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期间,章青红再没有刻意问他什么,只叽叽喳喳地跟冷怀秀说个不停。
他们点的菜终于上了桌,冷怀树真想赶快夹一筷子菜,喂到嘴里,好抑制住难耐的饥饿,但终将迟疑着没有动筷子。
这边章青红指着桌上的啤酒却开口说:“冷怀树,开酒喝呀!”
冷怀树看着桌子上的啤酒瓶,绿得发亮,与老家常见的白酒瓶大不一样,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
章青红见状,不由分说站起身来,拿起服务员早已放在桌上的开瓶器,“嗤”地一声把啤酒瓶上的盖子撬开了。
啤酒泡沫顿时不断上冒,以至于溢出瓶口了。章青红当即把开了的酒瓶递过来,稳稳地放在了冷怀树的面前,才落座。
冷怀树见到啤酒泡沫不断溢出来,心里更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嘞个是啤酒,酒劲没得白酒大,你慢慢喝嘛!”冷怀秀连忙一边用家乡话给弟弟解围,一边起身给他倒了一杯,“嘞个泡泡多,倒酒的时候要慢慢倒。”
其实,冷怀树在老家镇上听说过啤酒,但一直没有机会尝到。在姐姐的鼓励下,忍不住呷了一口。
“哇……吐!”刚喝进口的啤酒,一股浓烈的潲水味呛进鼻腔,令他本能反应地,想要立即吐出口。
“哈哈,第一次喝吧!”桌对面的章青红毫不掩饰地笑道,“大部分人第一次喝啤酒都不习惯,不但有潲水味,还有苦味,是不是?”
冷怀树连连点头。
章青红又起身拿起开瓶器一边开另外一瓶啤酒,一边豪爽地说:“我陪你喝!”
她真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似乎才想起要给冷怀秀也来一杯。冷怀秀死活不愿喝,说实在是喝不惯这个味,况且又不胜酒力。章青红无奈之下,给她叫来一听可口可乐,邀她陪她弟弟喝啤酒。
于是,冷怀树在她们用实际行动的“鼓励”下,再次端起酒杯,喝起啤酒,吃起菜来。
席间,冷怀树的话少之又少。
就算章青红要问他什么,大部分也被他姐姐代为回答了。于是乎,章青红想问他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他姐姐算了。
这样一来,冷怀树就有更多的时间慢慢品尝满桌酒菜。他一边喝,一边吃,仍然能从姐姐与章青红那说不完的絮叨声中,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信息。
例如姐姐求章青红道:“帮我把弟弟弄进我们厂。”
章青红反问他姐姐:“他什么毕业?”
姐姐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读到初中二年级。”
章青红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继续追问:“那他有没有什么特长技术之类的?”
“一直在家种地,哪有什么专业技术?”
这让章青红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无可奈何地甩了一句令人失望的话来:“这样的话,男生好难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晓得难,才请你这个大人物帮个忙嘛!”姐姐既是恳求,也是恭维,一举两得。
章青红又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无奈地说:“唉,那我想一想,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姐姐自然又连忙说了一些奉承与感激的话,随后从中又杂七杂八乱聊了一通。
等这顿大餐接近尾声的时候,冷怀秀好似突然才想起弟弟晚上睡哪儿般,又对工友求救道:“青红,你好像有个老乡在外面租房子住?帮我问问,我弟弟借个宿可不可以?”
“行,你先去借一张厂牌,不然晚上碰到村治安队查房就麻烦了。”章青红很有把握地吩咐道。
“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个老乡借一张旧厂牌。”
冷怀秀好不容易把最紧要的问题,在吃饭期间都找到了解决办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此时,他们都吃好了。特别是冷怀树,好似吃了山珍海味般,格外享受,格外满足的样子,已酒足饭饱,还红着个脸。
章青红一边问老板多少钱,一边掏钱要付账。
冷怀秀见状,哪里干?嘴里说着:“求你帮忙呢,怎么能让你请客呢?”急忙一边拦着章青红,一边也摸着衣口袋里的钱。
冷怀树只有呆呆看着她们互相抢着去付钱,他从老家出门的时候,身上口袋里没有装一分钱。
而这时的章青红已经掏出钱来把账给结了,姐姐还红着脸,忙着这个口袋那个口袋里掏着钱,仍然没掏出多少。还是章青红爽快地对冷怀秀说:
“哎呀,我俩姊妹还说啥?你请我请都一样!”
冷怀秀很不好意思,连忙真诚地说:“下次我们一定好好请你吃一顿,好好谢谢你!”
