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秋阳,天雾蒙蒙的,作为与直隶省相邻的两个直辖市之一,秋阳市常年受到直隶省工业废气的困扰,每到冬天,遮天蔽日的雾霾让人们的心情都乱糟糟的,在最严重的时节里,即使是平常双眼裸视5.0的人也有机会切切实实地体验一把三十米外雌雄莫辨,五十米外人畜不分的梦幻视野,整个秋阳烟雾缭绕、恍若仙境。
作为学生寒假刚刚结束后遭遇的第一场考试,摸底考试的这几天自然也不例外。阴蒙蒙的天空预示着秋大附中考生即将面临的悲惨命运。
温笃行刚进教室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列列相隔甚远的桌椅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的同学们。他们有的在垂死挣扎地复习,有的自暴自弃地玩儿着手机,温笃行在黑板上贴的座位表前研究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我前边是沈梦溪,不太熟,没说过几句话。后边是柳依依,不惹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左边是孟霖铃,我天,太尴尬了吧?昨天统计作业的时候都没叫我,抱作业都是我和徐远洋一起去的。右边是金泽明……这倒霉催的考试座位表是谁排的?!我要寄刀片过去!搞事情啊兄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看完了座位表,温笃行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气定神闲、昂首阔步地向着自己的座位走过去,仿佛将金泽明和孟霖铃与自己的尴尬现状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语文这种玄学科目实在是没啥可复习的,下午靠经验说话的数学考试更难抢救,所以温笃行掏出了历史教材读本听天由命地复习了起来。
就在他坐下后不久,本次考试的监考老师抱着几摞卷子走了进来,高跟鞋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咚咚作响,将同学们的希望与颓废击得粉碎。
颜丽华老师清清嗓子,以平稳的声音说道:
“本次考试的科目是语文,考试时间是8:00—10:30共120分钟,下面宣读考生须知:一、考生进入考场后,应保持安静,等待监考人员分发试卷,考生不得询问有关考试题目及内容的问题,如有字迹不清、分发错误等有关问题,可举手询问。二、考生在进入考场前,应将手机、快译通、字典、空白纸张等一切与考试无关的物品放在考场外,三,考试过程中不得传、借文具,如确有需要,需经由监考人员传递、四、考生在考试过程中不得夹带、旁窥、抄袭或有意让他人抄袭……”
念完了考生须知后,颜丽华老师开始发卷子,她边发边喊道:
“各位同学核对一下手里的试卷,应该是有六张十二页,缺卷子的话举手示意,如果有多余的卷子等我走到后边的时候再交上来。”
随着考试铃声的响起,语文科目的考试开始了。
温笃行在每页卷子的卷头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边写边在心里抱怨道:
每次就语文考试发的卷子最多,写个卷头跟签售会似的,最起码三遍起步,哎,脑壳痛。
不过温笃行转念一想,自己除了能保证自己名字写不错以外,其他的填空就都没什么把握了,想到这里,温笃行便极不情愿地向命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试卷最开始的内容照例是了无新意的字型发音选择题,作为一个自幼说中文长大的孩子,温笃行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的题目,觉得自己满嘴飘准的普通发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的挑衅。一个声音从他的心底呼之欲出:虽然我还没怎么学明白,但我实在是不想学了!
熬过了字型发音的围追堵截,温笃行终于来到了素有笑点工厂之称的默写填空。可以说,义务教育史上那些诸如“但使龙城飞将在,六宫粉黛无颜色。”,“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长者经验。”和“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但使龙城飞将在,汉皇中色从此不早朝。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雌雄?洛阳亲友如相问,轻舟已过一览众山小。”等世代流传的经典填空段子几乎大半出于此。
温笃行盯着卷面上的默写填空,眼神中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迷茫,他小声念叨着: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后边儿接啥来着?而后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哈哈!彻底背串了!”
