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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逼婚啦!

自从知府公子和知府夫人大驾光临嘉善之后,金多多一直过得比较痛苦。

当然王发财和李富贵也比较痛苦。

毕竟,每天早上一起来,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顶着厚厚脂粉、活像妖魔鬼怪的女人,任谁也不会愉快得起来。

“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了。”李富贵一边喝着王发财送来的粥,一边对面前的金多多说。

王发财捏着黑米糕,连连点头:“金多多你别担心,我不会嫌弃你的,即使你长得再难看我还是可以接受的,没办法,因为除了我之外也没什么人会对你感兴趣了……”

金多多在桌子底下一记阴招,踢中他的膝盖,他痛得“啊”的一声惨叫出来,手中的黑米糕脱手飞出去。坐在王发财对面的于至善无法避免,被不偏不倚砸中额头。

金多多狠狠地瞪着王发财这个唯一知情人。

在她凶狠的目光下,王发财赶紧清清喉咙,说:“当然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金多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为吸引我的目光而努力,我心里很欣慰……”

李富贵当作没听见,继续低头吃饭。

于至善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王发财一眼,也低头继续吃饭。

金多多狠狠剜了王发财一眼,再看看自己面前的粥,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已经三天了!三天来她寝食难安、站立不稳,几乎要抓狂了!

可能是火气太大,明明是九月的清爽天气了,可金多多还是觉得自己脸上闷热,快要长痱子了。

这怪不得她,无论谁脸上涂着三斤面粉,都会觉得像戴了个面具似的。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自我摧残下去了。

不就是一条小金鱼嘛!还给他不就完了!

至于这么摧残自己吗?

决心已下,金多多开口问:“这位于公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

王发财见于至善没有和她对话的勇气,便替他说:“于兄之前在礼部,现在被调到扬州。”

哦,看他年纪轻轻,估计是个小文官什么的,不足为虑。金多多清清嗓子,开始酝酿自己要说的话。

“他父亲是现在的扬州知府。”

太好了,听起来不是什么大官,凭自己那个京兆尹的爹,应该还是惹得起的。

金多多心花怒放,赶紧说:“原来是扬州知府的儿子啊,失敬失敬,其实是这样的,我前几天……”

“他的二婆,也就是外祖母的妹妹,是当今皇上的乳娘。”

皇上的身边人啊……要是这条裙带关系追究起来,说不定有点麻烦呢……不过一条小金鱼又怎么样?

“他的爷爷是前任大理寺卿。”王发财继续说。

前任大理寺卿……不就是出名铁面无私,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伟大人物吗?上次不是有个举人,因为在学生时期曾经偷过十文钱,他弹劾得那个举子当场被解除功名吗?

金多多努力回想本朝律令,到底偷一条小金鱼要不要下狱呢……

“话说回来,于兄,你是去年刚入仕的吧,我听说每个入仕的人,宫里都会御赐官印、官服、玉带、金鱼等东西?”

“是啊,我正在寻找的小金鱼,就是御赐的。”他说。

“这样啊……要是有人擅自拿走了皇上御赐的东西,那不就是……”

“死罪。”李富贵淡淡地说。

金多多跳起来。

“怎么了?”王发财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

“没……没事……”她赶紧坐下,心惊胆战,手抖得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于至善关切地问:“姑娘是不是很冷啊?”

“是啊,是有点冷,秋天终于到了啊……”金多多结结巴巴。

“也不一定是死罪啊,上次我记得皇后身边的太监藏了皇上的东西,结果被发现了,后来是怎么罚的?”王发财分明不怀好意。

李富贵叹了口气,说:“杖则一百,发配边疆充军……不过好像只打到四十几杖,那个太监就活活被打死了。”

金多多觉得屁股痛得要命,脸上冷汗直冒。

于至善关切地问:“姑娘是不是很热啊?”

“是啊,是有点热,秋,秋老虎还没过去啊……”她用手帕擦汗。

李富贵在旁边提醒说:“粉都被擦掉了。”

金多多赶紧跳起来,到自己的房间里补妆。

于至善问王发财:“我这几天在外听到传言,据说……你真的很喜欢这个金多多姑娘?”

王发财笑嘻嘻地说:“是啊。”

“嘉尚的姑娘,全部会心碎死的。”

王发财很烦恼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有时候看着她,我自己都很心碎。”

金多多好不容易补好妆,听听外面已经没有了动静,这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刚一开门,她就吓了一大跳——李富贵在门口站着,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干什么?站在这里装门神啊?”她慌乱地问。

“要装也是你先装,看看自己的样子,整个一秦琼!”

“你就好看到哪里去?脸黑得跟尉迟敬德似的!”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互相怒目而视,活像一对门神。

“不理你了,我出去散散心。”金多多抬腿要走,李富贵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喂,问你件事。”

“什么?”

他眯起眼睛看她:“自从于至善来了之后,你整个人都不对劲……”

“是……是吗?”

“不是吗?”

她拍拍胸口,低声嘟囔:“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可是我一看见他就心跳加速,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我……我一看见他就好紧张啊……”

李富贵抱起胳膊,看着她低头痛苦的样子。

“他一说话,我就忍不住觉得自己心里很乱;听到他的家世,我就更难过,要是他家里不这么显赫就好了……要是,要是他是普通人就好了……”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李富贵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他叹了一口气,拍拍金多多的后脑勺,说:“傻瓜……我知道了。”

金多多抬头看他,迷惘地问:“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有眼睛的人,谁都看得出来啊……”李富贵叹了一口气,说,“金多多……真不知道那个于至善好在哪里。”

“呃……”她茫然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忽然这样叹气的原因。

他靠在门框上,微微仰头看外面的天空,睫毛盖住了他的目光,显得有点黯淡。

虽然……虽然他没有王发财那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美丽,但是这一刻,金多多看着他的侧面,忽然觉得心口怦怦地跳乱了拍子。

她听到李富贵轻声说:“真有点……不甘心呢。”

“咦?”她更加莫名其妙。

他终于转头看她,那目光暗暗的,带着低落的情绪。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表情的金多多不由得微张嘴巴,站在那里愣住了。

他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啊?”金多多猛然抬头看着他,结结巴巴,“喜……喜欢谁?”

