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祎穿了一身水粉刺绣妆花裙,她静静等待宫人为她梳妆。宫人今日为她梳了一个双环髻,景祎眼睛本就大大的,颇有灵气,这样装扮,看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的世无争的少女。她转了一圈,觉得尚且可以,就不紧不慢地去了居和宫。
居和宫是王上的寝殿,现下已经有重兵看守。若不是景祎与宁王的婚约已在宫里传开,只怕是还要盘查半个时辰才罢休。景祎疾步随着晋嬷嬷来到奉延璋榻前,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他看起来更为憔悴。景祎顺势搭脉,发觉王上彻底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她不动声色地替王上盖好锦被。
“有劳嬷嬷了,王上召我,我在此等王上苏醒。”
晋嬷嬷点了点头,“赵小姐,有任何事唤我一声。”晋嬷嬷也并未走远,只是往寝殿隐蔽处待命。
景祎就守着奉延璋,他病得也蹊跷,来得如此凶猛又毫无征兆,脉象虚弱无力。景祎沉思,这绝非一朝一夕造就的。她嗅到空气中的这股异香甚是熟悉,她突然站起,迅速打翻香炉。
晋嬷嬷闻讯而来,却见往日的龙延香里,竟然藏有一颗小小赤红血珠。眼下来看,王上卧病不起的原因,应该就是它了,这也应该是害了明莺一命的罪魁祸首。
奉延璋被惊醒了,他看了眼景祎笑了笑:“是景祎啊,怎么不叫醒朕。”他吃力的坐了起来。景祎拿帕子把赤红血珠收了起来。
“王上,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赤血香,林家失传秘毒,混在龙延香,让王上日日享用,这可是弑君谋逆的大罪。”景祎一字一顿地向奉延璋说着。
他只瞥了一眼,并不意外。半晌才道:“景祎,朕有一些话想交代与你。”晋嬷嬷震惊地直接跪倒在地。
景祎还未彻底缓过神来,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母亲体弱,自小就长在桃林,她喜穿白衣,若不是我,她应当还住在桃林无忧无虑的。”奉延璋咳了一下,腥甜侵占了他的口腔。
他没有停,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能把她与他的故事讲给她的孩子听了,这是他与林嫣的约定。
“你母亲很喜欢外面的世界,我重伤之时,她救了我。我养伤之余,就给她讲外面的世界。我们日久生情,暗许终身。只是当时的皇太子奉延允发现了我的踪迹。为了保住嫣儿,我决定铤而走险,与他破釜沉舟。”奉延璋眼睛眯着,那一段的腥风血雨,这么多年都历历在目。
“后来我成功扳倒太子一党,肃清朝堂。父皇却病倒了,章之寄又手握重兵。我面临的是要守住碧华。”他竟然有些抽噎,当年的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与林嫣的缘分,被自己生生斩断。
“章之寄权倾朝野,朕难以抗衡。”他叹了口气,头低了一低
“北方敌军入侵,我只得让章之寄带兵抵御,为了让其安心,让将士们浴血杀敌,我立了他女儿为后。”他回忆起了最后一次见林嫣的情景。
那天的碧华,漫天红纱,百姓都打算狂欢一天一夜,张灯结彩的气氛,让他差点忘了桃林那个等着他的姑娘。
“那日的碧华很热闹,我运筹帷幄地行缓兵之计,想的还是如何弄权谋利。我却看到了林嫣,她只是静静地在欢呼的人群里。我一直以为是她误会了我,误会了我每一个不得已做出的决定。后来才明白,她是看穿了我,看穿了我功利世俗的心。”他不在如景祎初见那般,有着气吞山河之势,谈及林嫣,他伤感万千,像是痛失珍爱的孩童。
“你母亲没多久就嫁给了临渊,只是她日渐孱弱,生了你们二人后,几度命悬一线。为了救她,你父亲来求见我。救,怎么救?不救,不能不救。”奉延璋攥紧了拳,当年大家一心都只想着怎么去救林嫣,却没有想到局面越发困窘。
“父亲和你是怎么救的母亲?”林嫣第一次如此靠近真相。
“赵家虽说有雄厚的家底,医治林嫣却是我与临渊都意想不到的无底洞,我找了许多由头,才把一些财路塞给了你父亲。他努力经营着,短短两年不光能维持你母亲的花费,还填补了国库的空虚。只是嫣儿却每况愈下。”景祎的心揪成一团,她慢慢回忆起来,四岁以后的母亲很少露面,父亲也是。她一直以为是章若千导致父母分崩离析,如今看来,是父亲为了救母亲四处奔波。
