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无题
尘世的春风渐暖,斑斓色彩换下了雪的纯白。
帝京紫禁城内已经顺利完成了一把手的交接,魔都黄浦江上也上演着一场死猪的奇幻漂流,益州发生的七级地震更一度牵挂了天下人心。
柳夏两耳不闻窗外事,依旧在象牙塔里坐他的禅。
这一天的图书馆四楼。柳夏郑重其事地将书的最后一页翻上,缓缓地抬起头。
举目四望,小伙伴们都还在如常地伏案苦读,圆月正爬上枝头,远处钟楼传来了七点晚课的沉鸣。
合上笔帽,将书本笔记摞好,全部塞进书包。路过门口管理台的时候,刘奶奶诧异地望了望表,柳夏微笑不语,与她挥手道别。
那天柳夏绕了很大,很大的一个圈。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图书馆外的树林,走进灯火阑珊的足球场,路过北苑一舍冷清的大门,最后久久地伫足在朋远会馆十六国国旗一字矗立的广场。
明月当空,还是当时明月。
那一夜并没有梦,翌日他便告别喜都,第三次登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这一次CPFA的考试地点被安排在京郊的一个度假村内,山青水绿,怡人心田。
驾轻就熟地坐进考场,对考官微微一笑,提笔轻描。
东风轻轻地抚过柳梢,将窗户晃出吱呀的声响。
他看上去那么宁静,宁静得就好像是在一片无人的湖畔。阳光正好,焚一炷香,书着一场往事流年。
4.我断不思量
“见过小汶楚西了吗?”温柏然对着似乎永无尽头的青石阶板,叹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寂。
“还没来得及呢。”柳夏脚下不停,仰首向月,目光清澈如水。“哈哈,记得你出事那会儿吗……那几天我总在想象你身处的状况,你心中的感觉,如果真的就那样沉了,将是如何的人生,又该怎么办?”
“想出什么结果了吗?”
“把我的《金刚经》送给你。”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温柏然说着望向眼放生池对面,对着那斑驳的佛塔月光自嘲地咧了咧嘴。“也算殊途同归。”
柳夏回头对他眨眨眼,也苍白地笑了。“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我心里最后一朵花谢了,世间还有什么可恋。”
“那个U盘里到底是什么?”
温柏然闻言,死灰般的目中闪过一丝苦楚,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一字一节冷入骨髓。“穿肠毒药。”
“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柳夏垂目不忍去看他,目光停留在柏然居士服的衣角,长叹一声。“你以为宗教的意义何在?”
“化人心魔,度人苦厄。”
“若心魔已去,人将如何?”
“平和自在。”
“好,内心若得平和,是Q大毕业手握日月天地呼风唤雨的温柏然更自在,还是中途辍学出家连个本科文凭都没有的温柏然更自在?”
“此心平和,一切皆自在。”
“佛就可舍离一切色相?”
“佛自舍离一切色相。”温柏然扶着放生池的石栏与柳夏并肩而立,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夏哥,回去吧。”
柳夏却似不闻,继续问道:“你符合了尘寺出家的硬性条件吗?”
“……当然。”
“都有哪些条件?”
温柏然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柳夏,但还是平静地答了。“六根健全,无罪无债,清白之身。”
“所以盲聋喑哑、艾滋断背、失足戴罪,普天下这万万千千‘不洁不净’之人,纵有向佛之心,亦是不纳?”
“……不纳。”
“那,了尘寺之‘佛’可曾舍离一切色相,来度众生苦厄?”
温柏然微微蹙眉,默了良久。柳夏见他不语,自顾言道:“那你循此‘佛’可有办法舍离一切色相,平和自在?”
温柏然轻轻一叹,仍是不答。柳夏亦叹,道:“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明了,何苦他妈的折腾自己?”
“可我心已死。”
“心死?我又何尝不曾以为自己心死。”
“后来呢?”
柳夏原本空空的眼神渐渐充满了笑意,他出神地笑着。“你看呢?”
温柏然的瞳中映着柳夏微笑的侧脸,不知为何,那瞳微微收缩了一下。“可是……”
“别他妈‘可是’啦,不要贸然地扼掉自己的天地,你那么聪明,路上终有所悟,等你回首来路,大起大落其实都是命运的眷顾。”柳夏轻轻眨了眨眼,语中似有魔咒。“柏然,灰烬重生,做你自己的佛。”
温柏然垂首长叹一声,再无言语。几分钟后,他竟用一双肉拳锤起了身前的石栏,越锤越重,拳上泛出斑斑血迹,他在流泪。柳夏望之恻然。
柳夏犹豫了一下,没有拦他。一刻钟,双拳见骨。
似是精疲力尽,柏然停下了动作,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哽咽。
“你还记这心头刀绞,这心碎如死吗?”
“心痛就让它痛着呗,死反正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啦。”柳夏勉强一笑,从裤兜中掏出一小瓶二锅头,拧开酒盖递给柏然。“来!先干了这瓶醉生梦死。”
柏然闻到确是酒香,慌忙去掩酒瓶,低声喝道:“佛门净地,别作!”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嘛。”柳夏自己咂了一口,然后平端着酒瓶,一脸若无其事地从另外一个裤兜中掏出手机,解锁,悠悠地点开视频播放器。“哥昨天考完试刚下载了几个毛片还没来及看呢,你不喝,我可开公放了啊……”
温柏然怒目圆睁,望了望远处扫地的老僧,无奈长叹一声,一饮而尽。二两白酒下肚,灼骨糅肠,眼角又落一滴相思泪。
“这就对了。”柳夏松了一口气,一把拽起柏然的手腕,二话不说往来路奔去。
柏然努力地抽了抽手,奈何连日无食无眠,竟虚弱得完全挣脱不出,只得地对柳夏嗔道:“又干嘛去?”
“赶紧收拾行李忒么回北京啊!”
“你他妈的,还是这么不讲道理。”柏然望着柳夏的后脑,自己又是几步趔趄,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不信当初为何又要送我经书?”
“开玩笑!老子不是跟你讲了半天道理吗?”柳夏回眸一笑,脚下不停。“三大宗教传承千年,肯定是有其长处的,即使不献身为徒,其间许多思考的轨迹还是很有启发意义啦。当初眼看你要前程尽毁,深陷泥沼,自然死马当活马医,喂你一碗鸡汤,续命再说来日方长的嘛。”
“如今不同?”
“完全不同好吗!当时客观环境无法挽回,只求你或许能碰到一个心里安宁。现在你就是心里一小破坎,要自毁前程来换一个结局未知的禅,”柳夏板起一副正经十足的表情,用老生常谈的语气说道。“年轻人,千万不要贸然地弃掉自己的可能性,觅你的道,做你自己的佛。”
古木森然,月华如洗。温柏然目光涣散仰天长叹,任凭柳夏拉着他,走在这条不知是归途还是迷途的青石路上。
“夏哥,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说吧,没外人。”
“Fuck 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