又写了一会儿之后,温笃行抬头确认时间,发现离考试结束只剩下四十分钟了,手快的同学此时已经写完了大作文的开头,而自己连小作文前边的现代文阅读都没写完,不由得心生绝望。
于是温笃行只好根据题目要求选择性地阅读文本,就这样连蒙带猜地写到了最后一道大题。温笃行定睛一看,这横亘在小作文前边的大题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天堑,因为这道题要求结合全文分析。没办法,这时候只好相信语文老师曾经说过的“写一道就是对一道”了。记得赵从理老师上个学期曾经说过:绕过拦路虎,再杀回马枪。我估计到时候枪里也没子弹了,这回马枪是回不来了,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焦虑的温笃行再次抬起头看了一眼表,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三十分钟,于是他匆忙选择了描写春运场景的小作文题目,胡乱写道:
“列车的门开了,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袭来,在满是人肉味儿的车厢里,人们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我几乎腾空而起,被硬生生地挤进了车厢……”
当温笃行将小作文的最后一个格纸填满后,时间只剩下最后二十分钟了。
温笃行快速浏览了一下两个大作文题目,记叙文的题目是《秋山的性格》,与往常一样,与大阅读的主题相关,议论文的题目是《国家宝藏的现实意义》,则是素来无法预测的实事讨论。
温笃行使劲挠挠头发,已经做了两个多小时卷子的他现在已经有点儿迷糊了。一般这种题目,没看过节目内容都不要紧,关键是想办法从一个商业化的电视节目里还要找出个论点来,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温笃行想起维克多雨果在一篇写给英法远征军军官的信里提到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于是便将几乎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文章内容重新杜撰一遍,写在了开头。当讨论到要不要通过这种方式发扬文物时,温笃行想起了考前复习的历史,于是便从楚辞汉赋、唐诗元曲谈到两宋话本、明清小说,并在主要段落的结尾处加上了一句政治大题里常用的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就在温笃行打算尽快结尾时,考试结束的铃声毫不留情地响了起来,温笃行十分懊恼地将手中的笔摔在了桌子上,深吸了几口气。
“你卷子写完了吗?”
当老师数完卷子宣布考试结束后,温笃行转过来看着柳依依,用颤抖的语气问。
“哼,那是当然的了。”
柳依依抬起头,用一副得意的神情回答。
“哎,连你都写完了。”
温笃行叹了口气,摇摇头,起身准备去食堂吃饭。
“壮壮,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依依捶了一下温笃行的后背,气鼓鼓地问。
温笃行没回头,问道:
“你作文写的是哪个?”
柳依依笑着说:
“我写的是《秋山的性格》,我和你不一样,是靠写记叙文起家的。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张秋山……”
“Are you kidding me?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温笃行赶紧打断柳依依,无奈地说:
“你没看出来吗?《秋山的性格》是个比喻……”
“哈哈,我当然知道了,it is just kidding!”
柳依依露出一副僵硬的笑容,道。
“一块儿去吃饭吗?”
正在两人聊天之际,刚刚把下一科复习资料都整理好放在桌上的徐远洋来到两人的面前,问道。
温笃行笑着摇摇头,抬起手拍拍徐远洋的肩膀,坏坏地笑了一下,道:
“我就不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了。兄弟,好好去安慰你老婆吧。”
说完,温笃行潇洒地转身离去,边走边在心中默念着:
“秋名山上行人稀,常有车手较高低。如今车道依旧在,不见当年老司机。”
下午两点四十,同学们都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身笔挺西装的赵从理老师捧着卷子慢悠悠地走进教室,他饶有兴致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坏笑着说:
“放心,这次考试我出的题,好多都是假期作业里的原题,不过,没写作业的同学就凉凉了。”
说完,赵从理老师就开始发卷子。
考试开始的铃声响起,温笃行就埋头发起了对八道选择题的挑战。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八道选择题都十分善良,他在里边看到了至少三道原题。接下来是六道填空题和六道大题,一直做下来,其实温笃行心里也没什么把握,但俗话说:实力不够,运气来凑。见填空题不会,温笃行打量了题目几眼,死马当活马医在答题纸上的几条横线上分别写了一个1,一个2。紧接着到了大题部分,温笃行抓耳挠腮,眼看着剩下的考试时间越来越短,便赶紧在草稿纸上拿特殊值验了俩公式,写在了答题区域里。
随着一声铃响,第一天的考试结束了。温笃行站了起来,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叹息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尽人事,听天命吧!”
