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大宅府,一路进去可以看见不少仆人走动。
路上有一个管家装扮的中年人拦住领头走在前的兵士,道:“你后面的是何人?”
“陆大家,这位就是咱们的主儿啊。”兵士悄悄附耳道。
这陆管家也是个心思深的,一听就知道眼前定然就是景越本人。就见他立马躬身一拜,然后又跪下道:“奴陆选至,候迎老主家到府!”
景越生平不喜奉承,看陆选至那一番做作,心里实是厌恶至极。但他面上还是道:“起来做事去吧,我这暂时用不着你招待。好生做,老夫不会亏待你的。”
“是是是,奴这就去干事,保管替老爷把府里安排地妥妥当当。”陆选至只听出景越话里的褒奖期诺,所以开心极了,站起身来又是行礼,然后就小跑着退走了。
进了内府,迎面走来一群女眷。显然是有人向女主人通报消息了。
领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面容泛白,皮肤紧致,眉目清秀不带俗艳,配上头上早雪的盘发,整个人如同雪山的天女。
“老爷。”这老妇人曲身福礼。
“你这段日子过得可还适应?”景越见了自己交白同老的老妻,面色明显温和多了,眼睛只看着心里的美人,如望着最美的星河。
“老爷不须牵挂。妾身一辈子待在海边,这回儿住在内陆里,倒觉得挺舒适。”
“嗯,我看你神色也好了些,脸上的白斑也消了。”景越开怀道。他原还担心此次搬家到寿方,自己夫人会不习惯呢。
“老爷!”听夫君在一群小辈面前说自己的小疾,老妇人如同新嫁的少女,羞气地娇嗔一声。
“好了,不站在这了,老爷随我入房楼里说说话吧。”许久不见,老妇人十分思念自己丈夫,想着私底下说说体己话。
“先不急。”景越转头看看陈之晋,道,“先去酒堂。你让人都退了,然后过来给我持壶。”
老妇人起初以为陈之晋只是自家老爷新收的护卫,但如今看来这人莫不是夫君新收的学生?
景越已闭馆好几年了。自从收了七王子做弟子,景越便深觉找到了可以传道的人,一心要七王子做自己的立书弟子,在自己死后整理修撰自己的语录文集。
所以老妇人不由得对陈之晋仔细观察几眼。却见少年穿着如同江湖侠义之士,手里拿的却又是士族用的君子剑。
在景越的又一次催促下,妇人带着一群女眷离开了。
“嗯?倒是忘了问问酒堂建在何处。”妻子走远了,景越才恍然想起自己是第一次到这府宅,根本不晓得走哪里去酒堂。
那领路的兵士一看景越是忘了自己正接着领路的职责,忙出声提醒:“老爷,小的知道酒堂在哪,小的带您去。”
“哦,嚯,忘了有你了。正好,带我们去吧,一会赏你。”景越一拍手掌道。
路上一边领路,兵士还一边介绍酒堂移址的故事:“当初酒堂建好是面对着东面的,后来老夫人看了说您喜欢伴着残夕入酒,于是把建好的一座阁楼拆了,又额外建了一座面西的堂子。待会见了,您保准喜欢。”
到了地方,所谓的酒堂其实就是一座一层的空亭,三面无壁,整体是方形,四个檐角往上钩,颇有争锋意味。
酒堂里设了坐席,景越径直坐了主位,又招呼陈之晋坐在自己右下首。
两人刚坐下不久,就有仆人拿了酒壶杯子进来。那酒壶是绿玉做的,酒水在里面荡着如同能牵引人的心神,使喝酒的人也飘忽起来。
“来,先喝一杯。”景越喝酒不喜欢不相熟的人在旁伺候,而自己妻子还未到,所以他是自己满酒,自己举杯邀饮。而陈之晋看景越如此,就也辞了女婢,自己拿起酒壶倒酒,拿住酒杯陪景越喝下第一杯酒。
陈之晋只有在每个年节喝下几杯贡酒的经历,故而不太会品酒。他喝了一杯酒,一股脑吞下肚,连辣喉都未仔细品味就又着手倒酒。
景越忙制止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我拿好酒待你,你却如牛饮水。叫我一番心意也丢到牛肚子里去了。”
“额,老先生勿怪,小子实在不会品酒,所以只能像喝水一样饮下啊。”
“来来来,我教你。”景越恨铁不成钢,脸色微恼道,“这辣酒就要感受它的辣。它辣是辣在哪儿,自然是经过喉咙和落肚的时候。所以你要大口喝,小口咽,让酒如同溪水流淌石头一样流过你全身,那种感觉,等你身体发热了,就美了。”
一番话听得懵懵懂懂,陈之晋象征性地点点头。恰好老妇人换了衣服到了酒堂里,正好听见景越教人喝酒,笑骂道:“净教人这些东西。你别听这老家伙的,男子汉就该不喝酒才对。天天喝得像个伤了寒中了风的人一样,哪来力气建功立业?”
“胡说,酒能提人精气,能壮人胆魄。男子汉要做大丈夫,就要喝酒。你看那上阵的穿甲兵,喝了酒一个个厉害得像杀神似的,多棒。”景越反驳道。
在学生面前,妇人知道分寸,并不继续驳斥景越,而是乖顺地跪坐在景越方桌的侧面,提了酒壶给景越满酒。
看自己妻子照记忆里一样给自己倒酒,景越心里又活泛起来。他同陈之晋随意聊了几句,便问妇人道:“我闻人言王上下旨我府门前不准停摆马车,这是何人建议的?”
“好像是王上自己想出来的。”老妇人听夫君说起此事,面上涌现担忧。
“王上啊……”景越把酒杯拿在手里不停地转,“看来这番调查海商过后,老夫就要被藏身闲职了。”
“不过,王上要收我归阁不再用,我信。但出此招毁我景越名声,我却是不信。恐怕是有人偷偷见了王上,献上此计。”景越分析道。
“是何人如此歹毒?”老夫人恨声道。这时代,名声德行就是根本。特别景越年岁已大,这时候坏他名声,与夺他性命并无区别。此计如果不能反破,景越死后定论的基调就变了,不再是贤德爱才,或许会变为鄙人以位。
“这个暂时不须深究。既然王上有意闲置我,那么日后那人也就不会再对我出手了。今下最重要的是破局。”景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