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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囚徒困境

顾老爷子和顾长明是在顾淮宁的陪同下去看望叶老的。

在他出门之前梁和装鸵鸟窝在被子里,顾淮宁心里明白便也不强求她,替她盖好被子直接出门了。其实梁和不去也好,叶老那里这几天人总是不断,来来往往的都是同一个圈子的,见到梁和不免是要问。他倒不是怕问,只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梁和跟这些人牵扯太多。

到的时候正好只有叶家人在场,叶韵桐久不见顾家的长辈了,陪着好一阵寒暄,顾淮宁这个专陪倒没事儿干了,视线扫过叶以祯。

“叶大老板这么早工作?”

叶以祯听了他的调侃,放下手中的原文资料,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一个项目快收尾了,不盯着不行。”

环顾一圈儿没看见梁和的身影,看来,老爷子这回是彻底吃瘪了。叶以祯淡淡一笑,看向顾淮宁:“你这两天怎么这么闲?以前伯父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时时刻刻跟着。”

顾淮宁悠闲地拨弄这插在花瓶里的花儿,听到这话的时候嘴唇勾了一下:“出了一点事儿,上头让我这几天先休息一下。”

尽管是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叶以祯还是嗅到了一点儿不对劲。这让他休息几天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先暂停了他的职,弄到这种地步绝不会是“一点事儿”的问题,想到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忽然花茎上的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手指,一滴血珠登时冒了出来。顾淮宁稍一皱眉,收回手说:“前段时间军务部在高速上查住了三个真军牌,可惜开车的司机拿不出军官证报不出部队番号,军务部自己一查牌照是我们这边的。”

“那就是团里有人倒卖军牌?”

“你猜猜这事儿到头来是谁站出来的?”

叶以祯摇摇头,虽然在部队里人脉颇多,但一般的事情他倒是很少关心。

“这人你也认识的,军区张参谋长家的公子,张文。”说完一声冷笑,“也难为张参谋长那么费心思把人送到部队来,可我瞧着就是在部队历练几年出去也成不了气候。”

这小子叶以祯也听说过的,有名的混混,他家老爷子也是没辙了送到部队里去历练几年,巴望着他的性子收敛收敛,殊不知天高皇帝远,部队困住的也是那些小兵伢子,像他这种有点儿背景的哪会把这点儿束缚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不禁问道:“这是他的事儿,怎么牵扯到你头上了?”

前一阵子军演表彰名单刚下来,团里给二营长高咏君报的是三等功,军功章还没热乎几天忽然军区里来了通知说要暂停他的职务,让他配合调查。说是那几个被逮住的地方上的供认这几个军牌是这个部队里一个少校倒卖出来的,还指名道姓的说此人就是高咏君。

赵乾和一听这话就拍桌子了,别说是高咏君这个没有什么背景的营长,就说是他自个儿想一下子弄三个真军牌还得掂量掂量,这人诬陷人也不是这个诬陷法吧。可说虽说,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反驳也没用。那边开伪军车的因为认罪态度颇为良好罚了钱就给放了,而这边高咏君的事情还搁置着等待处理结果。

叶以祯想了想:“张文动的手脚?”

“不确定,不过他这样先发制人倒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顾淮宁说,“高咏君这个人我了解,国防科大的高材生,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区区小钱自毁前程,而且这个人是我从下面提拔上来的,怎么说我得保。”

叶以祯沉吟了片刻:“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这种事情部队查不出来算了,可是一旦查出来不是三两句能顶得住的。”

“嗯,我明白。”顾淮宁淡然一笑,下巴向里面的病房扬了扬,“这不是搬了两尊大神来,趁着这几天休息休息也不错。”

“那,这事儿梁和知道么?”

顾淮宁一怔:“让她知道做什么?”

