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镜花和水月
6月1日,窗外依旧风雨如晦。活到今天,柳夏才知道心碎的滋味。
或许吧,失败、仇恨、凌辱都不会让一个男人心碎,男人的心只会碎给一个柔弱的女子,碎给那样一种淡淡的眼神,那种当你无助地望向那个你为之付出了全部真心的人时收到的那个豪无感情地望着你一点点死掉的冷漠眼神。
柳夏不明白,他不想明白,他一直相信努力和虔诚终会有回报。可他曾经那么用心的微笑、那些苦苦的追随究竟换来了什么呢……
柳夏不想起床,不想出门,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张颓丧的、丑陋的脸。
柳夏只想把自己藏进被窝深处,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斗转星移,然后悄悄化作一捧寻常的尘土,风吹过,四散着飘往大海的方向。
他拿起挂在床沿的镜子,望着自己满是胡茬的脸角丑陋地笑了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欢喜了,他笑。无奈了,他笑。有时候,他一边哭一边笑。柳夏长叹一声翻身下床,把小布马塞进春天买的那箱桌游里一齐扔出窗外,抚抚吕布,背起行囊,登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北京的天永远是记忆中的灰色。霓虹映着人影,熙熙攘攘,柳夏把耳机的音量调大到令耳膜生疼的程度,穿梭在明暗交错的路口,循到考场门前望了一眼,转身走进夜幕更沉的深处。他用去整夜的时间在一条又条陌生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行走,月光透过云层洒在脚面,那一刻他又想起那座叫作梅河的小小的城。
6月2日,他全天都把自己锁在宾馆的客房里,梦游似的做了一套模拟,错了大半。三餐泡面,两包烟。那夜他又失眠了。凌晨四点,柳夏出门买了一斤二锅头然后像喝药一样一口气全部饮干,胃部强烈的痉挛感冲得双目都渗出泪水。世界渐渐扭曲,仍然毫无睡意,他睁着迷离的眼看东方既白,心中的惊惶一点点散去,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6月3日,预定的闹钟响起,他才看了一眼手机,看到了大聪、野猪、小青、阿蛋他们祝福的短信。柳夏喝了一杯咖啡,一罐红牛,在额上颈后鼻稍摸满厚厚的一层风油精,退房,心如死水地去向考场。坐在身前的一位满身普拉达和CUCCI的阿姨向考官抱怨着刺激的异味,柳夏冷冷地笑了笑。在他眼里他们好像都已经是死的,事实上他也已经死了,他关于生唯一的记忆只剩下林漪那美丽而冷漠的眼眸。一整天,柳夏紧紧握着笔脑中却寻不得片刻安宁,是恨、是爱、是无奈。待得下午完成义务似地扫完答题本,看看还剩下半小时的时间,他没有迟疑地举手完成了生平唯一次次的提早交卷。走出考场,远处的警戒线外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柳夏闭上眼呼吸着迎面吹来的风,知道这一切都结束了。
在安保人员讶异的目光里,他坐在空空如也的长阶上点了一支烟,仰望天空,试着去想象一种不再有梦想的生活。
当考场那头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柳夏已经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他给野猪发了条短信:“告诉大家我先回去了,对不起。”
6月4日,清晨,柳夏被到站的广播和暴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叫醒。Z61号直达列车稳稳地停在喜都站,素昧平生、共度了一宵的人们又各自涌往各自的天涯。在人潮渐渐散去的转角,柳夏打着纯黑的遮住了眉眼的大伞,最后一个走过了出站口。望着水泥地面飞溅的雨珠,他突然无比想念136和窗边那张属于自己的小床,他只想窝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安静地睡一觉。
他等不及去排轻轨那长长的队,循路南行,奢侈地拦下第一辆空客的出租车,催促着司机驰回了那个远离家乡的家……可惜他并不知道,在这缺席的短短的三天里,记忆中一切都变成了回不去的从前。
此刻的136已经不再是谁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