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件事儿,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年底某个周日的下午,温笃行午觉睡得正香,突然,手机的一阵新消息搅了他的好梦了。温笃行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就看到了王子婴的消息。
温笃行点开微信,回复道:
“你还别说,被你这么个大老爷们儿在梦里惦记着……我还真高兴不起来。”
不过,温笃行还是不禁好奇道:
“那你都梦到啥了?”
王子婴回忆道:
“我梦见咱大晚上一块儿翻墙去秋外看漂亮姑娘,结果被保安发现了,咱们一起逃到了某栋教学楼的一间阶梯教室,等保安走了以后,咱又趁着夜色翻出了学校。”
温笃行忍不住调侃道:
“你当咱俩是特工啊?!搁这儿执行任务呢?真就采花大盗呗?”
王子婴毫不在乎温笃行的调侃,继续道:
“不过,我跟秋外的缘分还是挺深的。从初中开始,我就和秋大附的朋友们在那儿踢球儿,高中接着踢。”
“也是,毕竟也只有秋外在秋大附这边儿了,别的大学好多都在花生屯那边儿。”
温笃行赞同道。
王子婴主动邀请道:
“我有几个文科班的朋友当年都考到秋外去了,有空带你去见见老乡。”
“现在高三忙啊,等我毕了业再说。”
温笃行发完这条消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继续问道:
“对了老王,明天秋大附要给我们举办成人礼了,来凑个热闹吗?顺便见见赵从理。”
“我明天有个论文要交,等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再去吧。你放心,明天我去了你也没功夫搭理我。”
王子婴的回答倒显得相当豁达。
“哈哈,好。”
温笃行轻快地打字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二天一早,温笃行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了教室,引得班里一阵侧目。
温笃行看见班里同学全都穿着校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朱龙治一身西服,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温笃行眼泪汪汪地刚准备迎上去,却赫然发现上礼拜还健健康康的朱龙治,今天却拄起了拐杖,正一瘸一拐地往教室里走。
“兄弟,你这……咋弄的啊?”
温笃行打量着朱龙治右脚的石膏,颇为意外地问。
“打球儿摔的……周末区里有比赛。”
朱龙治拄着拐,站在温笃行面前,有些尴尬地说:
“你在这儿挡着,我过不去啊……”
“哦哦,不好意思!”
温笃行赶紧侧身给朱龙治让出了道儿。
午饭时,温笃行像往常一样,端着餐盘孤零零地坐在了每天固定的位置上,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饭盒。
此时,刚盛完饭的柳依依看了温笃行一眼,叹了口气。
温笃行埋头吃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餐桌震了一下,他抬起头,看见柳依依坐到了对面。
“你怎么来了?”
温笃行放下筷子,语气中显得十分惊讶。
“你不欢迎我,我可要走了啊!”
柳依依说着,端起餐盘准备起身。
温笃行赶紧拦住柳依依,笑道:
“今天朱龙治不来食堂,也没人陪我说话。你来正好儿,咱们也好久没在一个桌上吃饭了。”
“怎么搞得我像朱龙治的替代品一样?”
柳依依嘟着嘴,不满地喃喃道。
“那哪儿能啊!”
温笃行急忙表忠心道:
“你是我无可替代的朋友。”
“不过你这人缘儿混得也挺惨的。”
柳依依无奈地说:
“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
“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在吗。”
温笃行鼻头一酸,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坚强地说。
柳依依放下筷子,用手撑着下巴,抱怨道:
“不过说句实话,咱们班这些人,好多我也不太喜欢……除了孟霖铃之外,其他的都太事儿了。”
“隔墙有耳。”
温笃行低头吃着饭,他并未正面回应柳依依的话,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我都不怕,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柳依依将手放下来,正色道:
“你没发觉,他们一个个的全都瞧不起你吗?”