“敢情你还没告诉她你暂停职务的事儿”叶以祯笑笑,提点道,“有些事儿还是别瞒着好,不然可能会让她感觉到不受重视。”

顾淮宁闻言挑了挑眉,他倒是,真没想那么多。

见叶以祯依旧看着他,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我知道了。”

老战友见面总是免不了要有很多话要谈,可是叶老的身体状况不允许,顾老爷子就提前离开了。

走之前顾淮宁进去跟叶老打了一个招呼,叶老笑了笑,视线游离似是在寻找着什么,顾淮宁明白,也不是看出来叶老的是失望,一方是长辈,一方是妻子。不好权衡,索性就直接偏心吧,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也不愿意去勉强。不过老爷子的脸色倒是有些古怪,上了车没多久就忍不住发了话。

“淮宁,和和的身世你是了解还是不了解?”

“没您跟老太太了解的多。”

老爷子听了脸色一黑,坐在一旁的顾长明二叔忍不住低低一笑。这顾家三小子是逮着机会气家里这二老呢。

最后老爷子自己想开了,悠悠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既然老叶认定了,咱们就得认。”

“梁和还没认。”

老爷子挑了挑眉头:“哦,这孩子倒是不一样,很多方面都出乎我的意料。”

语气有些意味深长,顾淮宁微微蹙眉:“您跟她在一块儿的时间也不见多,怎么就出乎意料很多方面了?”

坐在一旁的顾长明有些头疼,这两人哪是在拉家常啊,完全就是在话中互相给对方下套呢。老爷子气闷,眼看着前方车子要拐弯了,忙问:“你这是往家属院走的路么?”

顾淮宁目不斜视,对闹情绪的老爷子视而不见:“家属院里没地儿住,您先到部队招待所里凑活几天吧。”

老爷子气结。

梁和真真正正跟老爷子说上话是在他抵达B市的第三天。老爷子本来工作很忙,之前梁和在C市想要见他一面也是不容易的,现在老爷子特意拨冗见她一面,梁和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顾淮宁看看她站在镜子前上下左右折腾衣服的紧张模样:“我陪你一起去。”

梁和看过来:“不要,最好你连送都不要送,我要自己去。”

“你自己怎么去,老爷子在部队招待所里,是你能随便进去的么?”

“那也不要你送。”梁和垂下眼睑“我想老爷子一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让你陪着去倒像是胆子小了。”

他有些忍俊不禁,却不再坚持了,让司机小张开着猎豹把她送了过去。

梁和到的时候部队正在组织下午的训练,来往没有多少人,梁和一路走过去倒是不觉得有被人打量的尴尬,忽然一双黑色的皮鞋闯入视线,她慌忙收住了脚步,抬头看向来人。

见是赵乾和,梁和放松了下来。

“来见顾伯的?”

梁和点点头:“你来招待所干吗?”

“我也来见顾伯的。”赵乾和笑着说,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快到了,就不陪你进去了,先走了啊。”

梁和看着他的背影一阵纳闷,看样子挺忙的啊,怎么家里那位那么闲。

顾老爷子的房间安排在尽头,门虚掩着。梁和深吸一口气,轻敲了几下门也不见有人回应,思忖了片刻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顾老爷子正在打电话,看见她的时候只是微微颔首。梁和落座后视线环绕一圈儿,没看见除了她和老爷子之外的第三个人影儿,而老爷子接电话时的严肃表情也让她心里有些紧张。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喋喋不休,老爷子听得不耐烦了,手指不停地敲击着大理石桌面,眉头微微蹙起:“得了,你有本事劝劝你儿子去,别老从我身上下手。”

这话让梁和的心微微一提,电话那头的人是李琬?

不知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老爷子展颜一笑:“我怎么劝,孩子们脾气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犟,要我说这些事儿就由着他们自己去吧。”停了一会儿,又说,“行了,挂吧。”

老爷子干脆利落的挂断电话,梁和还没来得及移开眼睛老爷子就看了过来,她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分毫不差的落在老爷子的眼里,顾老爷子笑了一下,“别担心,是乾和的父亲。”

原来如此。

梁和想松一口气,可是老爷子还看着她,那她这口气还得提着,不然就是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担心”了。

顾老爷子似是丝毫不觉她的紧张,缓慢地落座,端起泡好的茶品尝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来B市这么些天了,也不见你和淮宁往家里打个电话,让你妈可是担心了好一阵子。怎么样,还适应么?”

