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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改嫁本是平常事

那场秋雨来袭之后,天气就转冷了。而且雨一下就下了好几天,缠绵悱恻的细雨让整个嘉尚的人都情绪低落,其中当然也包括金多多。

眼看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在纯福楼干得风生水起、成为了纯福楼一道活广告的金多多,也和大厨们研讨出了一道答谢五谷神的“丰年农家菜”,用红豆绿豆黄豆蚕豆豌豆各做两个空心小窝窝头,围着中间的酱爆素鸡豇豆角,颜色好看,吃的时候把素鸡豇豆填到窝窝头内,味道也相当不错,食客们赞不绝口。

老板眉开眼笑,给金多多包了个节日红包,放她半天假。

王发财早就准备了香烛,站在楼外等她,示意她和自己一起去道观参拜,顺便去看道场。

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俗习吃元宵观花灯。

中元节是七月十五,也就是盂兰盆鬼节,家家祭祀,户户烧纸。

下元节是十月十五,各地道观要做道场为天下百姓解厄,家家户户要在十四、十五、十六三天,在正厅点一对提灯,做糍粑和素馅包子,和鱼肉水果一起供在灯下,敬奉巡逻天官。没有正厅的小户人家,就把贡品供奉在大门外,或者摆在窗台上。

金多多现在极具职业风范,经过每家每户的窗台,看见东西都要点评一下:“这个颜色搭配得不错哦,用金桔和葡萄绕着糍粑,金紫色交映,真是大气又好看!”

“哎呀,这家主妇肯定是高手,你看到没,包子皮这么薄,透出里面的绿色,标准的翡翠包啊!”

“呃……这个鱼和白菜一起煮鱼汤,真是有点不知所谓了,这个味道真的能融汇在一起吗?”

王发财看着她笑:“对了,那个窝窝头不错哦,不过之前我们一起研讨的时候,不是用的肉末豆角吗?怎么改成素鸡了?”

“因为很多人会在今天吃素啊,所以换了,你觉得现在口味怎么样?”

“嗯,还不错,各有千秋。”

“是吧!”她得意地笑。

今日的道场很盛大,神幡宝幢间香烟袅袅,香花贡果前信徒膜拜。小道士们在人群前分发灵符,解厄、除灾、治病、救难等无数符咒,各有不同。

等看到金多多时,小道士们神秘地相互望了望,一个抽出一张画着不知所云的黄色符纸,说:“这个最适合你了。”

旁边他师兄敲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拿出另一张,说:“我看还是这个合适。”

金多多莫名其妙,接过来看了看,指指小师弟那一张,问:“那张是干吗的?”

“这是乞求亲人归来的,尤其是妻子念远在外地的丈夫,很灵验的哦。”小师弟委屈地望望大师兄。

“……”金多多满脸黑线,没想到自己的事迹在道观中都已经人尽皆知了,她又捏着自己手中那张,问,“那么这张是干吗的?”

“这张嘛,是抛却往日烦忧,再得美好姻缘的符。”大师兄一脸严肃地指指她旁边的王发财,“这不是很合适吗?”

金多多无语了,抬头看看身边的王发财,王发财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交汇时,他朝她微微一笑。

旁边的小师弟若有所思地点头:“嗯,还是大师兄通情达理。”

金多多捏着那两张符咒,一张是乞求李富贵归来的,一张是期望得到王发财的,怔怔地看了半晌,没说话。

大师兄和小师弟对望一样,问:“那么,你要哪一张呢?”

王发财在旁边注视着她,眼神期盼。

周围听到问话的几个七姑八婆也赶紧扭过头,关注着她。

在众人瞩目中,她捏着那两张符咒,看看左手那一张,又看看右手那一张,双手微微发抖,似乎真的很难下定决心,内心矛盾挣扎。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把那两张符往他们面前一递:“给我换张保佑我发大财的吧!”