“金泽明和孟霖铃的为人,你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温笃行此时也十分烦躁地放下筷子,心烦意乱地反驳道。
“他们以前不是那样的人。”
柳依依将手微微向外一伸,纠正道:
“但人是会变的。”
接着,柳依依不顾温笃行的感受,滔滔不绝地说:
“自从你跟孟霖铃表达了心意之后,金泽明逢人便说你的坏话,在背后用尽了见不得人的小手段。本来孟霖铃也没太拿那件事儿当回事儿,可架不住金泽明潜移默化的影响,时间一长,连她也怨起你了,她坚信你坏了她的面子,让她在金泽明面前难堪。”
“孟霖铃这样想,其实也没错。”
温笃行说话的时候,还是一直在低头吃着饭,他始终没有直视柳依依的眼睛。
“你不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柳依依不禁开始为温笃行打抱不平道:
“孟霖铃和金泽明的关系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不是你能轻易影响的。”
“你今天过来……究竟想跟我说些什么?”
温笃行总觉得柳依依话里有话,于是径直问道。
柳依依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今天是成人礼,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对那些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我情愿相信他们,正如他们当初相信我一样。”
温笃行此时早已将筷子放在了一边,他直视着柳依依的目光,义正词严地说。
“你知道,因为你这样天真幼稚的想法,班里有多少人在说你的坏话吗?”
柳依依说着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道:
“每次那些人说你坏话的时候,都是我和徐远洋帮你说话。现在徐远洋也不在学校了,所以他们就变本加厉地在背后议论你……在我看来,他们不仅在欺负你,也是在欺负我!”
柳依依说着,眼角有些发红。
“我和那些人的关系只是我们自己的事儿,这和你刚才举的例子,不是一回事儿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儿是吗?!”
柳依依压着怒火,问道。
温笃行稍微梳理了一下措辞,道:
“这是你的选择,我想我是无权干涉的。”
柳依依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道:
“老实说,我对你很失望。”
“我并不觉得你说的是错的。”
温笃行从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但我们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勇气面对那些难以接受的现实,所以人们才会不断为其他人的冒犯之举寻找理由开脱,不是吗?”
听了温笃行的话,柳依依不禁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温笃行在一旁安慰道:
“你对我而言,就像伊尹、姜尚之于汤、武,百里奚之于秦孝,管仲之于齐桓,吴起之于魏文,商鞅之于秦穆,张良之于刘邦,诸葛亮之于刘备,郭嘉之于曹操,王猛之于苻坚,魏征之于李世民,赵普之于赵匡胤,耶律楚材之于铁木真那么重要,是我难得的诤友啊。”
“总之,该说的话我都说了。”
柳依依端着餐盘站起身来,道:
“你好自为之吧。”
“你说……”
温笃行叫住正准备走的柳依依,问:
“我和他们……就没有缓和关系的可能吗?”
“缓和了又怎么样呢?”
柳依依转过身来看着温笃行,无奈地看着温笃行,道:
“有那么多时间,不如去多认识几个新朋友。”
中午,众人都换好了西服和裙子,开始成人礼之前的拍照环节。
“今天中午,谢谢你给我带饭。”
朱龙治慢吞吞地来到温笃行面前,感激之前溢于言表。
温笃行将手搭在朱龙治的肩上,大大咧咧地说:
“客气啦,都是朋友嘛!”
朱龙治颇有感触地说: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我算是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温笃行用手指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挑着眉,略显俏皮地说:
“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智慧。”
“一起照张相吧。”
朱龙治举着手机,提议道。
“当然。”
温笃行愉快地应允了。
“你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顾元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把搂住朱龙治,笑道:
“可不能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啊。”
“我早就不搞基了。”
朱龙治挣开顾元武的手臂,十分嫌弃地掸掸肩膀上的灰,强调道:
“我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我还不当大哥很多年了呢!”
说到这儿,顾元武也不理会朱龙治,坏笑着跟温笃行说起朱龙治的糗事来:
“我跟你说,有一次篮球队训练引体向上的时候,朱龙治前一天晚上睡晚了,第二天下午刚做了一个引体向上,就从杠上掉了下来,整个人都摔懵了!他思绪混沌地问我们他自己是谁,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顾元武指着自己,继续道:
“作为朱龙治的铁哥们儿,我自然是当仁不让地冲过去扶他起来,还不适时宜地提醒他: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你最爱戴的大哥呀!”
“Silly b!”
朱龙治用拐杖怼了一下顾元武的腿,想让他少说两句。
“对!”
