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伏兮山

“姑娘，是来找我家先生的？”

“是。”

“先生还没回来呢，我先安排姑娘歇息吧。”

“谢谢。”

这位姑娘就是神女。一身素衣，却也盖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宛若星河的双眸，白净的皮肤，朱唇恰到好处的点缀了这张温柔的脸。

伏兮山下守山的小仙童将神女带到了伏兮殿后院房中最好的一间，这里位于伏兮山畔，一入房门就可以看到云朵直坠山崖的奇景，仿佛凌驾天空，一望无际。

房间的风格很符合神女的喜好，清静淡雅。

一窗。

一床。

一桌。

一架。

一香炉。

一墨画。

临崖的一面没有墙，只有中间安了镂空的屏风，屏风上还有一扇空空的圆窗，站在房间正中间，刚好窗子可以把太阳囊括起来。

屏风的两侧挂着薄薄的白色纱帘，山间的风吹来，吹起了帘子，吹来了清晨雨露的气息，吹来了山间鸟鸣的清脆，吹醒了酣睡的人儿。

穿过纱帘，是一个铺着木地板的露台，阳光爬上来，一直爬进房间。露台上放一张圆矮桌，三两坐垫，沏一壶花茶，看日出日落，赏飞鸟归雁，坐看云起时。

屏风前就是长木桌和一个精致的靠垫，房间右侧是一张矮床，左侧是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

在正中间，有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香炉摆在那里。

不同于以往香炉的俗气的金色雕花，这只香炉外围是用自带香味的伏兮山上独有的伏兮木做的。

镂空的雕花也是伏兮山林的模样，还雕了一个“静”字。

里面从炉口处悬下来一根吊绳，拴一颗伏兮木提炼的香丹。

伏兮木香丹可以自生白烟，香气有凝神静气的作用，一颗香丹能用千年。

神女看着这房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在天宫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清新宁静。

自然的围绕，是前所未有的体会。

“姑娘可能要等一阵子，如果姑娘觉得闷的话，可以到殿内的书库去找些书看，也可在伏兮山周围转一转，这里的景色绝美。”小仙童说。

“嗯，谢谢。”

“没关系，姑娘歇息吧，我先下去了。”说完，小仙童微微颔首，然后走了。

确实有些疲累了，神女便在榻上睡了。

伏兮山地处人界天界的交际处，一半是永昼，一半是昼夜交替，刚好神女在的房间就面向人世间。

黄昏来临了，太阳在落下前洒下的余晖将崖边的云朵映的火红，丝丝流云伴着清风透过薄薄的白色纱帘，钻进了房间，随着空气的流动慢慢的律动着，铺满了地板。

最后余晖爬上了床，爬上了可人儿的脸。

阳光的温暖让神女感觉到了自然的气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阳光。

睁开眼。

走下床。

冰凉的地板上浮着一层阳光的温暖，流云从脚边滑过，软软的，绵绵的。

酿泉之水沏一壶花茶，坐在崖边看着日落。

人生中第一次欣赏日落，第一次迎接黑夜的来临。

神女坐着，闭上眼睛，感受着山间的风，云间的余晖。

最后一丝昏黄火红的光消失在了从远处弥漫来的黑暗中。

取而代之的是繁星点点。夜晚的“太阳”，也悄悄的爬了出来。

原来人间这么美妙，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是在昼夜交替中流逝。夜晚的山，夜晚的云，被月儿照亮，像波光粼粼的大海。

五华山。

洞内，昼殷坐定，“还是不行，没有灵气的运转，静坐多久都是徒劳。”

“如果有了内丹呢？”熟悉的声音响起。

“终于来了。”

昼殷的面前渐渐浮现出一颗“内丹”，模样确实和内丹一样，只是比内丹大了些，更透亮一些，看着像是一颗灵珠，

“这是火灵珠。”

“让火灵珠做我的内丹？这……，你耍我。”

“我可没有耍你，它确实可以做你的内丹，不过要火灵珠自己心甘情愿。”

“此话怎讲。”

“看这火灵珠与你合不合的来。”