“挺好的,一开始只有些不适应,不过最近好些了。”

老爷子点点头:“你跟老叶家的事儿那天我听了个大概,老叶的态度我是知道了。可淮宁说你还没认,这是真的?”

面对老爷子探询的眼神,梁和思虑了片刻:“叶家待我不错。如果他只是叶老的话,那我依旧可以把他当做长辈来尊重。可若要换上外公的身份,恐怕就难说了。毕竟,他负了外婆。”

这多少算是一种躲避的心态。

不过老爷子没有批评她;“算了,各有各的好,你自己拿主意吧。”说着意味深长地看梁和一眼,“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这个主意可是傻透了。这样的机会放在别人那里可是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喜事,有了亲人有了背景还有了靠山。”

梁和苦笑:“我最需要靠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我过的挺好的。至于亲人,我想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老爷子了然,没再多说这个问题,只是问:“马上要小年了,今年过年不准备回去?”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梁和灵机一动,说:“我听淮宁的。”

这个太极打得老爷子又皱了一下眉头;“要是有空的话,就回C市一趟。你妈一直希望淮宁回C市,我不强迫你,但是有时候你也劝劝他,能回去就直接回去。”

“好。”

梁和淡淡一笑,等到出了门才敢大呼一口气,总算把这个皮球踢给顾淮宁了!

天已经快黑了,梁和裹了裹衣服套好帽子向猎豹车走去。手刚伸到车门开关,门咔嚓一声从里面打开,梁和一边上车一边笑着道谢,一抬头看见顾淮宁笑意盎然的一张俊脸。

“不是说不让你来接么,怎么又来了”梁和有些意外。

他看着她系上安全带:“快到饭点儿了,我让小张先走了。”

“难怪那么多人。”她小声嘀咕,话音刚落头上的帽子就被人掀了下来,她刚想瞪过去,忽然看见他那头有人在车窗外探头,“别闹了,有人。”

车窗落下,高咏君的头从外面探了进来。

“有事儿?”顾淮宁收回手问。

高咏君看见顾淮宁面色一喜,视线触及梁和的时候又稍稍一迟疑:“没事,过来打声招呼。”

顾淮宁笑笑:“行,开饭了,快过去吃饭吧,我先走了。”

高咏君迟疑地点点头。

车开远了,梁和按捺不住好奇地问:“这是哪位?”

“我手下一个营长。”顾淮宁一边审视路况一边说道,到了门口的时候还稍稍停了一下,配合士兵检查牌照。

“我看人家都很忙,怎么就你最闲?”

“我闲还不好,时间多了可以陪你,这叫照顾家属情绪。”

梁和同志:“……”

顾淮宁笑着觑她一眼:“跟老爷子谈得挺好?”

“还行。不过老爷子说,过年想让咱们回去。”

“你想回去?”

梁和有些纠结:“想回,又不想回。”

顾淮宁听了笑了笑,许久,才低声说:“回不回都没关系,我听你的。”

梁和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心里也变得热乎乎了。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因为下了一场雪地面有些滑,所以他把她送到楼梯口才去停放车子。梁和跺跺脚抬起头向楼上望去,看见任嫂熬中药的身影。

“这么晚了还要熬药么?”梁和诧异地问。

“老毛病了,不吃药就不舒服,习惯了习惯了。”任嫂笑笑,将火压得小了一些。

“是您不舒服?”

任嫂摇摇头,指了指屋里:“是那位,每次生病了都死撑着,非得我熬药逼着他喝了才行。”

梁和轻笑了下,很轻易地就能明白任嫂在家中的地位。看来纵使在外是一个强势的男子汉,在家里也一样可以是一个需要妻子照顾的带点儿孩子气的男人。这样挺好的,尤其是再加上像任嫂这样可以照顾周全的女人,这样才算是合格的军嫂一名吧。

至于自己,恐怕还有待改进。梁和笑着想。

见完老爷子的第二天一大早,梁和就接到了李琬打来的电话。意外之余不免有些紧张,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捏着牙刷柄,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听电话那头的人讲话。

李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问老爷子这几天身体状况如何,从字里行间梁和才知道,老爷子临出发前身体有些不舒服,随身还带着药,而她一点儿也没察觉。想到这儿梁和有些汗颜,好在李琬没追究,只是让她多提醒着点儿老爷子。

电话说到最后,李琬才问:“还剩几天就过年了,准不准备回来?”

