揉揉西希的头,很直男式的点评道:“为什么你只挑好的讲。”
西希一愣,上一秒还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嘴瞬间就失声了,她有点儿崩溃,咬牙切齿道:“我难道不能是因为没有不好的吗?”
方正知道西希的笑容有的儿绷不住了,他笑了笑,柔声道:“人无完人,你可以从多方面对我说说的,好的坏的都可以。”
西希缓缓吐出一口气,抱怨道:“可是哪个女孩子想在喜欢的人面前说自己的黑料。”
西希的模样有点儿委屈,方正看着眼里,心里也软了一大片,他握紧西希的手,看着田径场里许许多多的穿着学士服的人。
然后很认真的说:“可是好的坏的都是裴西希啊!”
西希脚步一顿,随后脸上闪过喜色,整个人都转阴为晴。
方正立马捕捉到了,他低头看着西希脸上努力憋着的笑,自己脸上也开心起来,他看西希的目光温柔,却欠揍的又说:“我女朋友这么好哄,好没成就感。”
西希脸上的笑终于憋不住了,她一跺脚觉得好气又好笑,她有时吧觉得方正好可爱,很反差萌有没有,有时又觉得他堂堂一总裁,不霸道也就算了,这怼她的恶趣味是怎么回事,烦得要死。
她差点仰天长啸,但人多,她忍住了,她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方正,方正满眼笑意的捏捏她的脸。
无法,西希一头扎进方正的怀里,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方正抱住她。
西希抱了会,心里那点儿情绪也没了,最后低低的笑了起来。
“你好烦啊,方正,烦死了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