“好咧!”章青红给足了冷怀秀的面子,高兴地接受她的许诺。
随后,他们走出大排档,冷怀秀和章青红紧锣密鼓地忙着安排冷怀树当天晚上的住宿。
往往远道来深圳的求职者,最棘手的问题就是晚上住哪儿?
住旅馆吧,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从全国各地农村来的,一来好多路费都是借的,哪有钱住着旅馆找工作?二来,工业区都才新建,也没有旅馆。
如果找老乡借个落脚点吧,大部分打工仔打工妹都住在厂里面。即使有老乡租住在外面,能好说歹说留个宿什么的,但村治安队查暂住证又查得相当的严。
还好,当天冷怀树在章青红老乡的出租屋,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便加入到姐姐厂对面的“等工作”队伍中,等到姐姐中午下班。
冷怀秀一出厂门,就把弟弟拉到一边,直到离宝宜厂有点远了,才停下来。她打开袋子,端出里面的饭菜,说:“快点,趁热吃!”
“你不吃?”冷怀树接过饭菜,问。
“吃了。”这是她从食堂打来的一份属于自己的那份饭菜,悄悄分出来给弟弟吃的。只不过,姐姐今天比平时多打了些米饭,将食堂师傅定额打给自己的那份菜,分了大半给弟弟。
弟弟就这样打发掉了这顿午餐。虽然吃得软饱软饱的,但冷怀树认为这顿午餐比起老家的饭菜好多了,一荤两素,里面还有洋芋红烧肉。
姐姐见弟弟吃完了饭菜,立即收拾进袋子里,一边说:“昨天你也听章青红说了,现在儿娃子好难进厂的,也只能等到下午,看章青红能不能把你弄进厂?”
“她在你们厂做么子?能把我弄进厂吗?”冷怀树纳闷道。
“当的主管噻!你没有看到她穿的工装跟我们的工装颜色不一样吗?”姐姐这句话才提醒了冷怀树,章青红穿的桔红色的,而秀秀跟大部分工人,都穿的深蓝色的工装。
昨天他已经发现她们的工装颜色不一样,还以为宝宜厂的工人都有两种颜色的工装,分开来穿的呢。
姐姐收拾停当之后,便回到厂里去了。
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进厂?弄得冷怀树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的。他望了望身边这些等工作的人,不但清一色的男性,脸色都等成菜叶色了,疲惫而无奈。
从不远处的工地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打桩机猛烈撞击的声音,“砰,砰!”一下一下地,恰好敲打在冷怀树的心坎上,令他生出一丝丝悔意来:
还是老家丰岭好!
才第一天这么等工作,都后悔了,如果等个十天半个月,哪将是什么样子?
他一个下午都在这种担忧的情绪中,煎熬着。以至于姐姐和章青红再次站在他眼前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见到章青红,眼睛突然发亮,期待这个大人物能带来好消息。
“别急,经理还没有给我回信。”章青红自然懂冷怀树的眼神,马上安慰他。
姐姐仍然用搪瓷茶盅盛了一茶缸饭菜出来,递给冷怀树道:“趁热快点吃!”
冷怀树像中午一样,如法炮制。
等冷怀树吃完饭,冷怀秀接过空盅,连忙把左手提着的一袋东西递给弟弟,说:“昨天你睡觉那个地方不得行了,他亲戚来了。”
说完,她又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见没有其他人,便急急忙忙伏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说了些什么。
很显然,姐姐的话让冷怀树诧异不少,瞪大眼睛看着姐姐,用眼神问着:嗯?恁个?要我穿着厂服进你们厂?
冷怀秀见状,急得生气地把塑料袋擩进他怀里,还揪起他的衣袖往外带了一下,低声呵斥道:“去!”
冷怀树不得不抱着塑料袋,却又想把袋子丢掉的样子,转身艰难地移动向前的步子。
“我们陪你!”还是章青红体谅人,一边说着,竟然一边拉起他姐姐跟上前来。
有了她们的陪同,他仿佛找到了点点勇气,这才很快来到了水南工业区的公共厕所前。面对三三两两进出厕所的男男女女,他终究迟疑着,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姐姐和章青红在一边都急了,她们再次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要他继续按照冷怀秀吩咐的去办。
冷怀树仍然提不起再次往前的勇气,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前这些陌生人。而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这些陌生人的注意,依然匆匆忙忙,各走各的。
最终又是章青红拉着他姐姐,走进了这边的女生厕所,给以示范,给以他勇气!
冷怀树这才好似做贼般,犹犹豫豫地进了隔壁的男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