“……”

众人除了无语,还能干吗。

过了前院,后山是本地著名的景点,溪边巨石林立,沿岸丹枫绿竹,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景致如画。

金多多跟着一群女孩子去胭脂池点朱砂。朱砂辟邪,所以女孩子们都在眉心点上一点,也有画一朵梅花的,衬得面颊更为娇艳。

金多多点了眉间朱砂,转身顺着曲廊往回走。

溪水中隐隐映出沿岸的人影,朱红的枫树和青碧的竹影交相辉映,在清溪水中波动,美丽异常。

她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去寻找王发财。

曲廊的尽头是一块光洁雪白的大石头,上面是扬州知府于大人题的大字,“柳暗花明”。

她一边唾弃着那四个烂字,一边在心里想,要不是因为于至善,自己也不会嫁给李富贵;要是不嫁给李富贵,也不会在李富贵消失之后成为嘉尚的笑柄,现在真是全镇人民都在关注她的人生,连宗教界人士都积极参与了,人生真是太可悲了……

而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可悲,都是来自于那个可恶的李富贵。

那个浑蛋……

到底在逃婚途中遇上那个浑蛋,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正在想着,石头的后面,忽然传来声音:“发财公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好金姑娘啊!”

她嘴角抽搐,听声音似乎是家旁边的那一群大婶们,赶紧贴在石头上,怕被她们看见了。

王发财似乎有点不自然,讪笑着说:“是,这个我一定……”

“而且,我们很看好你的!”菜场的刘婶说话脆生生的,和她卖的萝卜一样,“李富贵那个王八蛋,娶了人家好好一个漂亮姑娘,又聪明又能干,结果却抛下人家跑了!”

“就是,作孽啊,成亲才十几天,还没来得及上报户籍,就被老公抛弃了!”

“不过这样也好,没报户籍嘛,所以金姑娘虽然已经被我们喊了几天李嫂子,但是其实在朝廷律令中,她还是未嫁的好姑娘呢!”一直企图把女儿嫁给王发财的张婶,在看见他整天和金多多混在一起之后,似乎也死心了,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金多多的心跳得怦怦响,听到王发财迟疑的声音:“虽然如此,但是金姑娘对我,似乎……”

“放心吧,只要你好好对待她,她一定会感受到你对她的好的,女人都这样的,我们是过来人,都知道!”

“而且,金姑娘可以算是我们嘉尚有史以来最可怜的女人家了,成亲十几天就被丈夫抛弃不说,她还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把对丈夫的埋怨和思念都埋在心里,依然努力赚钱养家,等着丈夫回家,真是好姑娘啊……”

对门的李奶奶声音苍老:“是啊,这孩子不容易,大家都同情她,心疼她啊。”

“可我们平时也不敢跟她说什么,怕触动了她心事,但她现在可真没以前那种乐哈哈的开朗劲儿了,连我儿子都不敢带着那群小流氓上她那边烤番薯了,也很忧愁呢。”这位当然是阿银的老妈了。

“好好一个姑娘家,这么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真叫人心疼……”

“所以发财公子,你要好好对金姑娘啊……”

金多多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回廊,一个人沿着溪水往相反的方向走。

飘落的丹枫红叶在她的耳畔擦过。

她觉得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摸,湿湿的泪痕。

她站在远离人群的丹枫翠竹之间,呆呆地望着头顶,努力抑制自己要落下来的眼泪。

李富贵,你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不起我。

所有人都在同情我,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好。

你这个浑蛋,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跟着王发财走了。

她在心里恨恨的这样想。

“给你十天时间,你再不出现的话……”

可是,万一他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呢?

“那么……给你一个月时间吧,再怎么说,都够你赶回来了。”

可是,万一,他在路上出事耽搁了呢?

“好吧……我等你到明年吧,反正现在天气冷了,又一直阴雨连绵,我回家的路也不好走……”

可是,万一,明年他还是不回来呢?