“唔……”梁和一边拖延着一边用眼神向顾淮宁求救。

顾淮宁索性直接接过电话。他对付老太太已经很有一套,三言两语把话题岔开,到最后也没明确答应回不回家,气得老太太挂了电话。

梁和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有些苦恼;“这样好么?”

顾淮宁打趣她:“烫手山芋都扔给我了还担心好不好?”

“哎。你别说,应付老太太对我来说确实有些难度。”

顾淮宁稍稍一挑眉,开始对着镜子刮胡子:“这种问题我来回答比较妥帖。”一来是他的工作问题不能随意想回就回,二来是,他不想母亲老拿这个问题来为难她。

梁和觉得这人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为什么宁愿在山上待着也不愿意调回C市?”

顾淮宁擦脸的动作顿了一顿,撤下毛巾之后表情恢复如初,看向梁和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点儿笑意,他替她挤好了牙膏,塞回她手中的时候又顺便捏了捏她的脸:“先刷牙,等有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会明白了。”

又搞神神秘秘这一套!梁和瘪瘪嘴,郁闷地对着镜子刷牙。

一会儿工夫顾淮宁穿上军装外套从卧室里出来了,梁和看见了含糊不清地问:“你要出去?”

“嗯,我去见老爷子,再跟二叔一起去一趟师部。”

“哦,那你记得提醒老爷子吃药,妈说他最近身体不好。”

“知道了。”

顾淮宁开着猎豹回到了三零二,这是这几天第二次回团里。按理说一名军官被暂停职务之后肯定是要反思的,而顾淮宁同志就权当放大假了,好好地休息了一回。还没进办公室的大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高咏君,顾淮宁笑了笑,开门带着他进去。

“一大早的在站岗?”

他好心情地开了一句玩笑,高咏君却没有因为这句玩笑而放松面部的表情,依旧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直到顾淮宁命令他,才挨着椅子坐下:“团长,昨天那个是您家属?”

“嗯。”顾淮宁毫不避讳地承认,顺便嘱咐他,“这事儿先别告诉她,很快就能解决,你也别往心里去。”

高咏君点点头,其实他心里觉得挺愧对顾淮宁的。

原本他是在师属一个连队里,某一次军里举行比赛和评比的时候拔了头筹,得了第一名,回来以后除了一纸证书之外随之而来的还有顾淮宁对他刻意的培养与提拔,可以说,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顾淮宁这个团长功不可没。

军牌这件事儿是明显的栽赃陷害,这点儿他虽然拿不出证据但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只是一下子把顾淮宁也拉了下水他心里就特别过意不去。

“团长,要不这事儿您就别顶着了,上面处罚就处罚吧,我认了。”他是想过了,大不了转业走人,反正他有技术在身也不愁没饭吃,不过就是不甘心罢了。

“这事儿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顾淮宁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跟买军牌那几个人有没有关系?”

高咏君心里一咯噔,赶紧保证:“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行。”顾淮宁拍拍他的肩膀“那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心里有谱。”

他这话不是安慰,是确实心里有谱,毕竟老爷子还在招待所里供着呢。

顾淮宁不疾不徐地向招待所走去,走到老爷子的房间时听见从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一推开门顿时烟味儿缭绕,他被呛得也跟着咳嗽了一声。

顾淮宁敲了敲房间门提醒老爷子:“您这几天不吃药,改吃尼古丁了?”

顾老爷子淡定地瞟了他一眼:“抽几根烟解解乏。”

“二叔呢?”

