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六月,宗泽被任命为开封留守。在李纲被罢相后,宗泽成为了当时抗金活动的中心,北方各地的民间武装、闲散游兵纷纷踏过八百里路的云和月前来投军归附,一场空前盛大的聚会自此拉开了序幕。
二年春,金军再度南下,长车直驱大宋国土。宗泽任命王彦为河北、河东制置使,王彦遵照宗泽的要求,率领自己的“八字军”南渡黄河,驻扎于黄河沿岸,原地待命防守。
香油灯下,一绝代女子正凑着光缝制着衣服。自那日与五郎分离后,孝娥每每思及那日之事,总是不自觉勾起嘴角。弯弯的眼角,俏意的眉梢,孝娥抑不住心底的喜意,掩面偷笑起来。
“这个男人,真真傲得很”
一阵吟吟笑语过后,女子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这大半年过去了,迟迟未有五郎的消息,只从王彦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五郎现在在太行山腹地盘旋。
“何时才能再见面?”
孝娥撑着腮帮子,出神地盯着火苗儿,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任何幸福都不是凭空出现的,任何幸运都不是任何人有福分消受的。既然机遇迟迟不来,自己不如暗中帮他一把,于他来说,便有机遇了。如此想来,孝娥丢下手中的针线,携上几件护膝,踏着朦胧月色离开自己的帐篷。
孝娥抱着护膝,悄悄打量着将军帐内进进出出的人,直到看到王彦至亲的参谋走远后,才匆匆跑到将军帐前,委婉地撩开帷幕,低眉徐徐而进。正审读军报的王彦见孝娥贸然前来,忙抛下帙卷,起身迎接。
“表妹啊,这么晚了,何事?”
王彦拿起茶杯,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孝娥。孝娥见此,慌得将包袱放在几案旁,躬身接过茶。王彦看着墨蓝玉花的包袱,心中猛地一提。
“表妹,你这是作甚!”
王彦指着包袱,大惊道。孝娥看着一副吓坏表情的王彦,忙地放下茶盏,解释道
“表兄,你误会了”
边说着,孝娥边解开包袱,从中取出护膝来。
“前些日子做衣裳时剩了些布料,刚好做得几件护膝。虽说立春了,可天气还是冷的很”
王彦捧着精美的护膝,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自从发妻亡故,许久没有人为他做过衣物了。只恨年龄相差一旬,终不得好果。想到这,王彦不由得讪笑一声,迷迷痴痴地看着孝娥。这孝娥,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若不是眷念亡妻,王彦早就出手了。之所以留这么个阁中闺秀在身边,全是受故人所托。
“多谢表妹了”
王彦从包袱中取出一副护膝,然后将其余的重新包起来。
“表兄,我有一件事想……”
孝娥顺捋着发稍,怯怯地看着王彦。王彦闻此,紧地止住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子看向孝娥。看着忸忸怩怩、支支吾吾的孝娥,不安的念头瞬间爬上王彦的心头,他笑眯眯地盯着孝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何事?但说无妨”
“表哥,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如此见外?”
孝娥推着玉手,羞赧地微笑道
“表哥,今宗留守命你驻扎黄河南岸。八字军兵强马壮、战无不胜,可那金贼甚是狡猾,这黄河渡口众多,狡兔三窟,总有几处是表兄顾及不到的。表兄不如再招些兵马,择几位英明的将领好祝您一臂之力。”
“表妹所言极是,本将军倒是没想到。表妹这意思,你是有极佳的人选了?”
孝娥撩了撩耳鬓的碎发,巧笑道
“我倒知道一人,文韬武略,敢为人先”
王彦看着满眼尽是笑意的孝娥,不由得眉头一紧。又是谁被这小妮子惦念上了?
“说来听听”
孝娥绷了绷笑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看向王彦。
“岳飞可使也”
轰隆一声响,一道晴天霹雳歘地劈开王彦的脑仁。
“孝娥,你莫不是忘了他如何对你的了?”
“表哥,往事不要再提,人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岳飞虽是傲气些,可终归是块璞玉,几经雕琢,必成大器。而表哥向来怜贤惜才,乃是英才的伯乐、贤士的子期。这岳飞只是心性孤高了些,强撑着脸面、等人给他个台阶下罢了,表哥这等人物,怎能和这小辈计较,只恐有辱表哥你的名节。表哥历经沙场,知人善任,岳飞几斤几两,我想没有谁比表哥您心里更清楚”
孝娥一句一个‘表哥’,直叫的王彦心里痒痒。王彦无论中如何也想不通孝娥是如何释怀的!当着旁人的面,一个女孩子被自己心上人硬生生地拒绝了,连他这个媒人都觉得脸面上挂不住,更何况这当事人呢!
“表妹都这般替他求情了,你让我怎么拒绝?”
王彦笑吟吟地看着孝娥,心里倒自叹着老了。好言好句将孝娥送走后,王彦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回忆着那晚的情景,心力交瘁地不知怎样扶养孝娥。长兄为父,这话真不是随便说说的。操着姨夫姨母的心,干着姨夫姨母的活,这掌上明珠,真让人不省心啊。
次日,王彦派人前去太行山区联络五郎,让他回到自己的军中。可是,王彦的指令还未到达,五郎就已经离开了太行山,投奔宗泽去了。
五郎刚入开封城内,便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宗泽。原本沉下的心,此时此刻却再次悬在半空。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五郎,像瓮中之鳖,饱受着冷嘲热讽,有心无力地任人宰割。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五郎先前违背军令,背离主将,只能被斩立决,以儆效尤。曾几何时,他变得这般盲目。仗着自己幸得过宗泽几分青睐,便乐观地将曾经犯的大错化作小事,最终了之。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姚勤是吃白饭的么!
“将军,岳飞自知违反军纪,愿意接受惩罚。只是,靖康耻,犹未雪,既是一死,吾愿战死沙场,而非死于此!”
“好一个岳飞,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若无半句虚言,为何背道而驰?既知军令如山,明知故犯,你眼里可还有王法,还有尊卑!”
五郎凝神蹙眉,挺着板直的背看着座上的宗泽。只见宗泽抚着额头,心神俱疲地听着周围纷乱的争辩。岳飞好歹曾是自己手下,其才能自己还是清楚的。只是这岳飞太过年轻气盛,这次就当是给他个教训!
“依我来看”
杂乱的帐顶顷刻间回归宁静,空荡的帐内除了人人之外的呼吸声外,只剩下宗泽空灵的声音在这帐内回荡。来自上座的神圣之音,五郎昂起头,像虔诚的圣徒般,聆听着决定自己性命的天外之音。汗涔涔地往下注,五郎任凭汗滚成珠,让其顺着鬓角流进脖颈。四下坐着站着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看着戏,眉来眼去地赌下酒筹。
“此国家危难之际,正需要人才。岳飞犯下大错,就让他将功赎罪,戴罪立功吧”
此言一出,一片默声的哗然,如此明显的偏袒,如何使人心服口服?可这是宗泽,百深得万雄师信服的将军!既然宗爷爷都这么说了,这些人不约而同对五郎另眼相待了。下一秒,大家伙儿客客气气地搂抱起五郎,嘘寒问暖地招呼他。一出帐门,大家伙儿即刻鸟兽散,只几个共患难过的兄弟守在帐前,给了五郎最真实的暖心。而那个吃白饭的姚勤,像是产房外等待的男人,看到五安然无恙,心中的大石头訇的一声坠地,满脸笑容地走到五郎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