伸完懒腰,温笃行见赵从理老师和颜丽华老师正在核对试卷数目,温笃行坏笑了一下,走过去问道:
“赵老师,我跟您说啊……”
“闭嘴!”
赵从理老师低头数着卷子,头也不抬地打断道:
“没看我这儿正忙着吗?你小子真没眼力价儿!”
听了这句话,温笃行一拱手,明褒暗贬地说:
“您抬举了,都是您教的好。”
“你小子是不是欠收拾啊!”
刚数完卷子的颜丽华老师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扔,皱起眉头看着温笃行,道。
“哎,丽华,别激动嘛。”
赵从理老师此时也数完了卷子,他一边收拾卷子,一边对温笃行严肃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这次数学考试太简单了?还有心情来找我开玩笑!”
“哈哈,别提了。”
温笃行干笑了两声,说道:
“最后一道题我已经拼了老命算了,还是没算出来。”
“唉。”
赵从理老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那说明你还不够老,还需要再老一点儿。”
听到这里,颜丽华老师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对赵从理老师说:
“你和你们班同学慢慢聊,我先把卷子送走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
赵从理老师冲她点点头,道。
说话间,徐远洋从两人旁边经过,赵从理老师随口问道:
“徐远洋,这次考得怎么样?”
徐远洋停下脚步,皱着眉神色凝重地说:
“感觉考得不太理想。”
赵从理老师摇摇头,板起面孔说:
“你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对自己过于严苛了!”
“不过……”
赵从理老师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起来,道:
“一次考试说明不了问题,说不定休息好了下次就考好了呢?”
“就是的,要我说啊,真正的个性是考不出来的,只要还有自信在,人生处处是舞台!别泄气啊!”
温笃行说着,用力拍了一下徐远洋的后背。
“笃行什么时候都这么积极乐观!”
徐远洋笑道。
“得了吧你,人家徐远洋是对自己太过严格,你是对自己过分宽容,这能一样吗?对你而言,一次考试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自己多努力吧!”
赵从理老师毫不留情地调侃道。
“得嘞,那我就努力加餐饭吧!”
温笃行阴阳怪气地回应道。
“你可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啊!”
不知何时来到三人身边的柳依依冷不丁插了一句话道。
温笃行打了个冷颤,一边儿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儿,一边抱怨道: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死本宝宝了!”
柳依依一脸得意地说:
“就你这胡子拉碴的,也好意思言必称宝宝?本姑娘这叫踏雪无痕!怎么样,没见过吧?反正你这二百斤的孩子肯定是没这本事!”
“怎么了?巨婴不行吗!”
温笃行不以为意地胡诌道。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
赵从理老师打断了温笃行的话,道:
“你们没事儿,我就先走了啊!”
“老师!”
见赵从理老师要走,柳依依急忙拦住了他。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拦驾告御状?”
“不是……我觉得我这次还挺有把握的。”
“快歇了吧!”
赵从理老师毫不客气地给柳依依浇了盆冷水,道:
“你每次都说有把握,倒是给我来真的啊!”
“老师,我跟她就不一样,我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但如果您判卷子的时候在边儿上放一瓶速效救心丸,您的生命就比较有把握了!”
“借老舍《茶馆》里的一句台词,改天过府你给我请安,再见!”
赵从理老师有些尴尬地丢下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赵从理老师渐行渐远的背影,温笃行颇为感慨地说:
“啧啧,咱这赵老师肚子里还有点儿墨水儿哈!有这么多艺术细菌,结果只当了个数学老师,真是屈才了!”
“那叫艺术细胞……哎,这段子好像在本山大叔的小品里听过。”
柳依依若有所思地说。
温笃行赞许道:
“嗯,不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得还挺清楚。”
“好了好了,咱俩赶紧去吃晚饭吧!”
徐远洋见势不妙,赶紧趁柳依依发火前拉着她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