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前。凛冬的黑夜,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大地,伸手不见五指,冷风打着旋钻进万物的缝隙。定睛一看,黑暗的深处似有人疾行,那是暗夜中行军的军队,漆黑的夜的空气中弥漫着秘密的味道。正中央的那架坦克里,无人知晓它运送着怎样的秘密,谁又知道坦克里那个被用魔咒封印着的用层层锁链禁锢的匣子里,藏着什么。
离坦克最近的士兵猛地一打颤,一股刺骨的冰冷攫住了他的心神,此刻他仿佛置身于阴森的魔窟,感受着那极致的恨意与无尽的遗憾。匣子里安静地放着女人的头颅,头盖骨深深凹陷,半边脸扭曲着惨不忍睹,左眼的眼窝除了细细密密的血沫以外什么也没有,从眼窝里可以直接看到头颅深处的脑,她死亡的刹那该是怎样一副脑浆炸裂的惨象啊。
然而这颗头勉强算得上是完好的另一半脸却是世间罕有的绝美容颜,金色的发曾像阳光伴着雨露般美丽,然而它此刻枯黄的稻草,杂乱,枯槁。她那仅剩的猩红的眼眸黯淡无比,仿佛一颗蒙尘的被人遗忘在角落的红宝石一样,视之即有彻骨寒意。她头顶的尖角上蒙了一层灰,上面还有不识趣的蜘蛛结下的网。她那脖颈断裂处的血液早已流干,有的,只有褐色的血痕罢了。它在匣子里静静地躺着,悄无声息,毫无生气。这颗头的主人,曾是魔王。
漆黑的夜,没有星辰和月色的漆黑的夜,寂静得仿佛天地间只有暗影罢了。霎时一道血色的闪电划过这黑色的幕布,伴着轰隆隆的雷鸣,啊,宛如天神的怒吼。然而却没有雨,一滴雨滴都不曾降下,只有数不清的血色闪电接踵而至,无尽的雷声此起彼伏,环宇之间只剩下电与雷,光与影。
军队略停了停,“不祥之兆啊,不吉利,不吉利”,不知是谁人语。“肃静!”一声号令让小小的骚动止息,军队继续行进着,行进着。
这血色雷光如此奇异,它不是从天穹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从地面而来。循着这千万条血色雷电中的一条,可以看到它来自一处偏僻的乡野人家。在这条雷电的根源处一处人家安静地坐落于此,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独居家中,在冬夜里沉沉睡去,她腹中那刚刚成形的小小生命有节奏的律动着。妇人的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生命的孕育总会使一个女人的心变得格外柔软。然而美好的明天已不会再来临,命运为她永远地阖了眼。噗噗噗,妇人的身上突然鼓起一个大泡,紧接着无数的肉泡鼓起,撑得她的皮肉就快要从身上剥离似的,刺骨的剧痛把她从梦中惊醒,她虚弱的呻吟声湮灭在喉咙深处,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又如何得知呢。
肉泡一个个炸裂,崩出鲜红的血液溅满了整面墙壁,妇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那原本白皙柔弱的身躯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血色而无皮的布囊。一只手从她的嘴巴处伸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两只手同时往外使劲一拉,妇人的整个身体都被撕碎,呲啦一声,血肉支离破碎。两只断臂从妇人体内浴血重生,它们用指挥着圆舞曲的手势优雅地跳动着,剥下妇人的身躯,宛如脱下了什么令人心生厌烦的过时的衣物似的。幸福的孕妇,新生的婴孩,这美好的画卷就这么被生生撕裂。还未出世的婴孩那未曾见过这纷繁世间的孤恨和遗憾正是魔族重生绝佳的食材和养分。
而另一条雷电则来自王宫,帝国的王宫那昨夜刚承皇恩的宫女,此时以同样的姿态化为一滩烂泥,前一刻她还沉浸在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痴妄之念中不能自拔,她正沉醉在想象中,想象绫罗绸缎珍奇玉石,想象飞黄腾达众人俯首,然而她再也没福气做美梦了,两只美丽的玉足破体而出。人类的贪欲与权欲同样是魔族重生的绝佳养料,更何况,这可是那个曾经屹立于权力之巅的魔王的复生仪式。她生前最喜欢看弱者挣扎着乞求权力与金钱的可笑模样,在可悲的宫女凄凉的呜咽中,她的双脚重新焕发了生机。
几道闪电汇集于一处,士兵长抬了抬头,看到那些雷电仿佛就在伸手可以触碰到的地方。数道闪电急急地劈向正中央的坦克,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在坦克上方铺展开来。如果是略懂魔族秘法的人看到必然会惊讶不已,这是复活咒,本就即为罕见,而这样身体各部分分别重构再组合的方式则是更为罕见。匣子里女人的头颅奇迹般地发出黑光,光芒消散之时那血色的瞳孔重新焕发了光彩,半边塌陷的头骨愈合如初,空荡荡眼窝里重新长出了眼珠。
在一片静默中,六芒星送来了刚刚重组的手脚和躯干,封印匣子的锁链碎成粉末。无数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它们舞动成了一个旋风,在风眼处手、足、头、身,这些血肉之间联结起来,一位金发的魔王就此复生。她赤裸着身体,金色的头发闪闪发亮,她的发丝勾勒着她白皙的仿若新生婴儿的身躯,她从半空中走下来,步步生莲,婷婷袅袅。士兵们均是一愣神,就在这片刻之间,少女抬起左臂,霎时一股强劲的脉冲将士兵们振飞出去,竟是振出百米之远。
“啊啊,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女人朱唇微启,缓缓吐出一句话,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透着丝丝寒意。女人的记忆模糊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曾手握无与伦比的力量与权力,还记得自己曾经惨死,与那临死前深深的绝望与不甘,那绝望,比这黑夜还深,那痛苦,比肉体的粉碎还烈。“路冥,我与你不死不休”脑中回环着这样一个念头,真是奇怪啊,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只有这模糊的执念而已。
魔王整理了纷乱的思绪,她用纤细的手指拂过金色的发丝,暗自思忖着下一步的打算,陷入了深思。黑夜中,魔王隐去了身形。聪明如她,在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自然是去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如今魔域已毁,别说是曾身为魔王的她,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人畜无害的魔族,也不会有任何容身之处。
这世间人、妖、魔共生,可三百年前的那场混战,耗尽了魔族的元气,如今,这世界已经是人族的天下了。无论是大海还是陆地,城邦还是郊荒,没有不是人族统治的地方。卡萨帝国与星云帝国两大势力分割四海五洲,还有无数小国邦联,想要隐藏行踪修养元气谈何容易。然而天下如此之大,四海五洲如此辽阔,总有些奇异之地,莫名之所。在距离星云帝国帝都八千里远的地方,有一世外桃源,唤作绿水县,其间有数万灵失者聚集于此,他们每日无忧无虑,和乐安详,无外物打扰。
所谓灵失者,便是没有丝毫魔法天赋的人类,如蝼蚁般弱小,没有丝毫攻击能力。所以,对于刚刚复生的魔王琉璃来说,绿水县正是绝佳的隐藏之地。而到这里不久,她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东西,一个身负强大魔力却没有半点魔法常识的人类小鬼。
这便是钱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