“说是一会儿来,到时候你开车送你二叔回去,顺便跟他去见见几个人,吃一顿饭。你也别不乐意,我就不出面了。”

“我知道。”顾淮宁有些失笑,老爷子还把他当孩子呢,“我先下楼去等二叔,您也别抽那么多烟了,注意身体。”

老爷子微哂:“走你的吧。”

梁和吃过早饭后就去了林然家,她这几天在帮张欣补英语。虽然现在是寒假,但是张欣作为转校生入校的时候需要考试,小姑娘生来就对英语不感冒,成绩差得不行,每次运气好了就是刚过及格线,一般情况下都是在60分以下徘徊,把林然急得够呛。小姑娘自己不着急,因为按照她的说法是,她长大又不出国,英语学那么好干嘛。不过眼下因为入学考试,所以不得不恶补一下了。

接到叶韵桐电话的时候梁和正在忙张欣修改翻译题:“最近在忙什么,也不来家里玩儿?”

“在帮一个孩子补习英语,走不开。”

语罢从那头传来叶韵桐爽朗的笑声,“那你就带着那孩子一起来,我顺便把相册还给你。”

梁和还在犹豫时袖子就被张欣拽了拽,小姑娘满眼都是期盼,这孩子已经被她圈了好几天了,想了想梁和答应了下来。

张欣好不容易放风了,一到叶宅看见满院子漂亮的景色就忍不住惊呼,梁和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

叶韵桐在B市待了这么几年,也是识得张政委的,看待张欣也很亲切。她给小姑娘找了动画片看,自己则和梁和坐在偏厅里聊天。

叶韵桐把相册还给梁和:“这几天老爷子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总是看相册,也不知道他在想写什么。”

梁和将相册妥善放了起来:“叶老,最近怎么样?”

叶韵桐喝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其实就是年纪大了点儿,医生说多观察观察总是有好处的,就一直压着不让出,现在老爷子发脾气了。”

梁和抿唇笑了笑,一抬头看见叶韵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不禁问:“怎么了?”

叶韵桐笑着摇了摇头:“我对母亲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这几天看了看照片,再看一遍,真觉得像。”

“我妈在世时也这么说过。”梁和淡笑了下,“不过外婆要比我坚强许多。”

“我跟你说过我恨过她吧?”叶韵桐叹口气说,“虽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之后这感觉淡了许多,可是心里免不了还是有疙瘩。”

“我懂。”梁和低声说。

叶韵桐苦笑:“可你知道么,前几老爷子闲来无事时跟我谈起了母亲。他说当初母亲不是有意抛下我,是他恳求,恳求给他留下一孩子,才没带走我。”

梁和错愕。

“你说我多荒唐,当初我以为自己没人要,却不曾想是这样。梁和,你告诉我,母亲她,过得好么?”

梁和想说话,可是忽然一阵心疼让她难以开口。过得好么?离开之后外婆再也没有嫁娶,孤独终老。还有她的妈妈,一生多疑不相信男人,直至最后在车祸中终结自己的生命。这算好么?

“外婆这一生吃了很多苦,可是她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有什么苦她都是自己咽的。”眨眨眼,梁和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么些年叶老会不会因为外婆而愧疚过,可纵使真的有,我想他也不会比外婆苦。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对他很难释怀。”

叶韵桐从她的话中已有了答案,她拍拍梁和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说这个了,不说了。”

午饭是在叶宅吃,下午的时候梁和冒着雪和张欣两人从叶宅走了回去。一路上不算多近,但是小姑娘喜欢雪,咋咋呼呼地走了一路也并不觉得累。送到家的时候林然已经下班,她在院里的幼儿园当老师,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下班比往常早了一些。林然看见两人冻红的脸有些心疼,赶忙把两人拉进屋暖和暖和,一人手里还塞了一杯自制的茶水暖身。

梁和品茶了一口,直呼好喝:“嫂子好能干。”

林然笑,“这只是小本事,算不了什么。”说着打发张欣去屋里写作业,小姑娘不情愿,可是看母亲严肃的眼神还是端着杯子往屋里走。

见女儿房间的门关上了,林然才又开口:“和和,淮宁的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

“事情?什么事情?”梁和一头雾水。

林然有些急,“还能有什么事情,这几天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好几个家属知道我们走得近,送孩子来上学的时候也不忘向我打听,我只能推脱说不清楚。那军牌的事情,搞清楚没有?”