昼殷看着眼前的火灵珠，火红的光对于他这个许久没见过阳光的人来说有些太过刺眼。

火灵珠动了，从腹部直接渗入昼殷的丹田，原来的内丹感受到了来自火灵珠的威胁，黯淡无光的内丹被炙热的火灵珠烤到出现了裂缝。

下一秒，内丹碎了。

碎丹之痛比剥丹有过之而无不及。

漆黑寂静的夜里，五华山北峰的痛苦长啸惊起了归林的鸟。

火灵珠的火焰，顺着灵气流通的地方，一寸一寸的灼烧着昼殷，在重新锻造一副身骨。

火焰将昼殷的毛发都燃烧殆尽，除了麒麟锁留下的痕迹，如今又多了火灵珠的纹路若影若现的在昼殷的皮肤上浮现。

“我又回来了。”昼殷捏紧拳头，多年的耻辱之仇终于可以报了。

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正在人间游荡的昼尘看到天空中划过一道火光。

“这么晚了，是谁在天上？”红光消失后，昼尘就没再理会，继续游荡。

其实昼尘是准备去伏兮山的，路过这里就多逛一会儿。

终于来到了伏兮山，都说这伏兮山的夜景一绝，今日便欣赏欣赏，明天在到伏兮殿拜访。

随便找了一座峰顶，昼尘站在月色下，看着眼前的云海，“这夜景确实是美，好景配好音。”

昼尘拿出自己堕仙琴，坐在山头，弹起了一曲《归尘》。

“哪里来的琴声，如此悲凉。”

坐在崖边的神女站了起来，顺着琴声向南望去，只见在月下，有一青衣男子，伴着银色的月光在弹一首如此感伤的曲子。

神女很好奇，会是何人，能到这伏兮山上来弹琴。

一曲作罢，昼尘抬头看到了伏兮殿的光，在夜晚是如此的明亮。

只见那崖边站着一人在望着自己，很熟悉的身影，好像在听琴。也罢，这寂寥的夜晚，多弹几首也无妨。

琴声刚起，远处的人儿消失不见了，却出现在了眼前。

温柔的月光照在两人身上，两人的影子嵌入了皎洁的月亮。

风吹来，吹起了水儿的衣摆，吹起了水儿的秀发，吹乱了昼尘的心弦。神女看着昼尘的眼睛，这眼神为何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一滴眼泪，划过了神女的脸，神女赶忙用手把泪珠抹去。

看着眼前的昼尘尴尬的笑了笑。

“怎么，见了我又哭了。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吗？”

昼尘看着落泪的水儿，实在难掩心中的想念，眼前的水儿在月光的照映下更加温婉多情。

与当年一样的眼神，直勾勾的戳进了昼尘的眼，搅乱了心绪。

“水儿。”昼尘轻声唤到，你来了，终于回来了，让我好等。

扬起衣袖，收了堕仙琴，闪到了水儿面前，二人之隔不过半步，却似一世永隔。

“夜尘？”

水儿的一声轻唤才将昼尘拉回现实。

“……”

“是你啊，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弹琴呢。”

“神女？你怎么在这里？”

昼尘丝毫不露尴尬之色的向后退了几步，重新坐在山头上，拿出了自己的堕仙琴。

“我来拜师。”

“伏兮君？”

“对。”

“嗯。”

“刚刚听你琴声，是有什么心事吗？”

昼尘看着眼前的水儿，想，这样与你独处的时光要是在多一点就好了。

“嗯。”

“说来听听，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在天宫的时候，经常有人来找我倾诉，她们都说和我聊天最舒服了。”

“真的想听吗？”

神女使劲儿点点头。

哎，这孩子，还是这么天真可爱。

“也罢，告诉你也无妨，坐下吧。”

神女笑着坐在昼尘对面，和他面对面。

“我在想一个人，特别特别想。”

“是你的什么人啊？”

“是我的……一个很重要的小朋友。”

“那她现在在哪里啊？”

在我眼前，就在我眼前，昼尘特别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他怎么舍得吓到她呢。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为什么留你一个人呀？”

“为了救我，为了让我活下来，她牺牲了自己。”

说完昼尘就弹起了他的堕仙琴。

修长白净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每一下都融入了昼尘的思念，他想弹给水儿听。

神女心想，痛失亲友是多么的的悲伤。

“夜尘，我以后每天都会在这里，如果你想来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

“你是水仙吧？可以带我去你的地方看看吗？”

“可以。”

又一曲作罢，昼尘收了琴，站了起来。

“走吧，跟紧了。”

说完昼尘就飞走了。

看着昼尘远去的身影，神女赶忙跟了上去。

五华山南峰上，昼尘又一次站在这里，只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就是这里吗？为什么这里没有水啊？你不是水仙吗？这里只有一片森林。”

“就是这里，这里曾经是水，只不过后来水不见了。我这个水仙也就闲下来了。”

“是这样啊，带我到山下转转吧。”

