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做到这个梦了。
梦里面是个小男孩,躲在海岸上的一片小树丛里,似乎被无边无际的黑夜包裹得喘不过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海面。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小男孩还是定在原地死死地盯着海面,他甚至能感觉得到小男孩对这片寂静的海域深深的恐惧,感受到他似乎在期盼着海面上出现什么。
乔松甚至不知道这个小男孩是谁,多年来这个场景反复出现在梦里,他却从没看清小男孩的脸。只能看到他被雨淋得湿透的瘦小身体,和颤抖不已的肩膀。
就像乔松自己每次从这个梦里醒来那样,浸湿了冷汗的睡衣,和一次强过一次的心有余悸。
乔松侧身打开了床头灯,八九月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跟所有年轻男孩子一样,乔松贪凉,会在睡觉前把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宁愿冷得盖上一层薄薄的空调被也不愿半夜被热醒。
此时一看,被子早就被噩梦中的自己掀到了一边。他长舒了一口气,缓缓靠着床头坐起身来。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的光,他却闭着眼睛似乎依然沉浸在黑暗中。
他一边的侧脸被点亮,脸上细细的绒毛和下巴上冒头的胡茬似乎都在发着钝钝的光。白日里往上梳的刘海此时也静静地搭在额头,很长了,有一些都与浓密的睫毛挨在了一起。很乖巧的样子,如果忽略掉他紧锁的眉头的话。
或许是因为那个莫名奇妙又令他恐惧的梦的原因,乔松皱着眉头,连带着鼻梁附近的皮肤都紧紧绷着,他的鼻子格外的高挺,似乎是特意用来分隔出一半暖黄一半黑暗的侧脸。
似乎有些烦躁,他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然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乔松的眼睛是很明显的双眼皮,并不像多数男生的内双,却因为浓密的眉毛和形状锐利的内眼角而并不显得女气。
只是这双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神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空洞。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床头柜上寻找着什么。
不一会,随着轻轻的一声“啪“,一缕烟在灯光里缓缓升起又飘散,只剩一言不发地抽着烟的乔松,和充斥着房间的烟草味。
乔松抽着烟,慢慢回想起父亲乔怀仲得知自己坚持要在沅大做辅导员,而不是接受他的安排在乔氏集团任职时的表情——勃然大怒。
他不记得自己四岁前的任何事情,他的所有记忆,都是从乔家,和乔怀仲在一起时开始的。
他记得乔怀仲几乎会严格要求他生活上的每一件事,他曾经有一段时间试图说服自己那是一种严厉的爱,可他渐渐发现,乔怀仲只是要求他必须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行事,做好了却不会得到任何的奖励,甚至连一个略带赞赏的目光都没有。
或许也是爱吧,只不过是乔怀仲对他自己的爱,乔怀仲只爱他自己而已,而他乔松存在的意义就是接受他的安排,让乔怀仲能感受到近乎偏执的掌控感。
他记得乔怀仲对他说过:“既然我都无法随心所欲不受摆布,那你便从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好了。”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乔怀仲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的讨好,他记得在冷冰冰的乔家对温暖的期待,他记得一次次失望后的麻木......
他记得的事太多了,却似乎都是让他在这个压抑的夜里更不痛快的事,却没有什么令人开心的记忆。
若真要说一件,便是不久前他拒绝乔怀仲在乔氏任职时乔怀仲的愤怒,他终于不再愿意听乔怀仲安排了。
此时他开始想,自己前二十二年孤孤单单,受人摆布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没等他思考完这个问题,手里的烟已经快要吸完。
乔松觉得心里的烦躁仍没有消散,本想把手头的这支在烟灰缸熄灭再点一支的,一扭头看见搁在床头柜上的手表。
乔松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戴表的左手,他的皮肤很白,手腕上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只是比血管更清楚更扎眼的,却是在平时被表带遮住的地方,有好几处烫伤留下的疤。
乔松径直地将在右手夹着的还未熄灭的烟头朝着其中一个疤探去,在烟头即将接近皮肤的时候,搁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是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却硬生生地将乔松的思绪拉回。
他愣了一下,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也并没有再去点下一根烟,而是深呼吸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拿起了床头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