从来无忧无虑的她,忽然在此时,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茫然地呆了好久好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旁边蹲下,伸手帮她擦去眼泪,轻声叫她:“多多,你怎么啦?”

金多多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王发财,她没有看他,依然埋头蹲在地上沉默。

王发财叹了一口气,抬手揉揉她的头发,问:“怎么啦,忽然不开心了?”

她点点头,咬住下唇。

王发财在她身边沉默想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多多,有时候,我觉得真难过……因为,其实我是个骄傲又自大的人,我以前总以为,只要我想让某人开心,那个她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我忽然发现,其实我错了。”

金多多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听着他黯然的声音,默然无语。

“我呢,以前老是在心里,强迫症一样地把自己和李富贵翻来覆去比较,我总是觉得不甘心,为什么,你会嫁给李富贵而不是嫁给我;为什么,你会喜欢他而不喜欢我……到底我是哪里不好,以至于,你觉得我不是能给你幸福的人。”

金多多摇摇头,轻声说:“没有……”

只是因为,当时李富贵离她比较近,而且还脱光衣服了。

王发财默然抬起手,揉揉她的鬓发,然后低低地说:“不过,后来我想开了,不管你认为我比得上李富贵也好,比不上李富贵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能让你开开心心就好了……因为,只有看着你幸福快乐,我也才能开心起来。”

听到他这么温柔包容的话,金多多的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她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面前人。

王发财微笑着凝视她,浓长睫毛下的那一双眼睛,比秋日的湖水还要温柔,还要清澈。

他轻声说:“所以,赶紧忘掉李富贵,从低沉中走出来吧,难道你没发现,在你不开心的这段时间里,我也……一直都不开心?”

金多多再也忍耐不住,含着眼中的热泪,颤声叫他:“王发财……”

看着她微颤的睫毛上莹然欲滴的泪珠,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头顶传来轻轻的簌簌声,王发财的眼角,往右上角迅即一瞥,看见了高大枫树杈上穿着青衣的身影。

那个风尘仆仆自千里之外赶回来的人,在看见他们拥抱在一起之后,就缩在了枫树顶上,企图借助那层层叠叠的红叶,来隐藏自己的行迹。

王发财的唇角微微一弯,但随即就收敛了,那淡得看不见的笑容,仿佛从未在他的面容上出现过,他依然是温柔平和而专注的神情,轻轻抱着她,低声说:“多多,你难道不恨李富贵吗?”

“恨……”她呜咽着说,“这个人……我真讨厌这个人。”

“所以……别再等他了,你们住的那个房子就给他吧,你根本不需要为了那一半的房子而等着他回来。”

“……”金多多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自己是为了房子而等他回来,她想了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让他误会的,导致他这样说。但她现在声音哽咽,根本也不想说话,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王发财轻抚着她的肩,她身上柔软的锦衣颜色鲜艳,是他帮她挑的蜀地芙蓉锦。

“你看,和李富贵在一起时,你过得那么不开心,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好,睡也睡不好。现在他离开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我就喜欢看你穿得这样喜气洋洋的样子,希望你的心情,也和这些颜色鲜艳的衣服一样好。”

“我……我的心情……”

“李富贵离开之后,你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

“嗯,要说日子嘛,当然好多了,完全告别了以前那种灰暗的日子,和以前李富贵在的时候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金多多喃喃地说着,感觉自己全身无力,她伏在他的肩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低声说,“要说生活的话,我现在,真的比以前好多了。”

可是,她的心里,一点都不好。

她的梦里,也一点都不好。

王发财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愉快,只是声音依然温柔包容:“有时候,我真想李富贵一直不要回来,你就维持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因为我知道,他在你身边时,你……有很多烦恼。”

“是啊,那个时候和他在一起,我也没钱,李富贵也没有钱,我真的好烦恼,好忧愁……”

