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青木亭亭如盖,一大片绿茵遮来挡去,院内好不凉快。徐轻鸿哼哼唧唧的趴在青石板上,手里一把蒲扇,身边就是原本供桌上的瓜果啦猪头肉啦小酒儿啦笨鸡肉啦,过得好不自在。
微醺的气氛,徐轻鸿像是在喃喃自语般蠕动着嘴唇,实则是在啃大鸡腿子,手指嘴上在阳光照射下泛着油光,真真是一点儿仙风道骨的气质都没有——你见过哪个道士出门时啃大鸡腿子吗?
徐大闲人身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上着浅绿襦衣,下着灰白色的裙,脚踏一小靴,未穿褙子,原是宽大袖口用灰布条扎进,瞅着干净利落。额前留着薄薄刘海儿,梳着垂挂髻。发髻上盘着两条细细的金饰,上面刻着细小纹路,只作点缀。整套衣衫清丽明净,虽不似富贵人家的小姐那么华贵,但不知怎么的,朴素的衣装更衬出这少女的昳丽容颜。
眉毛似柳,眉头稍向下;眼明如镜,像个杏仁儿般,眼尾又稍上挑;鼻端小巧似滴水,唇色娇粉若春桃。娇嫩可爱中藏着侠气,清秀锋利中蕴着妩媚,端的是一副动人至极的样貌。若是穿上秀丽衣裙带着名贵珠钗,在城中一走,便是要引来一群自诩风流的公子们追着半里地。
少女规规矩矩坐在阶梯上,双手举至颔前,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专注,嘴唇微动,一派天真烂漫,如果……如果加入她手里没有鸡腿的话。
少女和徐轻鸿一样,手指嘴唇油了锃光,吃一会儿还用手背抹嘴,可见是多么的……的的的的……无拘无束风……风度翩翩……啊……
徐轻鸿啃完了,向少女伸出油手,那小姑娘立即往傍边一躲,连带着她膝上装着大半个烧鸡的盘子。
徐轻鸿:“……”
“阿临,我快饿死了……”徐轻鸿放下仙人之姿,奄奄一息道,愣是没把手收回去。小姑娘点点头,撕下一只鸡爪子递给他。
徐轻鸿如获至宝,怕她反悔似的一把夺过细细的啃起来。他也不是饿,只是稀罕这味儿。这股香气可是能飘出十里地的。
啃得地上只剩下一堆鸡爪骨,意犹未尽的看向小姑娘,只见她在嗦手指,盘子里一堆零乱的骨头。
“没了?!”徐轻鸿震惊。
少女歪歪头:“没了。”
“不可能!”徐轻鸿一跃而起,翻着剩的骨头,“没有鸡胸骨,你是不是又自个儿藏起来了?”
少女很是时候的打了个饱嗝。
徐轻鸿彻底没办法了,无奈道:“记得吧骨头吐出来啊。”又看看两人的手,“阿临!洗手去!你看看你诶呀……”
这位少女便是万相沽提到的柳小姐,大名柳临,算是徐轻鸿的随从。原是这仙山上的一条普通小蛇,只是一次偶然被徐轻鸿意外伤到,仙人为了赔罪,就帮她点开神窍,化而为人。虽说徐轻鸿是把她当做妹妹来看待,柳临自己倒是认为给她开了神窍的徐大仙人是如父的存在——然而徐轻鸿并不承认。
两人洗罢了手,徐轻鸿回观里睡觉,柳临则去忙着收拾地上一堆烂摊子,然后去山林中野去了。
司白走在山路上,拿着棍子敲敲打打着荆棘,但他的玄色滚边青衣道袍还是勾破了好几处。山路有些陡峭,也没见着人影,便有些紧张的拿着个棍子提防。他听说仙人爱吃烧鸡,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拿着总比没有好,所以他的乾坤袋里除了自己的法宝,还藏着两包烧鸡。这味道……香出十里地。
走至一片开阔地境,总算是休息片刻。谁知刚坐下,忽听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压着泥土树枝而来。他路上已经见了不少妖鬼精怪,此刻不敢掉以轻心,神叨叨的站起身,面朝着声源。
正当他紧张至极时,声音顿住,反而有浅浅的呼吸传来。司白就这么和绿林中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互瞪半饷。就待他准备冲上去时,层层叠叠的叶子后面,露出一只皙白小手,轻轻拨开眼前的障碍物。
司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心中万鼓擂。
北境,北海府。
一名道士站在观中栏杆处,似是十分忧愁的极目远眺。从他的角度看,俯视是山下的城镇,平视是茫茫云烟。道士在这站了半个多时辰,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只见他只是盯着云海,云中透出几层微薄日光,也未见有什么稀奇处。那……是否是在等呢?