“好。”

昼尘带着神女，在月色下一路欣赏，来到了水神庙。

“这里有一座庙，我们进去看看吧。”话音刚落就见神女冲进了水神庙。

昼尘伸出手想要拦住神女却已经为时已晚。只好赶忙跟进去。进了水神庙，神女愣住了，眼前的这尊水神像，好像自己啊。

盯着雕像，再看看庙里的模样，最后眼睛落在了昼尘身上，梦里的男人，梦里的地方，全都一模一样。

昼尘看到了神女的表情，赶忙问：“跑那么快都追不上你，这庙荒废了很多年了，都旧了，墙不稳固，不能久留，快出来吧。”

“嗯。”神女轻声应到，不舍的走出去了。

“为了尽地主之谊，我就带你去附近的街市上转转吧，很热闹的，想去吗？”

昼尘立刻转移了话题。

“好啊好啊。”神女兴奋的答应了，立刻抛开了刚才的疑惑。昼尘心想，果然，小孩儿就是小孩儿，这么好哄。

看着神女蹦蹦跳跳的身影，昼尘眼前出现了水儿的影子。

盛祥镇上，张灯结彩，原来今天是水神节，也就是为当年的水神设立的节日，祈祷风调雨顺，虽然天湖不在了，水神庙也因为封山无人再去，可这供奉水神的习俗还是留下来了。

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挂着淡蓝色的小圆灯，挂着水魂幡，祈祷水神的眷顾。

街上十分热闹，家家户户带着小孩子出来放花灯，一朵又一朵的花灯被放在河中顺水漂流，希望可以漂到水神那里。

小商贩们在叫卖着各种水果点心，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簪子耳坠，手镯项链，步摇玉佩应有尽有。

神女看着热闹的街市，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与天宫的冷清相比，这里的烟火气息更让人向往。摩肩接踵，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昼尘看着越跑越远的神女，笑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爱热闹，当年我也是这般喜欢热闹，所以偷偷跑下来玩儿，只是现在习惯一个人罢了。

罢了罢了，都过去啦，天上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还是这人间值得。

看着神女，昼尘想，确实值得。

转眼，昼尘看见了一根发簪，银色的发簪，笔直简单，尾部嵌着一颗蓝色的珠子。

这根簪子揪着昼尘的目光。

“老板，这根簪子怎么卖啊？”

“先生好眼光啊，这根簪子独一无二的，怎么样？”

“包起来吧。”

“好嘞！”老板利利索索的把簪子包好递给了昼尘。

“谢谢。”

“客官慢走！下次再来啊！”昼尘端详着手中的礼物，抬头想送给神女。

神女不见了，消失在了昼尘的视野范围内。

昼尘慌了，开始快步往前走，追赶神女。

只是人太多，根本走不了多快。

乐声，水声，嘈杂的叫卖声，百姓的玩乐声，都混杂在了一起。昼尘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索神女的身影。

突然有人拍了拍昼尘的肩膀，“怎么走这么快啊，刚才我去看了看面具，特别好玩，刚才一直戴着来着呢。你看！”

说完神女拿出来两个面具，都是小猪模样，递给了昼尘一个，让他带上。

两人带上面具，昼尘说：“不可以到处乱跑了，走丢了怎么办。”

“嗯，下次不会了。”神女答应的很爽快。

“给你的礼物，当做你陪我的谢礼。”昼尘拿出来刚买的簪子，递了过去。

神女接过，打开一看，是簪子。高兴地带在了头上，然后让昼尘看了看。

“谢谢，我很喜欢。”

“没关系，只是谢礼而已。”昼尘不想神女误会，只好这么说。

毕竟现在她是神女，将来很可能是天地之主，不能让她将来为了我感情用事，就让她过的开心一点，就不要想起我了。水蓝色的灯光伴着街边连缀的小红灯，把镇子装扮的热闹祥和。

神女的身影在微光的照耀下更加动人。

带着昼尘新买的簪子，在昼尘的眼前开心的转起来，摄人魂魄的眼神，灿烂的笑脸，伴着今日皎洁的月亮，画面格外的美。

多么想把这一刻定格下来，定格在这一瞬间，没有过去痛苦的经历？，不必去考虑未来，就这一刻，只要定格在这一刻就好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而我的眼里只有你。

