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走了多久了?
终于洗完所有臭气熏天的衣服,我揉揉腰背,在一棵月桂树下瘫软下来。天上的月亮圆如玉盘,在飞檐吻兽的一角上悬着,像极了杨爹爹去集市里买回的冷烧饼。那会儿天硕总觉得杨爹爹给我买的要大,总是要和我交换,还不许我申诉。
我一惊。这样一个想法冒出来,我竟然对自己有了愤怒的念头。好像一觉醒来,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却把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不知从何来,又要到哪里去。如果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再见到杨爹爹,杨夫人,也许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吧。毕竟,长到十五岁,只有他们两对我好。他,这会儿应该偷着乐吧,毕竟愿望实现了。
如果不是在奚府别业生存下来,暂无生命之忧,我可能这一辈子还不知道横死在哪个街头巷尾,也不会再有心情想起曾经,我也有过家人,有过哥哥。以至于后来再想起这一幕时,我才知道,这是我唯一一次,因为想念他们而落泪。
如今倒是下了山,却远不如当初想的那样,山下的确热闹非凡,山下也是是非之地,可还是都灵山安静。
不,我从来就没有家人。他们,只是借给我的,借来的,始终要还。既然已经下山来,既然留得一命,往后的每一步,我都不能回头。
来奚府多久了?我从怀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匕首,那是哥哥贴身的东西,从来不肯借我把玩,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到了我手里,曾经差点就见红了。
怎么来这儿的?我也记不清,只记得一年前,醒来是在一个柴房,旁边是一个黄毛丫头,十分清瘦,在看到我睁开眼的时候大喊:“公子,姑娘醒了!”
慢慢恢复了神识以后,下意识扫视周围一圈大概可以确定,这里虽然是柴房,设施简陋,却窗明几净,连窗棂上的蜘蛛网丝都没有,看来是有人常驻的。
“放肆,还要罚多少次才记得规矩。”
我寻声望去,门外说话的是一个着青衣的小童生,却面色紧张,额上三道抬头纹全然不符合他那稚嫩的面孔。
我颤颤巍巍的起身挪步到门扉,发现自己只着一中衣,又往门后退了一步,刚刚好能看到院内的场景。
那丫头吓得立马跪地,小声说“公子饶命,小奴一刻不敢忘记公子交代,那姑娘一醒就立刻来报了,忘了禁止喧哗的规矩,请公子恕罪。”
“起来吧。”
这一声,宛如仲夏里吹过一阵凉风,不湿不润,不干不燥,让人心里安静。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哥哥高出一个头,比哥哥声音好听,也比哥哥温和,虽是侧对着我,穿白衣也比哥哥俊秀。只是,听不出这话里的情绪来。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碧色窄口小瓶,“每日三次,饭后服下。”便负手而去。
想来,我就是被这公子带来此处的,准确说,是捡来此处。我只记得最后的印象是我被哥哥驱寒的洗澡水熏的不省人事…隐约记得有人跟我说,快跑,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又好像我还有随身携带一些东西,不知道被捡回来的时候,他们有没有一起捡回来。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是怎么被捡到的,我大脑一片空白。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心里却总计算着时间,都灵山这会儿应该是层林葱郁了吧,不知道那残荷长出新叶了没有,是不是枫叶满山了呢,是不是又大雪纷飞了?不知道杨爹爹他们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不知道小豆子好不好。
“想什么呢?”袅袅蹑手蹑脚的从门里走出来,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才小步快跑到我身边,“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我用手比划,“刚刚洗完衣服。”
袅袅冲我一笑,两个小梨涡立刻显现出来。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馒头,“白天,我在厨房藏的,怕她们又不给你留饭。不过…有点冷了。”
她是别业中唯一会对我笑的女孩,更巧合的是,她有一个同样是哑巴的娘。我醒后第一次喝药时,她边解说那药的喝法边打哑语,“我娘也不会说话。”那时的我像惊弓之鸟,身体消瘦,手上背上都有伤,常常夜里做噩梦,对身边的人有一份恐惧,也很冷漠,除了她和公子。
也许是因为我与她娘同病相怜,也许是她笑得样子很甜,我们成了朋友。在她的照顾下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直到被人发现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