那道士出了神一般,一动不动。片刻后,突然惊醒似的,目光一凌,侧耳静听。
微风动,四周静静的,没有异常。然而转瞬间,就有轻微的风的颤动声。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一个黑影鬼魅般俯仰侧定,掠到道士面前,停在他手臂上。
原是一只鸟儿。
“小黑。”道士怜爱地摸摸黑鸟的羽毛,从它的脚旁竹筒里取出信来。细读,面露喜色,匆匆忙忙带信下了楼。大名书灵的“小黑”扑棱着翅膀飞回房椽,还瞪了道士一眼。不知怎的,它不会说话,可谁都从它的小眼睛里看出了嫌弃和不满,衬的它满脸傲娇的病恹恹。
“门主!”道士疾步到达北海府门主居室。门主正读经卷,这时候换做平常是万万不可打扰的。北海府的弟子都很守规矩,如今有喜讯,道士还是先对大门一拜,轻轻扣门,低声:“门主,有司师弟的消息!”说罢小心翼翼的束手站立。
门内没有答音,但道士明显感觉到空气有意思的停滞,室内的熏香仿佛化作固态,连白烟都凝住不动。
“……进来吧。”
“是。”道士不敢有所怠慢,提着下摆入内,将书信呈至门主面前。
北海府门主是为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眉目端正,颦蹙间蕴有金刚威严之面,平时看来又温和至极。这种相貌,非是经过尘世洗礼年岁雕琢,是不可能呈现的。如此看来,在他的面貌下,隐藏多少心机与世事。着一金边玄色道袍,长发高束,戴着一柄檀木云簪。手持经卷,鼻嗅香茗,微微笑着接过信件。读后手一挥,信纸化作千万粉尘,散入空中携风而去。
“看来,你司师弟行动顺利,估计不会有所差池。”
“门主,司师弟……不会有事吧?”小道士问,面上有深深忧愁,“那可是一届妖王啊,要是他一个不高兴,司师弟不就……”
门主笑了一下,转动茶杯:“你师弟脑袋灵活,也会说话。再者,有我的指导,加之我对那妖孽的了解……不怕说不到他心坎儿上。你啊,就等着一场好戏吧!”
日头未歇,徐轻鸿刚刚睡醒,就见自己前面供台上燃了香,观内被清洁一新,蔬果肉类也摆上了,弄得他一愣一愣的。
谁干的?
阿临那个小懒子才不会干,他也没听到城里人进山的气息,自个儿挠了半天头,微一侧身,就看到一个人影儿,正正道道站在自己的神像前,仰头看来看去。
徐轻鸿和这人之间正好隔着自己的神像,这才没被看着,但也挡住了他自己的目光。再一探头,我的天呐吓煞我也!道道道道……道士!
徐轻鸿忙隐去自己身形,悄悄起身走到那道士身边,边边角角看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天哎,原来是个只有九百年道行的崆海境道士。这种级别,名门正派一抓一大把,无需顾虑。
直到气儿喘匀了,他才又寻思起,这人已有九百年的修行,再不济也得是启天低阶的,怎么会……
这一吸气不要紧,徐轻鸿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似乎是……
“烧鸡!”
徐轻鸿吓一大跳,忽听这声音怎如此耳熟,再定睛一看:居然是柳临这小丫头!正化作蛇身栖在那道士肩上,满声都是餍足,“还有吗?”
道士:“……”
徐轻鸿:“……!!!”
道士无奈,回过头。虽说看不到徐轻鸿,可那双眼睛却实实在在把徐轻鸿看愣住了。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