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三小时的车程,封二牛终于望见了学院高高耸立的大食式样的尖塔。他老家的市中心有一座回回寺,顶部就是这个造型。
“最近几十年,非洲东北部局势混乱、战乱频繁,组织派遣了大量的人员,在伊玛尼世界发展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建造这个学校的设计师是实业派的哈耶德,他是土库曼人。”莫衷言向封二牛解释道,“自从罂粟战争以来,我们深刻认识了自己的不足。在世界大变的滚滚洪流之下,闭门造车焉能不败?所以从一百多年前,组织的触手开始从帝辛地区向世界各地蔓延。虽缓慢而艰难,时至今日,依然取得了可观的成果。现在组织内部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
封二牛点了点头,想问些什么,但又发现自己不明白的事太多,不知从何问起。
前方已经出现了路障,还有荷枪实弹的警卫,莫衷言减缓了车速。
警卫走了过来,对着他们的车右手竖指朝天一立。
莫衷言并未停车,拧拳对着心口轻轻一捶。
警卫的左手则并指朝学院方向轻轻一挥,越野车穿过了路障。
封二牛觉着有趣,把这几个手势在心里记了一遍。
刹车的声音传来,西里尔学院终于到了。
学院的面积很大,大食式样的建筑风格,让人宛若来到了阿拉伯的王宫。封二牛下车后跟着莫衷言,一边走一边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发现人并不多。
莫衷言把他带到了一处寝室,对他说:“这个宿舍住着我和另一个室友樊庆勇,樊庆勇快要毕业了,最近在土库曼执行任务,过段时间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封二牛连连点头,满脸崇拜,“好厉害!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执行任务?肯定是一个精英人物。”
莫衷言面露尴尬之色,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地嘟哝:“可能也就比我强了那么一点点。”声音微不可闻。
封二牛扑倒在一张床上,全身放松,一股强烈的倦意侵袭而来。
“呃……我好累!这是为我准备的床吧?我想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莫衷言笑道:“你倒挺会认窝的啊!行,你睡吧!”
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没人睡的新床,另外两张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杂物,而且脏兮兮的,惨不忍睹。
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清晨,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将封二牛从甜美的梦乡唤醒。
封二牛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床,感觉精神抖擞。
莫衷言不在,封二牛掀开窗帘朝窗外望去。只见三五成群,有男有女,外面的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两三百人,一条巨大的横幅写着“新生选拔大会”。
“好热闹!”一股校园的气息扑面而来,封二牛转身整理衣装,打开门向外走去,这个大会就是为他们这些新生准备的,华建德特意交待过这个选拔会很重要。
操场很大,人影绰绰,帅哥扎堆,美女如云,封二牛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如同秋叶入湖,没有惊起丝毫波澜。
他在操场晃来晃去,目光游离在操场一边立着的许多小木牌上。每一个木牌上面的字代表组织的一个派别,木牌后面有桌椅板凳,桌子上还有五花八门的选修课程。粗略地一扫而过,封二牛眼睛都看花了。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一边应该就是长老们挑学员的地方。
门派的高层称长老,据说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叫的,这个组织不仅神秘,而且历史极其悠久。
从莫衷言的嘴里,封二牛第一次知道了这个组织的名字,稷上阁。
两千多年前,离西里尔学院上千公里外的帝辛古国,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诸子百家争鸣天下如百花齐放。
除了儒家、墨家和法家这些名重一时、为人称道的思想流派,还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小门小派,而颖家就是其中声名不显的一派,可这不代表它没有力量。这是一个低调行事、名不见经传的组织,要不是颖家内部流传有一部贯穿古今的“颖史”,即便一些组织内部高层,对它的历史都一无所知。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掌控天下、流芳百世而创建的利益集团。它是芸芸众生的守护者,千百年来隐藏在历史的幕后默默地推动千万人的命运巨轮。有人说颖就是影,颖家一派也是影家一派,因为强大的力量往往隐藏在你看不到的阴影暗处。
颖,在古代意为稻谷外壳锋锐的稻芒,由此显示了颖家是崇尚力量的强者汇聚群体。而稻壳之下是白花花的米粒,那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这个字代表了颖家创始者守护众生的初衷。而且由于颖家头几任首领都是住在稷河上游离国都不远的一处阁楼,人们才称呼颖家一派为稷上阁。稷上阁本体建筑虽在古齐国被灭时毁于一旦,却成为千百年来颖家子弟心中的圣地,它也成为了稷上阁的标志。
这是一个传承了两千多年的组织,虽然由于形势所迫中间有过几次销声匿迹,却未曾断绝。
封二牛在操场上一边闲逛,一边暗自咋舌,惊叹于组织的神秘与强大。
他不知道自己混了个脸熟,此刻已经进入了两人的视线。
在一幢楼的落地窗户旁边,有两个端着茶杯聊天的人。
白色的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起,茶香四溢。
一个身穿素色禅衣的中年女人,双眉横直如剑,利眼如鹰目般俯视着整个操场,头上的步摇发钗随着她的头微微轻摆。
她是刺客派的大人物。
刺客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
虽名刺客,这一派与人们想象中的黑社会杀手组织截然不同,自创立初始稷上阁便倚之为最重要的执行力量之一。
这是拥有力量却没有多少权力的一派。
或许是因为终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这一派的人大多不苟言笑,给人阴森冷厉的感觉。他们的行事诡秘难测,与其它门派保持着距离,而一般人对这个阴森森的门派也是敬而远之,许多稷上阁的内部人员对其也知之甚少。这是神秘的一派,是“影者中的影者”。
略带谦恭的声音从中年女人嘴里传出:“您觉得今次的新生如何?”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灰衣老者捋了捋并不长的胡须,说:“还过得去吧!”