“你母亲的毒是无解,但可以用其他方法让她先活着……”奉延璋有些沉默了,这件事,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与赵临渊是否做出来正确的抉择。
“回魂术?”景祎一下子了然,看他表情,看来回魂术是真的,它在母亲身上成功了。
“你母亲的病治了半年就已经回天乏术了。临渊提出了回魂术,这期间最重要的是回魂丹,只有曾大胜过西域国的章家才有。于是我主动为他二人赐婚,章若千带着回魂丹嫁给了赵家。”景祎有些惊诧,他们两个人都爱惨了母亲,而母亲所承受的痛苦,亦不比他二人的爱少了半分。
“嫣儿活下来了,却变得不人不鬼,她每日都需活人温血续养,否则就会承受如白蚁噬心之痛,我同你父秘密修建了一条栈道,取宫女的血,由暗道送至赵府,来增长林嫣的寿数。”
晋嬷嬷扶住快要滑倒的景祎“此举,逆天而为,你们这么做倒不如让母亲安详离开!”景祎有些颤抖,她终于明白了地下暗室,她脑海里把所有的事情都一桩桩回忆起来了。
六岁那年,她常常溜去暗室看望母亲,母亲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然而,这些被同她要好的景瑟无意间撞见了。此事一时间被章若千发觉,景祎被强行灌下汤药,高烧几日后失去了很多记忆,林嫣的下落,至此消失。
“嫣儿在你六岁那年就离开了,她走的很突然,就在一切暴露的时刻,她静静地离开了。我与临渊把她葬到了生她育她的桃林,葬到了她最想回的地方。”
奉延璋谈及林嫣的离开,平静了许多,他用了很久接受了林嫣的离开,因为他马上也要去见她了。他扣动了床榻的机关,原来这床沿还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里的,是一只木匣。
“是我先放开了她的,她怪我恨我,我还尚且宽慰,最怕的是她不再爱我,不在恨我。景祎,我同她今生遗憾太多,就总想着你同启贤圆满。”他把木匣交到她手里。
“可我才明白,你和启贤不是我和林嫣,若时光重来,我们依旧会走到这个结局。”他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打开,景祎拿开匣盖,竟然是一道圣旨,她打开,赫然是一副空白的圣旨,却已盖好了玺印。
“这……”景祎杏目泪光涟涟,她明白他的用意,他想让她自己掌握自己人生。
“你母亲就是被我和临渊困住了,临渊为了保护你,把你关了十六年,我为了保护你,让你成为启贤的妻,可我才恍然明白,我们给的,却不是你要的。你应当自己来决定。”
景祎不免伤怀,母亲已死,一切己成定势,她的心放下了,碧华没有她的牵挂,只是奉启贤对赵家的杀心又要怎么制止?
“谢王上圣恩。”她磕头跪谢,外面突然吵嚷一片。
“王上,是鸾凤殿那位,见还是?”晋嬷嬷询问王上
他思衬片刻点了点头。
章若颖疾步走来,这么多年,他一直不见她,她早已听闻他时日无多,只有这回才进了这居和宫。
“延璋?延璋?”她见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失声痛哭。“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奉延璋却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她,“毒妇!”他只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就不在看她。
“毒妇?奉延璋你口口声声说爱林嫣,可是当初是你为了我二十万章家兵放弃了林嫣,是你为了那顶宝座娶了我的!”章若颖眼里蓄满了眼泪,她不顾礼仪体制咆哮着
奉延璋眼皮没抬的冷漠模样刺痛了她。
“你折磨我这么多年,现在居然想一死了之,奉延璋没那么容易!”她纤手一挥,景祎就见她的贴身嬷嬷端了药来。
“奉延璋,我要你生,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语落,便要强行为王上灌药。
众人还未来得及制止,只听砰的一声,一名侍从慌慌张张闯入:“报王上,江王殿下带着兵逼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