那个时候,她和李富贵都没有钱,没有工作。

有时候晚上睡觉时,想一想明天的早饭不知道吃什么,再想一想如同水洗一样空荡荡的荷包,她就烦恼得几乎睡不着。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李富贵去钱大发铁匠铺当推销员,每天背着一个黑锅在周围的村镇奔波,左手一把菜刀,右手一柄锅铲,以拦路抢劫的造型,露出谄媚的、标准八颗牙的笑容。

那时她每天一开门,看见他晒黑的脸上笑出一排大白牙,条件反射般满怀激情地对她说:“钱大发铁锅,发家致富的锅,长寿健康的锅……”

她毫不犹豫就叫他辞职不干了,即使他们真的没有钱。但她想,应该还是,可以让李富贵做更合适一点的工作的,他文武双全的人生怎么可以浪费在讨好别的家庭主妇上。

她还记得没米下锅时,他们两人晚上一起去摸螃蟹,在哗啦啦的河水边,在呼啦啦的芦苇中,他们在星月之下等着螃蟹,映照在水面上的星星点点笼罩在他们周身,世界如梦如幻。

李富贵……既不富也不贵的穷光蛋。

和她,既不多金也不多银的金多多,多么相配。

他们在一起时,这穷得叮当响的人生里,那些微的甜蜜,其实也是算得上幸福的。

“多多,别喜欢李富贵了,谁叫他……没有钱。”王发财淡淡地说,“我理解你这种穷怕了的感觉,毕竟,你跟着李富贵,没有钱,整天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有什么意思。你现在不和他在一起,岂不是更好吗?”

“可……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

“放心吧,你们成亲,一没有父母之命,二没有媒妁之言,第三你们是外来人,连户籍都没有,当然你也没有入籍,而且我知道你和李富贵没有任何接触……所以,你们的亲事,并不算数的。”

“所以,如果李富贵真的不回来了,从此消失了,我和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见面,这辈子也没有关系了?”她声音微微颤抖,心里绝望而痛苦,不甘心,不愿意。

李富贵和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联系。

他们只是逃婚的路上偶然结伴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彼此双方的身份底细;他们只是凑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她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相信他对于她,也是如此。

也许,以后真的只是陌生人了。

王发财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眼角瞥了树上的那个人一眼,说:“放心吧,你所有的烦恼,都会解决的……只要,李富贵别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金多多终于摇摇头,低声说:“不……他就这样消失了,我怎么会开心?”

“嗯……说得也是。如果他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你的话,就应该再回来,至少……给你留下休书再走,免得把你害得这么惨。”

金多多听他越说越和自己心意大相径庭,叹了一口气,推开他站起来,哑着嗓子说:“我先回去了。”

“山路崎岖,我陪你一起走。”他说着,从后面追上她,和她并肩在火红的枫树下,踏着红色的落叶,慢慢地往回走。

在走到小径深处时,他假装不在意地一回头,后面的林间安安静静,微风中片片红叶回转,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十月十五灯不灭,通宵达旦。

可能是被外面的灯光刺得睡不安宁,也可能是白天出去走得太累了,在王发财帮她燃上的那炉香之中,金多多全身瘫软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不安稳。

灯光忽然微微一晃,有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她的耳中。然后,有人轻轻推门进来,越过桌子走向她,他站在床前,凝视了她许久。

黑影投在她的身上,就像凝固了一般,她胸口微微惊悸,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李富贵。

周围似有若无的香气,如同有形的水波一样,暗暗袭来。整个世界,也像是在轻轻晃动。

是梦幻吧,是和以往一样的梦吧?

是无数个夜里,梦中,睁开眼和李富贵又一次四目相望的幻觉吧?

