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因果
刘奇峰教授告别江孟后回到院长办公室,心不在焉地翻完最新的公文和报纸后,目光又一次不经意地停在了办公桌正对面的墙上。那里裱着一张陈旧的彩色照片,相中是壮年时的自己和一位老学者并肩而立。从辈分上算,刘奇峰还得叫老学者一声师叔祖。
王泽治院士,数院开山院长。去年今日,他以一个无憾的微笑告别了这个世界。
谁都有一个不与人说的梦想,刘奇峰穷尽大半生追逐这个人的脚步。
至少有二十年,他几乎拼尽所有的激情,他那么地努力,从一棵毫不起眼的小草变成同窗中最枝繁叶茂的树,他执掌数院的年月甚至已经比他还久、他花在学术上的时间也绝不比他少,可或许真的是天分吧,他的成就离他的成就、他的吉大数院距他的吉大数院,却始终眼睁睁地差着那么一大截。
或许是真的认命了吧,这十多年来他渐渐开始专心地培养后生。他多希望这些晚辈里能出现那么一个强人,接过他手中的接力棒往前冲,哪怕只比他更近一小步都好。江孟天资最佳,偏偏因为一个女孩耽搁了最好的年华,呵呵,结果他的学生柳夏也是。至于许炎昆……炎昆脑子是很灵光的,本科就能独立整出一篇货真价实的SCI,绝好的苗子,可惜他却是个独生子,最终还是要回去接手那家族的产业吧。
自从那次聊过毕业去向以后,炎昆因为愧疚比谁都积极,这半年的琐事基本都被他揽光了。这孩子这么淳朴,怎么能做得了商人呢?
刘奇峰想起许炎昆最近帮他埋头整理863计划账款汇报已经半个月没有露面了,叹了口气,拿起座机拨出他的电话。
许炎昆很少不接电话的。刘老看了看表,又拨出了一通。
“诶,炎昆,最近怎……喂,喂,听得见吗?”
……
“火车?去哪儿啊?”
……
“你们宿舍最近怎么一个个都失了魂儿一样,出什么状况了又?”
……
“哎呀楚岚那么乖的孩子,你们怎么还能吵架呢,你没欺负她吧!”
……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散心归散心,想通了就赶紧回来,哄哄小楚,这么好的媳妇儿打着灯笼没处找去!搞砸了啊,俺可不饶你。”
……
“还操心什么账目啊,没剩多少了吧?你做的材料不都存在咱QQ离线里嘛,俺让淑君接着整好了。”
……
“唉,也是,她论文到关键期了。要不给鲁笀吧?这混账成天游手好闲的,有的是时间。”
……
“你使唤不了他,老头子还使唤不了?俺等会儿交代鲁笀一下,有什么需要都听你安排,看他敢怎么不乐意。”
……
“行。俺后天出差去趟山大,要待一阵,你俩整完直接发给教育部的詹老师吧,还是上回那邮箱。”
……
“好了,不说了。老头子今儿本来就烦,听你这没魂儿的声更揪心。路上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别滥喝酒,注意安全!”
……
“嗯,挂了。”
挂掉电话,刘奇峰起身走到窗前,意外地发现下了半个月的大雨只剩下滴滴答答的几点。天虽然还阴着,云已变作了淡淡的白色。他望着东边金色的晨光,突然很突兀地想起小时候母亲晒的苹果干的味道。
傍晚时分,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柳夏无力地从床上爬下来,发现房间已经被简单地打扫过,夕阳透过玻璃窗映上他的桌角,那里有一张纸条:
“老四,我陪琳琳回老家待几天,你照顾好自己。啸”
柳夏折起手中的纸条,怔了半晌,看见被扫在墙角的桔梗。他弯腰拾起,花已落尽,只剩下茎叶。他苦涩地笑了笑,翻身跃进中庭,见吕布早已坐在那里,讷讷地望着昨夜女孩死去的地方。柳夏用双手在半湿的泥里刨出一个小小的坑。
传说穿着红衣自尽的女子是要化成厉鬼的。
他回忆着几小时前从警察口中得知的琐碎片段,慢慢地拼凑出这许久以来她的笑眼、惑眼和泪眼。
他把桔梗的根埋进去,掩上土,露出如盖的枝叶,他的唇颤动着想对她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像昨日二人擦肩而过时那样。
吕布独守未离,三日不食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