见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样子,林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着问:“你,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梁和喃喃道。

“那淮宁瞒你瞒的是够紧的。”林然嘀咕,看梁和脸色不好又忙打哈哈,“嗨,其实也没什么,淮宁不告诉你估计是怕你担心。别多想啊,梁和。”

梁和咬咬唇,勉强笑着点了点头,回到家里,梁和等着顾淮宁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直到夜晚十一点楼下才响起了熟悉的声响,梁和窝在沙发上凝神听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从玄关处传来的开门声,她放下手中的抱枕探出头望了一望,正好看见顾淮宁进门的侧影。

“怎么还不睡觉?”顾淮宁微皱了眉头,换了鞋跨入客厅。

梁和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儿:“你喝酒了?”

“嗯。”顾淮宁挨着沙发坐下,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昏暗的壁灯也遮不住他的疲惫。

梁和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末了伸出手替他解开了内里衬衣的第一颗纽扣,见他眉头稍稍缓了一下,刚想撤回就被他伸了手臂锁住了腰,她还来不及挣扎,他已经将头轻轻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这样的动作让梁和愣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问他:“怎么喝这么多?”

“没事,陪二叔见了几个老战友。”他压低声音回了一句,声线却绷得有些紧。他的胃不好,饮酒之后更是容易涩涩地疼。

轻揉胃部的工作被梁和察觉,叹口气,她说:“我给你调杯蜂蜜水吧,暖暖胃醒醒酒。”

果然,一杯温润的蜜水入腹,他感觉舒服了一些,微微喟叹一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梁和,皱了皱眉,“去休息吧,我缓一会儿就好。”

“我不困。”梁和嘟囔一声,“怎么喝这么多酒,最近有什么事吗?”

结婚以来那么长时间,她所知道的他唯一喝酒的一次,就是在婚宴上了吧,他酒品极好,那日喝了那么多面色也不改,不像她,喝一点儿酒就能吐得肝肠寸断的。像今天这样喝这么多酒,难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么?

“没事。”

听声音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这人还硬撑着说没事。梁和恼的瞪了他一眼。

顾淮宁笑了笑,顺势将头枕在沙发背上,用手揉了揉抽疼的额头,心里忍不住低咒,要别人给自己办事就得先喝掉半条命,若不是二叔圆场恐怕他今天得灌醉了才能回来。不过好在,正经事是办成了。

他抬手将梁和搂了过来:“没事,就是累了。早点儿休息,嗯?”

看着他快要睡觉的样子,梁和默默地叹了口气:“好。”

这一夜顾淮宁睡得很沉,可梁和却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看了好长时间。

这几天她跟着楼下的任嫂学菜,空闲的时间也会聊一些话题。任嫂说军嫂其实很苦,有时候一场军事演习就能让她们两个多月见不到丈夫,遇到事情了也只能自己扛着。遇到事情也想向男人抱怨,可一想想他在部队的辛苦就忍住了。因为这不值得一提了。

任嫂还打趣说,做军嫂就得有耐力和毅力,关键时刻还得能扛起一座山。

梁和听了不免有些心虚。

第二天早晨她起得很早,看着睡梦中的顾淮宁稍微晃了一会儿神就溜到厨房去准备早饭,忙活一番,刚把调好的菜装盘就门铃响了起来,她小跑着去开门,来人让她吃了一惊,半晌才恭恭敬敬地让道让人进门。

“起这么早啊?看来我还没打扰你们。”来人的声音雄浑低厚,正是顾老爷子。

梁和一阵脸红;“爸来这么早没吃饭吧,我做了一些,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不过梁和微微有些汗颜,老爷子吃惯了张嫂做的菜,再来尝她的估计会是一种折磨。

顾老爷子却答应了,还笑容满面的。

顾淮宁起床之后看见坐在自家饭桌上的老爷子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迅速利索地洗漱好也落座吃饭,两人对坐,梁和一个人夹在中间,有点担心自己会消化不良。一顿饭只管埋头喝粥,喝完就迅速撤离。

趁着梁和在厨房忙活的时候,顾淮宁取出两片胃药灌水服下。顾老爷子在旁看见了,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昨天喝多了?”