顾元武笑眯眯地按住朱龙治躁动的拐杖,笑道:
“朱龙治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正好,咱仨来一张。”
温笃行说着,将手机调成了自拍模式,举起来,留下了今天的第一张合影。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温笃行找到柳依依,小心翼翼地问。
柳依依先是叹了口气,继而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今天是成人礼,以后,我们就要自己选择未来的路了。”
柳依依说着,把手伸到温笃行面前,温笃行也将手伸了出来。
两只手握在一起同时,柳依依笑道:
“恭贺成年。”
在获得了第二张合照以后,温笃行的心情还不错,他颠颠地跑回自己的座位山,问董晓倩,道:
“我能和你照张相吗?”
“不行。”
董晓倩拒绝道。
即便是在人心浮躁的成人礼前夕,董晓倩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座位上做题,在拒绝温笃行的时候,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即便思维活跃如温笃行,也猜不透董晓倩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温笃行唯一清楚的是,此时此刻,不打扰,是他对董晓倩最后的尊重,也是他最后的体面。于是,温笃行只好转过身去,默默走开了。
之后,温笃行在教室外偶遇了金泽明,就在他刚抬起手,准备和金泽明打个招呼的时候,金泽明明显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他。
在孟霖铃那里,温笃行同样碰了一鼻子灰。
温笃行沮丧地坐在座位上,陷入了沉默。
下午,在赵从理老师的带领下,七班和高三的其他班一样被带到了距学校不远的市政府礼堂。
各班在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区域分别落座以后,礼堂的灯一下就暗了下来。
但即使是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依然有不少同学认出了坐在其他区域的人,正是他们各自的父母。
毫不意外,温笃行环视一周,也在某个地方看见了温爸爸和温妈妈。
“今天还挺热闹的。”
温笃行笑着跟身边的朱龙治道:
“你看到自己的父母了吗?”
“看到了。”
朱龙治抱着手,饶有兴致地说:
“前两天我还和赵老师聊成人礼的事儿呢,听说每年都是父母煽情,孩子动容,亲子抱头痛哭……稀里哗啦的那种,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我啊,其实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流泪的人。”
温笃行挠挠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拉倒吧。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
朱龙治的语气略带嘲讽:
“为了几个女人哭哭啼啼的,这事儿你可没少干。”
“毕竟你和黄小丫感情稳定,是不会明白我们这种纯情少男的苦衷的。”
温笃行的脸像发烧一样红得发烫,但还是坚持反驳道。
“这就是多情的种子吗……”
朱龙治笑道。
在经过了教师代表的诗朗诵环节和家长代表的寄语环节以后,终于到了最为瞩目的发放成长手册的环节。
温笃行左右的同学都先后拿到了成长手册,读到了家长,然而,属于温笃行的那份手册却迟迟未来,令温笃行的心里好生奇怪。
就在这时,温笃行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到前面的舞台上,此时正走上舞台的家长代表的队伍中,赫然出现了自己的父亲。
“这是什么状况?!”
温笃行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到舞台上去吧。”
不知何时,赵从理老师出现在温笃行的身边,以肯定的语气说:
“你会记住这一天的。”
温笃行稍稍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朝舞台迈出了笃定的步伐。
来到舞台边缘,温笃行见到了满面春风的爸爸,他发现,今天的爸爸有着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昂扬状态。虽然不愿承认,但温笃行的心里其实知道,爸爸是真的在为他能航向一个崭新的未来而由衷地高兴。
想到这里,温笃行的心情相当复杂,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向爸爸伸出了手,道: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温爸爸握起温笃行的手,温笃行能感受到爸爸的手掌传来的力度。
“祝你成功。”
温爸爸发自内心地说。
回到座位上以后,温笃行展开了成长手册,好奇地阅读起来。
虽然字里行间都溢满了父母的拳拳之心,但不免有些老调重弹。
然而,温笃行身边的同学们似乎并不这样想。
当温笃行的眼光偶然瞥向一旁的柳依依时,他发现柳依依早已哭成了泪人,连刚才对成人礼的形式主义嗤之以鼻的朱龙治,此时都红了眼眶。
“果然,有些事情不经历过,还是很难懂的。”
温笃行说完,还自我认可地点点头。
成人礼结束后,温笃行来到礼堂外,凛冬的寒风吹过温笃行外露的脖子,令他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棉袄裹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