所以她只是茫然地望着他,怔怔地发呆,停了许久许久,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喃喃呓语着:“你啊……”

李富贵站在她的床前,沉默地望着她。

深秋初冬的夜晚,十五的月亮却笼罩在云层之中,月晕朦胧而悠远,整个世界在不正常的幽微光辉中,一切都显得虚幻。

他站在她床前,冷月从他的右肩斜斜地照过来,在逆光中,他的面目有点模糊,和笼罩在屋内的香气一样虚幻。

是啊,本来就是梦嘛,本来就是虚幻的。

她叹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说:“你啊……你还回来干吗……”然后,转过身继续睡去了。

可这一次,李富贵却没有像以往的梦中一样,在她说出话语之后,就消失在她面前。

他俯下身,低低地说:“对,金多多……我不会回来了。”

他声音暗哑低沉,在暗夜的风中那么压抑。

她一动不动,依然闭着眼睛。

“没有钱,也不能给你幸福的人,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他说着,转过身,往外走去。

在经过桌子时,他拿出一样轻飘飘的东西,放在上面。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临别礼物。”

他走了。

和以往的梦中一样,总是要离开的,总是要消失的。

金多多抱着被子,在他开门时带起的冷风中,缩起身子,喃喃自语:“又是这样的梦啊……”

“梦”字出口,她悚然一惊。

香气被冷风骤然驱散,她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不是梦,不是梦。

李富贵是真的来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风带起她的发丝,卷在她的耳边。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

冰冷的青砖地,寒气沿着她的脚底板,一直蜿蜒上去,就像要在她的体内生根发芽一般。

她扑到桌前,看见他留下来的东西。

休书。

他给她的,最后的礼物。

她愣了半晌,一把抓起那纸休书,跑到那已经被他带上的门前,一把拉开,对着外面大喊:“李富贵!”

亮着两盏提灯的小厅内空无一人。

李富贵之前画的那些卖不出去的花鸟画,还是挂在四壁。荷花上的蜻蜓依然停歇在菡萏上;柳树下的小舟依然系在树干上;袅袅的烟雾依然弥漫在山谷深处。

只有李富贵,不见了。

她捏着手中薄薄的纸,站在他留下的一屋痕迹中,呆呆站了许久,然后拉开门,对着外面疯了一般地大喊:“李富贵,李富贵!”

夜风寒冷,她的声音无论怎么撕心裂肺,也依然被风声吞噬。

她穿着单薄的中衣,赤着脚,奔过满街亮着的灯火。就像穿行在流光缀成的走廊,她狂奔着,想要追回李富贵,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追不到了。

直到四周的漆黑笼罩了她,她一个人站在镇口的牌坊之下,远山沉寂,天地广袤。笼罩在幽暗中的世界,一丝光亮也无,连月亮都被浮云彻底遮掩。

从头到脚都是冷的,如坠冰窟。

再也支持不住了,她慢慢地蹲在地上,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在呼啸的风中,在暗黑的夜中,在自己已经无法挽回的人生中,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金多多生了一场大病。

当然会生病,十月已经入冬,子夜又是最冷的时候。

她在镇口站了一夜,直到天边都出现鱼肚白了,她才像是忽然明白过来,李富贵真的不会出现了。

她光着脚,拖着僵直的身体回到家中之后,就扑在桌上,昏迷不醒。

王发财照例过来给她送早餐时,发现了她。

他把她扶到屋内,塞到被窝里,又请了大夫给她诊疗。但又有什么用?金多多寒气入体,全身沸热,病了很久。

虽然家中下人很多,但王发财一直小心翼翼的亲自照顾金多多,熬药,喂药,试探她的体温,加炭火、通风……

有时候,看见他端着碗坐在自己面前,从未伺候过人的少爷给她喂药时手都是微颤的,她只好叹口气,说:“要不……我自己喝吧?”

“不行,你手腕无力,万一捧不住碗,或者捏不住勺子怎么办?”他轻声说着,又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汤,说,“万一要是烫到了呢?”

