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白白的?”
承老伯媳妇以为赵平态度有转机,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那个王璨走的时候给你老伯承认了错误,说要把挖水渠的活路交给咱们村。如今这天灾人祸不断的,接了这个活,不说咱们一个村子的人能活,游杰读书以后也少不得要帮忙的。”
承老伯脸上虽臊,却也磕磕巴巴地接着道,“济怀,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心痛、也不平,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那逆子再不堪,肚里多少也有点墨水,若是中了生员,以后有了出息,也是咱们一个村子的脸面。”
他说着再次望向赵平,恳求道,“如今离考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若是这个节骨眼出什么事,传什么话,我那混账肯定是无法再参加考试的。济怀,算老伯求你!”
话毕咚咚地给赵平磕了三个头。
他媳妇见此不由心疼,嚎啕着就哭了起来,“济怀,你就大人大量,饶了我们一家吧!你要是不解气,我老婆子把命给你!”
见她作势要去撞墙,赵平只得将她拉住。
承老伯家在村中算富裕,自家的两个儿女常得了他家的零嘴吃,儿子跟着承老伯识字读书,更是一个子儿也没要过。
这些他都记得,只是……
赵平思忖片刻,突然就直直地跪在两夫妻面前,上来便咚咚三个响头,“您二老对我家的恩惠小子丝毫不敢忘,但事关我娘子的清誉荣辱,我绝不能妥协!不管那姓王的许了什么好处,我都不能答应,不然不就是卖媳妇儿了吗?我若认了还谈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说着向赵元的屋子高喊道,“七弟,还请你随我一同进县城,与我娘子作证!人在做天在看,你是读书人,不要忘了读书人的廉耻!”
这话一出还了得,承老伯他媳妇当即就不干了,放开嗓子哭嚎起来,“济怀,你这是要逼死老婆子啊!我儿都要被打死了,你还要怎样啊!”
动静一大,邻居们都纷纷出来围观。
承老伯将妇人孩子们赶了回去,只留了男人们,要开了堂屋门,一起商量这事。
众人听到知县的儿子糟蹋了赵平的娘子,一时也很是吃惊愤怒,而听到王璨许的条件,立时就闭嘴了。
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开始劝赵平消气,甚至现场就兑了钱财给他。
赵平一个人一个人地望过去,知道自己报仇无望,现在这个情况他只怕连村子都出不去了。
许久,他干笑了一声,将众人筹的钱一把掷在地上,转身回家了。
只是刚出了承老伯家,就仰天吐了一口血。
自这晚起,赵平便一病不起。
过了几日,承老伯给喜儿请的大夫终于到了。
许是高烧时间太久,许是头部的伤过重,喜儿病好后就痴痴呆呆的,连爹娘都不会喊了。
村里的人纷纷来探望,鸾娘却再没开过门。
有些村人走的时候放下东西,有的则看不惯啐上一口,“怎么不找别人专找你?狐媚子!”
事情渐渐地平息,村里的人风风火火地赶去开渠,日子似乎都在越过越好。
愈发热闹的迷托岭,只有他们这个小院在一点一点的颓败。
鸾娘不忍心抛下病重的丈夫、年幼的儿子和痴傻的女儿,不再提死,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
只在丈夫儿女入睡后,一个人躲在偏房里偷偷的哭,几乎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赵平勉强撑了十多天,已经一脸灰败,没了生气。
临死前,他紧紧握住鸾娘的手,流着眼泪道,“鸾娘,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待你。虽然不能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但不让你心里不痛快,可我没有做到。鸾娘,我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你别再遇到我了,你不应该受这些苦。”
“不,”鸾娘拼命地摇头,心都要哭碎了,“鸾娘嫁给相公前,虽然享受的都是好的,却没有人真心相待。跟了相公后,才知道人心的温暖。怪只怪我太过糊涂,好好的为什么要开门!最后让相公蒙此羞辱,是鸾娘对不起你。”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鸾娘心里反而平静起来,她伸手将赵平的眼睛合上,将自己的泪擦干净,把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通,又给孩子们做了丰盛的饭。
将孩子哄好后,窗外正是西沉的太阳。
那橘红色的光打在窗台的虞美人上,好像洒了一层血。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那多虞美人摘下,含进嘴里慢慢地嚼碎。
在蹬开椅子前,她心里再一次默默地起咒。
她要他们陪葬,全部。
“先生,现在你还觉得他们冤吗?”
朦朦胧胧中,祁敛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回绕在耳畔。
他没有回答,继续看下去。
怨气太重,鸾娘的魂自然不得安息,一到晚上便在村子里游荡,怨恨的哭声惊得村子里的人草木皆兵,天不黑就将院门关得紧紧的。
承老伯将她的一双儿女接到家里,悉心照顾,也常常备了祭品纸钱去上坟,口里不停地祈祷鸾娘能够原谅,还村中一个安宁。
事情自然没有按他的预想发展,但幸好十年来没有出大的乱子,村民也不再惊恐于半夜的哭声,甚至哪天停上一停还觉得不习惯。
然而紧接着,他们的噩梦就来了。
先是村里的人接二连三的生病,那病也不要人命,白天跟没事一样,一到晚上就浑身疼痛难忍。
寻了大夫来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一个个渐渐消瘦得没了人形。
后来,给再多钱,大夫也不肯再来了。
一个村得了痨病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漫天的迷雾加上瘦的跟鬼一样的村民,使得无意闯进来的人以为进了阴间,鬼村的名字就渐渐代替了迷托岭的称呼。
有那不信邪的大胆儿的特过来探看,一进这层层迷雾便再不见出来。
一两年下来,除了赵游杰,这村子再无人进也无人出了。
只他们家那个院里的虞美人,一年比一年鲜艳,鲜艳得几乎滴血。
“先生,现在你还觉得他们冤吗?”
画面突然定格,变得白茫茫一片,鸾娘的身影渐渐成形,虚虚实实一阵变幻后,出现在祁敛眼前,执拗地问着同一句话。
她眼神死死地锁住祁敛,一定要一个答案。
“不冤。”祁敛终于开口,“只是,他们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