“有求于人,不灌也不行。”

“注意身体。”老爷子反过来教育他,“我准备后天回家,你妈说再不回去年都过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想法?”

原来老头子一大早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这点事儿,顾淮宁又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今年是老张过世后头一年,不能留她们两人清冷地过年。”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回去了。老爷子不说话,只是胡须稍稍动了动,似是在笑。这小子的借口找的好啊,好到他想反驳也反驳不了。部队里关照干部遗属是不错,但逢年过节的总有人来慰问,不差他一个。可偏偏一提老张,他就没法儿反对了,毕竟他曾有愧于人。

老爷子叹口气:“这么些年,淮清淮越不着家不说,最让你妈放心不下的你也不回。翅膀硬了是吧?”

“您二老不都习惯了么。”顾淮宁不咸不淡地应着,视线落在梁和的身上,只见她正就着清水洗手,认真的模样让他看得有些入神。

顾老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目了然:“我知道你是忌讳你妈对和和做的一些事情,虽然有些过,但到底还是为了你们好。不要总是任性,家还是要回的。”

顾淮宁笑了笑,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其实在他看来,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她不用回家应付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等梁和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谈拢,老爷子准备离开,临走前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这次又败兴而归了,你妈下的指标一个也没完成。”

顾淮宁笑了笑,拿上老爷子的外套送他离开。

梁和也要跟着下楼,被顾淮宁给拦住了:“你先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梁和追问,而顾淮宁已经跟着老爷子下了楼。

在门口踌躇许久,梁和回房间穿上了外套下楼了。

顾淮宁正在车里等着她,梁和上了车一边解围巾一边问:“去哪儿啊?”

“揭秘。”

梁和瘪瘪嘴没说话。

一路上天气不错,昨天下的那点儿雪早就化了。听顾淮宁的语气梁和以为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有多神秘,可是眼前一派熟悉的京山景色让她有些哭笑不得,郁闷了半天,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就是带我来这种地方揭秘啊?”

而顾淮宁却只是眉眼含笑,握住了她的手:“京山很大的,你只去过叶宅和部队,还有很多地方没到过。”

她听他这么一说,便放弃抱怨跟着他一起向里走。京山一带因为有部队驻守所以不能随意开发成旅游区,很多地方都保留着原有的样貌。与其他山相比,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山路畅通好走,既然下了雪也不觉得泥泞,走在其中嗅着清新的味道,梁和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

他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我高三那年第一次来京山,那时候这一带还没修的这么好,我差点儿迷了路,所以后来我来到京山的第一件事就是熟悉地形。”

“怎么跑这里当兵了?”梁和问,却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林珂?”

梁和默然,她当然记得!

顾淮宁也是了然一笑;“我高三的时候跟林珂,乾和一个班。那时候我们几个关系不错,上学放学总是一起。”

“那时候二哥刚当兵,不常回家,但是每次回来,总是要带许多东西送给妈还有林珂。二哥不善言辞,但我想他是喜欢林珂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梁和能够感觉到他握住她的手收紧,“不过,我也知道林珂喜欢我,这件事情我一直都清楚,不过从来没有点破而已。”

“为什么?”

“因为我很不擅长处理别人对我的喜欢,尤其是还涉及到三个人。”不论是谁先抽离而出,都是一番难以避免的挣扎。

“所以你就逃去当兵了?”梁和咋舌,觉得不可置信。

“算是逃吧。”顾淮宁笑了笑,“现在想来我这当兵的初衷可不怎么伟大,甚至有些仓促和懵懂。”

“你自己来的吗?”