“……我哪有这么娇弱啊,我可是金多多啊。”她握握拳头,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力量,可病中真的全身无力,她的手才抬了几下,就无力地垂在了被子上。

王发财喂她喝了药,然后把旁边的手炉拿给她,说:“天气冷,别冻着了。”

她抱着雕花精致的小铜炉,呆呆地看着他,许久许久。

王发财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她喂药:“怎么啦,我的美丽又让你臣服了?你好久没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啦。”

“你也好久没这么自恋了。”她笑着,曲起膝盖,把小炉子抱在怀中,“喂,王发财,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你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我得负责任啊。”

“嘁……”她笑了出来。

“好啦,先别笑,免得被药呛到。”他说着,喂她喝完药,然后又端起旁边的糖水递给她漱口。

她喝了一口,皱起眉,抬头看他。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当然不舒服了,因为煮雪梨里面,应该用春天的花蜜啊,紫云英、桃李花、油菜花都行……可这个蜜,居然是苕花蜜……”

“苕花是什么花?”他诧异地问。

“就是番薯啊,你知道番薯走的是甜腻绵软的路子嘛,这个味道怎么能和雪梨的清甜脆爽融在一起啊?”

王发财目瞪口呆:“……金多多,你真是个吃货啊!”

她笑出来:“是啊,李富贵就经常这样骂我的。”

“哈哈……”王发财陪着她一起笑,两人在空荡荡的室内,笑声都似乎可以隐隐回荡,明明有人陪在身边,明明这个人对自己这么温柔,可是,却总觉得,真寂寞,真孤单。

不知不觉,金多多收敛了笑容,安静下来。

王发财也沉默了,许久,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低声说:“多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让你忘记他的。”

金多多抬头看着他,要住下唇,没有回答。

虽然吃了一大堆药之后体温降下来了,但她一直惊冷,出门见风就发抖,全身的血好像都失去了热气。

王发财把家里的暖阁收拾出来,让人把地龙烧得暖暖的,然后把她接到那边去住。

反正他们离得那么近,墙早就拆了,只要过了小院就到暖阁,所以金多多也没有推辞。

因为,她心里也在想,就算再待在自己和李富贵的家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李富贵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等她的身体恢复,已经是深冬了,十二月初,整个天灰蒙蒙一片,只有那一群七姑八婆兴高采烈。金多多和王发财一起出来散步,在中午的阳光下走去纯福楼时,刘婶就叫住他们,挤眉弄眼地问:“金姑娘啊,听说你家……哦,李富贵和你没有关系了?”

“而且我听说,你现在身体不好,都是发财公子在照顾你?”

“我看啊,你们郎情妾意,多相衬的两人啊,赶紧的,今冬就把喜事办了,明年秋天就能抱大胖小子啦!”

“哎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你早就嫁过一次了,轻车熟路嘛!”

“是啊是啊,我们镇也能好好热闹一回了!”

金多多除了面上堆起难看的笑容之外,还能怎么样呢?

王发财却一直表现得很热情,积极配合她们的八卦:“一定一定,只要我能娶到多多,到时候一定给全镇所有人发红包!”

好不容易从热情过度的人群中挤出来,金多多和他在冬日的阳光中往纯福楼走。就在走到门口的台阶边时,金多多停下了脚步。

王发财扶住她的肩,关切地问:“怎么啦?是不是累了?”

“没有……”她摇摇头,回头看着他。

王发财微笑着看她,笑容和此时冬日的日光一样温柔。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发颤起来。

“王发财……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王发财凝视着她,想了良久,然后说:“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美女救英雄,把我从小流氓的手中救出来了啊……所以,我得以身相许。”

“……”金多多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然后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王发财低头看着她,没说话。

“每年过年,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现在……我离家出走这么久了,我想我得回家了,不然的话,父母一定会很担心我的。”

王发财点点头,依然没说话。

“你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吗?”