“夜尘，我们去坐花船吧！”神女拽起昼尘的胳膊，向桥边跑去，跑上了花船。

就这样，两个带着小猪面具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上了花船。

花船有两层高，下面那层是赏乐的，衣着华丽，貌容娇美的女子抱着琵琶，半遮着面。

一曲弹罢，游人皆醉。

上面那层也是赏月的，只不过赏的是月亮。

昼尘和神女上了二楼，穿过了喝酒对诗的人群，直奔船头，两人倚着栏杆，抬头望着月亮。

夜晚的风携着河水的清凉，吹来了。

站在这里，虽然是热闹的晚市，但此刻却有了些许宁静，也许是因为和水儿呆在一起的缘故。

月亮倒映在水面，花船追着水中月亮的身影，渐渐的划出了河，进了海口。

四周黑了下来，船上的乐声一直在，筹光交错，对酒当歌，吟诗作对，好不热闹，但这些热闹似乎和昼尘和水儿都无关。

花船转了过来，横着停在了海口。

在漆黑的海面上，灯火通明的花船显得格外刺眼。

回看刚才的盛祥镇，依旧明亮，宛若白昼。

横跨大河的盛祥镇大桥上突然垂下来一幅画，是水神像。

画中女子像极了眼前人。

放下画的瞬间，桥下飘出无数花灯，沿着河流流入海口，渐渐散开。一闪一闪如同繁星点点。

“夜尘你看！”神女指着神女像，“水神真漂亮，她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神女呆呆的望着水神像，不经感慨说道子和我长的真像。

“夜尘快看，烟花。”

昼尘抬头望去，盛祥镇的上空绽放出了绚烂的烟花。

漆黑的海面被绚烂的烟花染成了彩色的，风出来，还带着闪。

“夜尘，你玩儿的不开心吗？”

昼尘回过头来，看着猪猪面具下神女的眼睛，过了几秒说道：“没有啊，我很开心，很久没这么放松的玩过了。”

“可是怎么不见你笑啊。”

笑，昼尘想了想，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多年都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了，堕仙成魔后，自己就坠入了万丈深渊，一切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是一个生活在深渊的人，没有快乐，快乐是留给上面的人的，我，还是适合永夜，把自己藏在黑暗里，不见天日，就没有人能看到我的伤疤，我自己也不会看到。”

“生活在深渊。”神女看着昼尘的眼睛，昼尘有着不符合他年级的成熟与沧桑，眼神忧郁带着些许悲伤，黑色的瞳孔，就像个无底洞，吞噬着世间所有的悲伤。

“无尽的深渊。”欢呼雀跃的烟花声背景下，孤独的漂泊在海上的花船此时却显得有些孤独。

“这位水神，是怎样一位人物啊，我看供奉她的庙年久失修，天湖也不在了，这节日却还是这么隆重。”

“当年的神女掌管着天湖，天湖水最旺人，最养一方水土。天湖水流经的村庄，年年都是风调雨顺，人们就开始供奉水神，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天湖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人们都说水神走了，也就再没人开供奉水神了。但是呢，这水神节的习俗留下来了，作为一种新的供奉方式。”

“你是水仙，那你见过水神吗，是不是和她很熟啊，你觉不觉得她和我长得特别像啊。”

昼尘回头看着神女，不是像，是简直一模一样，因为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你光看我，为什么不说话呢？”

昼尘笑了，眼神变得更加温柔，在夜晚的烟火星星点点的光亮下，昼尘宛若星河的双眼让神女有些舍不得挪开双眼。

“因为我现在很开心。”

昼尘笑的很大声，让神女有些吃惊，刚才还不苟言笑的人，此时为什么可以这么开心。

光看那眼神就知道此时的昼尘确实是快乐的。

神女一把抓下了昼尘的面具，昼尘的头发也被揪散了。

都说美人垂发最美，可此时昼尘一头黑发随着海风散落下来，像融入了风中一样。

昼尘的笑脸映入了神女的眼，比星河还璀璨的眸子，一点儿也没有刚才那种无底深渊的感觉。

“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不笑呢？”

“活在深渊里的人，怎么笑得出来呢。”

刚刚还在笑着的神女，嘴角还没来得及落下，怜惜之情就涌进了眼睛。

“……”神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先走了，你也回伏兮山吧。”

说完昼尘转身就消失了，留下一阵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昼尘回到了灵塔，躺在自己的长椅上，换下了素衣，穿上了墨袍，并没有将散落的黑发重新束起来。

闭上眼，眼前全是神女的影子，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不，绝对不行，昼尘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再靠近了，她是天上的神女，我是魔界的至尊，神魔殊途，我不可以毁了水儿这一生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