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带给了他一些安全感,躺着躺着,便开始想这个床铺的主人:
“唉!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从他昨天见到章青红的那刻起,一幕幕他的脑海中回放:她长得好乖哟,简直比刘芳芳乖多了!开酒给我喝,真是好笑,她还陪我喝!看样子,她好能喝酒的!
还有,她胆子恁个大!比一个儿娃子还大!敢把我带进厂里,要是被发现了?呸,呸呸!看你个乌鸦嘴……
想着想着,心里不安起来:我睡这儿,她睡到哪儿去呢?你不是听那个大姐说,睡她男朋友哪儿去呀!听她们讲,他男朋友还是个经理呢,啧啧啧!
她跟她男朋友结婚了吗?你傻啊,没有结婚能睡在一起?
要是她男人晓得我睡她的床上,这怎么得了?
唉,莫担心,姐姐她们不说,她男人啷个晓得噻?
睡吧睡吧,免得被别人晓得了……
他正胡思乱想时,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嘭”地传来,吓得他一抖,迅速裹紧棉被,一动不动地。
直到发现没有什么意外动静,又才放松下来。紧接着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好久,他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叩问:姐姐啷个还没有下班呢?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终于把自己折腾得渐渐睡着了。
真到冷怀秀她们下班回来时,他已睡得沉沉的,竟然没被吵醒。
等第二天睡在上铺的姐姐叫醒他时,奇怪自己怎么睡得恁个死?姐姐想趁着早晨进出员工多的时机,还有其她室友掩饰下,好带弟弟出女职工宿舍。
他们直到出了宝宜厂大门,才让冷怀树和姐姐长长松了一口气。
迄今为止,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历险。
他到公共厕所换下了厂服给姐姐,又穿回自己的衣服,回到了昨天的地方。跟那些早来的等工仔,又一起呆坐在宝宜厂对面,期待某一天真能进厂当一名职工。
昨夜有惊无险,他见到了整洁的厂房,干净的宿舍,还有好多好多年轻漂亮的女工。回想起来,让他想进厂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好想好想过里面人的生活!
就在昨夜的一睡,回想起女孩子床上特有的香气,不禁萌动了他青涩的心,激发了躁动的青春。仿佛间,对女孩子有种说不出的好感,远远超越了丰岭人对女人的偏见。
慢慢地,曾经对女人的憎恨与不满,也已悄然消散。
昨天,是女人给予他力量,做了他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就如工厂里的这群女人,足以顶过一群群年轻力壮的男人。
她们走进现代化的工厂,挑起了厂里工作重担,为一家家工厂腾飞的经济效益做出男人无法比拟的贡献。
他突然觉得,这些女人已经远远超出他在丰岭山上的认知,感受到了她们的力量,她们博大的爱!
而在老家的丰岭,如果没有男人,局面将是如何的难堪!这一点冷怀树深有体会,从小失去年富力强的父亲,家庭生活就陷入格外的艰辛。
甚至于,连家庭荣誉都要受到一连串的打击!
此时,冷怀树一想起在丰岭山上,过的那些抬不起头来的日子,就特别特别地想进厂了。
一旦心中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愿望,他便对眼前的一切不再生疏,感觉如此的亲切,就连那两个满脸严肃穿制服守大门的男保安,也显得可亲可敬了。
姐姐、章青红和姐姐宿舍里的女工,一想起她们就心潮澎湃,仿佛已融入其中,成为了宝宜厂的一员。
这时,空气中携带着咸腥味拂过他的脸,初春的阳光比起老家来,更加的热烈!
崭新的面貌改写他对城市的认知:这里没有语文课本里那古老的街道,没有娇贵的城市人。有的是一排排新修的工厂,和一群群年轻的打工仔打工妹。
不远处一块又一块新推出来的工地,又要准备建新厂房,新建马路。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令他憧憬,憧憬一个美好的人生,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要进厂!”
这份强烈的愿望几乎让他喊出声来,正如丰岭人要赶在节令前,把播种工作及时做完一样坚定。
他就这样“斗志昂扬”地跟“等工人”一起坐到了中午,直到姐姐如期又从厂门口出来。
姐姐一走到他面前,就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说道:“章青红跟我说,你的事得行了,得行了,叫你下午在厂门口等!”
“能进厂了?下午!”冷怀树简直欢呼起来。
姐姐又说:“走,快点去吃午饭,回来了,你要一直站在厂大门口等啰!”