陪她一起回去,就是她愿意带他回家,去见父母了。

就是说,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

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这个小镇,长久以来处心积虑所追求的一切,终于实现了。

这期待已久的一刻终于到来,本该是王发财兴奋至极的一刻。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他站在她面前,在冬日温煦的阳光中,在小镇寥落的街头,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某处地方隐隐地,微微地,疼痛起来。

在那里,心的最深处,一条细若蛛丝的东西轻轻地振动着,然后,轻若不闻的“啵”了一下,断掉了。

他出神地凝视着面前的金多多,她久病初愈,苍白虚弱,在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脸颊上却带上了淡淡的红晕,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即使她是金多多,即使是全镇那些小流氓都敬畏的大姐大,即使平时再怎么大大咧咧,在这一刻,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就像二月的豆蔻花,被春风敲开了外面坚硬的花萼,探出娇嫩的花瓣,羞怯而柔软,经不起一丝触碰。

然而现在,这柔软而美好的一切,即将,被摧毁。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喑哑,暗涩而迟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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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二十世纪,因着小说地位在文学史上的不断提高,文学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们将小说和小说家的分类已经精确到了职业、行当和年龄档次。但是,在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国土上,在五千年文明史根深蒂固的文化熏染下,在二十世纪社会动荡的民族心理文化嬗蜕中,本世纪的中国地域文化小说所呈现出来的异彩,尚未引起人们,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们的足够重视。
  • 全球神武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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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重回少年时代,却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异次元裂缝出现,异兽来袭,武者兴起。人类与异世界激烈碰撞!林洛持方天画戟,所向披靡,保家卫国,战无不胜!!!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当代第一比丘尼:隆莲法师传

    当代第一比丘尼:隆莲法师传

    本书为军旅作家裘山山女士创作的记述隆莲法师一生的传记。作者在法师生前曾多次采访、创作,传记史料翔实、文笔优美,展现了一个血肉丰满的世纪知识女性和佛门高僧的风采。
  • 康少,你家夫人是僵尸

    康少,你家夫人是僵尸

    康少,夫人在基地玩火嗯,让他小心点,别伤到自己康少,夫人把李将军给揍了嗯,还需要人手么康少,夫人把仓库里的晶核和武器给搬空了嗯,把第二仓库也打开康少,夫人拐走李将军的女人私奔了给我抓回来~
  • 夏娃的花环:马季散文随笔集(谷臻小简·AI导读版)

    夏娃的花环:马季散文随笔集(谷臻小简·AI导读版)

    本书既有优美的文化散文,细致的作家研究,客观的网络文学现象分析,新颖的阅读心得,又有敏锐的社会观察和专业的艺术赏析。
  • 顶级天王

    顶级天王

    【注:不会写简介(●—●)】这个属于武者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也精彩得多!
  • 老公等你来修仙

    老公等你来修仙

    一不小心就死了,可以正大光明追老公了,但是为什么自己治好了他的病,他居然不要自己了,那自己就追别人去,我才不稀罕你。
  • 我想养只狗2:说声对不起

    我想养只狗2:说声对不起

    我和白玫不是同桌啦!我的同桌变成了杨小鹿,白玫的同桌变成了刘星雨,还好我们还有共同的小狗琪琪,我还是开心的。可是没过两天,坏事就是一件接着一件——我和白玫吵了一架,乐乐爷爷突然住进了医院,还有,还有,琪琪居然咬伤了白玫……我以为白玫再也不理我了,没想到,她却递来一本日记……
  • 管理越简单越好2(升级版)

    管理越简单越好2(升级版)

    作为一名管理者,在具体工作中,面对繁冗艰巨的工作任务,你必须学会分清工作的主次:首先把那些无关紧要的放到一边,接着再排除那些对当前没有意义的工作,全部精力集中于重大事务之上。企业的竞争集中体现在人力资源的配置上,而配置的优化需要企业的组织结构来实现。某些企业的人才并不少,但却受制于复杂的管理结构中。管理层次太多、效率低下的缺点抵消了人才优势。一些企业特别是一些大企业管理层次过多,管理中心下达的指令必须经过许多层次的接转才能到达生产或业务现场,并且在信息传递的过程中,产生误差的几率增加,经常出现信息失真现象。这就要求企业在必要的时候,要懂得轻装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