这个老者并没有中年女人那么凌厉的气质。可他才是刺客派的灵魂人物,一生所为堪称传奇。
刺客派在稷上阁的地位历来很低,没有多少话语权。可是作为刺客派首席大长老,他却济身元老会,成为真正的实权人物。
他是绝不一般的人,同时兼任着裁决派的首席大长老。
裁决派作为稷上阁的日常事务决策机构,总管外部事务和组织内部纪律,也是稷上阁的实力派之一。
这是不可思议的,以客卿身份让强者如云的裁决派上上下下心悦诚服,唯他马首是瞻。但凡做到这一点的,无不“颖史”留名。所以,他肯定还有更高更深一层的身份。
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强大,他就像家里和蔼慈祥的长辈。
他泯了一口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咳了一声,说:“你看那个晃晃悠悠的小男生,我怎么感觉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当年的影子。”他指了指在操场上东游西荡的封二牛,沧桑却依然清亮的眼睛看着窗外,目光仿佛投射到多年前的青少年时期,“有六十年了吧!当时的稷上阁经过几百年的持续衰败,已无复当年的荣光,而且为了抗击倭敌忙得焦头烂额。我刚加入组织时,在滇省有过一次临时集训,我也是那时正式成为了刺客派的一员。全体第一次集合的场景很像现在,几百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立志改变世界,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回荡着我们的歌声。”
中年女人露出向往的神色,“那是黄金一代,可惜,我没有亲自见证那一段历史。也只有那样的乱世才能成就非凡的伟业。”
灰衣老者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安然自若,仿佛再可怕的乱世风云,也尽数化于云淡风轻的这一笑,“乱世出英雄,那一届出了许多了不得的人,和我一个宿舍的张红波后来在薛子岳手底下任上校团长,参加潭州会战时死于敌机轰炸。喜欢称呼我为叶老弟的龙哥,后来跟随委员长退到琉球岛,成为商界大亨。当时的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腿,那一副傻呼呼的模样和这个小男生有得一拼。”
说完,刺客派的领袖,裁决派的首席大长老,自己都笑了起来。
中年女人炙烈的目光朝他看去。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他的个子也并不比她高。
可是他就如一座不可攀登的高峰,望之令人生畏。
暗皇,叶风苇,那是她一生追求的方向。
叶风苇最高的身份是,“平逆暗皇”。达到这个级别拥有的力量是可怕的,对比无帝的先秦时期,已相当于一方诸候。
中年女人的眼神里,自然而然流露出高山仰止般的崇拜。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有些人眼中的高山。
“他们再如何了得又怎能与您相比?您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人。叶皇,若不是您,当年的稷上阁会彻底覆灭也说不定。”
“传承千年,自然有保命的手段。”叶皇抬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遥望天际。
清晨的蒙古天空,红日朝晖,正好有群雁飞过。
叶皇闭目,然后深深呼吸,表情怡然自得,“历史上有好几次,稷上阁遭到当权者的打压,几近销声匿迹,可是总能死灰复燃。莲成木,你知道吗?我们都自称是众生幕后的守护者,世间的“隐者”。可是在世间无人知晓的地方,有不寻常的人。他们才真正担得起这些称呼。他们不食烟火,超凡入圣,颖家真正的力量与文化传承掌握在他们手中。即使我们彻底覆灭,他们保留的火种,也能让我们浴火重生。莲城木,不要低估也不要高估自己的力量,山外有山楼外楼!”
叶皇睁开眼,轻轻一叹,流露出追忆缅怀的神情。
他曾有幸去过那个终极之地,亚神宫。那是不可描述的、世间最神秘的地方。亚神宫虽寥寥几人,皆深不可测,不可揣度。他并不是以“平逆暗皇”的身份去到那里,由亚神宫册封为暗皇已是那之后三十年的事了。
那时他还是一个壮志凌云,雄心勃勃想要改变世界的年轻人。
他经常回忆起那片湛蓝天空下的那一座寺庙,永远思念不止的是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清丽的容颜。那之后,他再未踏过那片高寒缺氧的土地。
时不时地,他感叹,他留恋。时光流逝,白色丽影在他脑海里永远定格在分别的那一刻。
当时的他赶着牦牛下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她立于绝巅之上,劲风拂动她的衣裙烈烈飞舞。天地白茫茫一片,她仿佛已经溶入了周围的环境。
绵绵无尽的雪山浮现脑海,在半个世纪后依然如此清晰。
亚神宫,这处绝密之地,莲城木只知道关于它的凤毛麟角。她好奇,她想问,可是也知道这是稷上阁的禁忌,九星绝密。叶皇自己不说,她问出来就是大逆不道。
莲城木低头说道:“叶皇说的是,我们总以一种“人上人”的姿态凌驾于众生之上。其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这些稷上阁的中青一代还不能真正认识自己。”
叶皇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操场上那个小男生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不再说话。
封二牛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不可想像的大人物注视着他。他混在人群之中,琢磨着等下挑哪一个门派实习,同时又惴惴不安,担心长老们看不上他。莫衷言说了,差生是不受待见的,选修课程的申请未必能够通过。
“同学们安静,到这边来,喜欢什么课程就选什么吧,没有兴趣只会事倍功半。”终于,有人登场了,一个白发须须的老者一边走,一边示意大家安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其他的长老也陆陆续续进场,径直走向操场一边本派的招生地。
片刻间,操场一边的桌椅已经坐满。封二牛发现,组织的派别既多且杂,所有的长老加起来怕有近五十人之多,有些木牌上的派名光从字面上理解根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有一个小木牌吸引了封二牛的注意。那个小木牌没有字,只有一个飞翔的白鹤标志,封二牛的脚步轻移,不自觉地向那一桌走去。
朝阳正缓缓升起,命运之手轻轻抚过。
未来,是否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