冷怀树这才发现姐姐没有从食堂里打饭出来,于是跟着姐姐一起去吃饭。姐姐领他到前天晚上吃饭的地方,点了一盘炒河粉让他吃了,就急忙叫他回到原地方等。
姐姐走到厂门口时,又折回来,很不放心地对他连连低声强调:“我跟说哈,你不要开一点点小差,把大门口盯到,有人出来贴了广告,你就站到厂大门口去,等里面的人出来招工,听清楚没得?”
“要得,要得!”冷怀树一边认真听,还一边不断“嗯嗯”地点头。
姐姐这才放心地回到厂里,上班去了。
厂门口前面的这些等工人,照往常一样,呆在距离厂门口五六米远的马路对面。都不敢靠厂门口太近,会被威严的门卫驱赶的,说影响了厂的形象,犯了厂的规矩。
这时厂里的工人已经上班了,花台边等工作的人也开始多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要招工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等工队伍中竟然夹杂着年轻姑娘。
这多出来的女孩,让这些等了多日的男人紧张起来,引起等工队伍中不小的躁动。
弄得冷怀树心里也慌慌的,乱乱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厂大门口。
时而,厂大门口一有点动静,就有人凑过去,都被门卫劝离。直到下午三点钟,里面一个工作人员出来,叫大门保安把写好了的招工启事,张贴在大门外值班室的墙面上。
这时,找工作的再次蜂拥而至,都迫不及待地读着招工启事上的每一句每一字:
“因本厂生产需要,现急招以下人员:一,10名缝纫电车工,女性,年龄18~22岁,初中文化以上,熟手优先;二,1名包装部杂工,男性,年龄18~22岁,勤劳肯干优先。”
冷怀树读完招工启事,心里凉了一大截:前面一项招的是女工,完全忽略不看。
这第二项,招的是杂工,要儿娃子,这个条件还是符合我,但是年龄限制到18~22岁的,我还未满18岁,啷个办?
姐姐又不在身边,冷怀树想到这儿,差点急哭了起来。顿时,绝望写满他的脸,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了。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面试官就直接来到厂门口。隔着厂门收取递进去的毕业证和身份证,一边说:
“现在只招女工,男的等会儿等会儿!”
等现场收完了女生的毕业证后,她认真地一一查验,再瞧瞧门外的女生,被确认了,觉得满意的,便叫大门保安放她们进来。
没有叫到名字的,当场叫大门保安退还她们的毕业证和身份证。
面试官便带着这二十来个新挑选的女生,到厂区进一步考核。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陆陆续续出来了没有被录用的女生,随那些没机会参加考核的女应聘者散去。
男的仍然坚守在厂门口,期盼着下一个面试官的出现,希望把仅有的一个机会赐予他。
要不是姐姐一再告诫冷怀树,千万不能离开厂门口,兴许他也退到马路对面的花台边,自哀自怜去了。
就在应聘者失去耐心烦躁起来时,厂里面再次出来了一个面试官。
已经无精打采,本着看热闹的冷怀树,越过其他人的头望过去时,突然眼前一亮,顿时像打了强心针般,慌忙掏出身份证,高高地举着向门口奋力地挤过去。
这时,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好像那天争抢进火车窗口般,不顾一切地挤向门口的最前排。
原来,这个面试官正是答应冷怀树姐姐把他弄进厂的章青红。想不到她有如此能耐,现在手握男生进厂的“生死大权”。
看样子,她并没有一眼就看到冷怀树,有点焦急地望了又望厂门口的应聘者。
最终,她发现了人群中的冷怀树,便指着他,扭头向大门保安低声交代了几句。
这时,大门保安一边指着冷怀树,一边大声说:“你,二排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你,进来!”
随着打开的铁门,前排的只得失望地闪开,极其不情愿地把他让了进去。正当大门保安再次关紧门,章青红准备带着冷怀树转身离开之时,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道:
“靓女!偶系广东人都唔要?”
章青红看了看他,笑了笑,随即冒了一句地道的广东话回应他:“老细要嘀,冇办法嗟!”
她说完便直接带冷怀树到行政部,交由人事干部给他办理入职手续,自己却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了。
一切进展得相当顺利!冷怀树简直无法相信,这就是真的!在这短短的一二十分钟内,有了他人生中第一张厂牌,第一张饭卡,第一套厂服……
如此,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他的面前,将开启与丰岭山上人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