顾淮宁顿了下,说,“陆时雨陪我一起去的,她老家在沈阳,可是一直在C市上的学,跟我同班。我当时走的很匆忙,在火车站看见她的时候也很惊讶,那时候快要高考了,如果我为她好就不能带她一起去,可同时我又拒绝不了,因为当时我总觉得,有一个人能够陪我一起去做这件事就能证明这件事是正确的。”

梁和忽然了悟:“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所以她总是觉得有那么一段时间你是喜欢过她的?”

“大概是吧。”望着被雪覆盖的远山,顾淮宁低叹一声,“算起来应该是我的错,那个时候更果断地拒绝就好了。”

摇了摇头,顾淮宁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后来二哥结婚,我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直到林珂怀孕,住进医院待产的时候我才去看她,再后来她就难产去世了。”

顾淮宁语罢,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梁和握了握他的手,似是要将他从过去的记忆里唤回。

“林珂刚去世那段时间二哥几乎不跟我说话,后来才终于告诉我,在我之前时雨来看望过林珂,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自她走后林珂就再也没好过。她一直有产前抑郁症,一度威胁胎儿的生命,那时候二哥已经不抱希望,没成想到后来留下的是孩子,走的是大人。”

梁和缄默,她可以想象两个同样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女人面对面时的场景,她们曾经是同班同学,在自己最美好的年纪暗恋上一个同样优秀的男人,或许曾经暗暗较劲,只为多得他一个注视而兴奋不已。终于有一天林珂不再等他而他嫁了,而陆时雨却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哪怕依旧得不到他的感情,却可以轻易将对方击败。只因她站在了他的身边,这种失败恐怕是林珂永远无法承受的。

爱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一切。

顾淮宁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墓园门口。

梁和有些意外:“怎么来这里了?”

顾淮宁深深看了她一眼,偏过头说:“林珂就葬在这里。”

梁和顿时止不住的惊讶。昨天下了雪,墓园里是白雪皑皑的一片,而林珂的墓前却打扫的干干净净。顾淮宁俯身摸着透凉的墓碑笑了下:“看样子二哥来过了。”

梁和缓步走过去,静静凝视照片上的人。难怪她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她只曾见过林珂十七岁时的照片,那时的她青春洋溢,嘴角都弯着幸福的笑。可是看着墓碑上庄重的黑白照片,梁和只能从她沉静如水的容颜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哀愁,从前的快乐不复再见。

“二哥一定也很苦。”

“有时候我很佩服二哥。”顾淮宁说,“林珂分娩前他刚刚参加完一次军事演习,演习结束之后就接到林珂难产去世的消息。葬礼是二哥操办的,动作利索地让人看不出端倪,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不然也不会离开特种大队自动调到这里,陪她那么久。”

顾淮宁叹口气,“就好像迈入了囚徒困境,其他的人都解脱了,刑满释放了,唯独他,要面临更长时间的心里囚禁。心结啊,不知何时能解开。”

梁和是有些错愕的。她想象不到有着那样温和笑容的男人会画地为牢囚禁自己那么久,要说他有什么错,他或许也只是想要一份平凡的幸福而已。现在的她只能希望这样的自我折磨不会是一辈子,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得到幸福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也留在这里?”

以他的为人,定是会为这个局面充满负罪感。毕竟,林珂是那么喜欢他。

顾淮宁苦涩一笑:“我没那么伟大。”

只是这种类似赎罪的行为能让他心里感到好受一些罢了,说到底,就是想要个心安。

梁和听了这个忽然觉得很难受。

这样一个女人啊,让两个男人同时背负了罪恶感。这样执迷不悔的爱情,值得么?“我明白了”梁和说,“这就是你留在B市的原因吧。”

难怪老爷子和老太太劝了那么多次他都不肯回家,这样的理由让他们听了不难受才怪。

“是不是觉得我挺没用的,需要这么长时间?”顾淮宁看着她,自嘲之意很明显。

梁和默默地摇着头:“我懂的。”

在她看来他真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所以今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的时候她竟不受控制地心疼了起来。

顾淮宁,我什么时候能够为你分担这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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