“于至善。”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别抵赖了,你确实喜欢他……”他长长的叹息:“你看看你自己,每次看见他远远过来的身影,就一下子冲到房间里去,又紧张又害羞。还为了他浓妆艳抹,打扮成这样……金多多,你长得很漂亮,不要这样折腾自己了。”

“我不是……”

“我……”他欲言又止,良久,才说,“金多多,你是个好姑娘……这样吧,我帮你去向于至善说明,无论你在京城的家是怎么样的,我想如果我和王发财那个家伙一起做媒的话,于家还是会给我们面子的,到时候你嫁给他应该没问题……”

金多多彻底傻眼了,抓住他的袖子,说:“不是啊,李富贵,你听我解释……”

他又叹了一口气,把她的手拉下来,说:“金多多,放心吧。”

“我……我当然不放心啊!”因为被他这么一说,她根本就莫名其妙、不明就里、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啦。”他说着,对她笑了笑,转身向王发财的院子走去,“因为,我真的忍受不了家里有个女鬼每天晃来晃去了。”

“不……不要啊……”金多多拔足就追,谁知脚下被门槛一绊,顿时瘫倒在地。

她伸出手臂,对着李富贵远去的身影,欲哭无泪:“不要……”

“不要!”

王发财与于至善异口同声,大吼出来。

喊完之后,两人看着面前的李富贵,面面相觑。

于至善突然大叫一声,悲恸地抱住王发财的肩膀,叫道:“王兄,我对不起你!我,我明知道自己这么有魅力,还要到这边来,引得金多多姑娘春心萌动,现在她移情别恋,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王兄……我会马上消失的,从此再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了……”

“于兄,你千万别这样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明知道多多这个年纪的姑娘都是经不起诱惑的,可我却一点都不懂女人的心,把你带回了家中,却不知道我的冷淡安静和高傲冷漠已经使她腻烦了,而你却像一阵清新的春风,悄然拂动了她少女的情怀,让她怦然心动……如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如果说要惩罚的话,那就让老天来惩罚我吧,我什么都不怕……”

“楚大哥,你不要这样自责了,我们都是年少的人,初恋时的心情我不说你也知道,一旦对别人动心,无论男女,都会不顾一切地去追寻……而我这么轻易地俘获一个姑娘的心,这都是我的错……”

两人互相坦白心境,浑然忘记了旁边还站着一个李富贵。

头上顶着大大一颗汗珠的李富贵,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提醒:“喂,两位……”

“啊?什么?”那两人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默默擦去额头的汗:“不……没什么……就是关于金多多姑娘的事情……”

“这个……”

“那个……”

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又开始了悲痛的表演:“王兄,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我真没想到自己的魅力这么大……”

“于兄,不要自责了,都是我一向自视甚高,才使得她觉得自己被忽略,以至于寂寞出轨……”

“王兄……”

“于兄……”

李富贵默默转身,离开了。

“到底要怎么解释呢……李富贵这个白痴,居然误会我喜欢那个于至善……”

金多多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要如何对别人解释自己特别关注于至善的理由——毕竟,她可不想被大理寺卿四十板子活活打死啊!

可是,长期化浓妆扮僵尸,似乎还不如死了算了……

左思右想没出路,她揣上那条金鱼,狂奔出了家门,准备找个地方把金鱼丢掉,毁灭证据,一了百了。

“可是,几十两银子啊……”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着,怀中的金鱼像是滚烫的,一直烫着她揣在怀中的手。

怎么办?

那么,去当铺当掉好了……但是,说不定很快就追查到自己的头上了。

要不,先砸扁了,然后当做金块卖出去吧!

主意打定,她蹲下去捡石头,忽然头顶上有人嘿嘿嘿地淫笑:“哟,姑娘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上哪儿会情郎呢?”

金多多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没好气,抬头一看,果然是那一伙职业流氓。

“心情不好,离我远点!”她忘记了自己的脸上的妆,丢出一句就低头继续找石头。

那伙流氓装出一副受惊的样子,领头的阿银笑嘻嘻地凑上来:“哟,姑娘还挺烈啊,来,给大爷们笑一个!”

阿牛在旁边低声说:“老大,这个姑娘……似乎样子寒碜了点吧?”

“最近没什么生面孔,有一个就将就了……”

金多多顿时被点燃,站起来怒道:“谁寒碜了?谁将就?胡说八道!”

“这个声音……好像有点熟悉?”阿水被吓呆了。

“废话!就是你大姐我!”

“啊?大白天大姐你扮鬼干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啊?”

“对了大姐,我们刚好要去你那里。”

“又偷了山芋还是红薯?”

“不是,这次可是这个……”

“啊?不会吧?你们也太狠了!”

“还好,还好……”

她绕着他们的战利品走了一圈,问:“怎么好像还在喘气似的?”

“没有啊,明明已经死了,所以才决定到你那里去吃的!”

金多多翻翻白眼,然后——举起自己手中的石头,狠狠砸下去。

周围的小流氓一片惊呼。

金多多抬头看他们,嫣然一笑:“确实死了,拖回去烤了吃掉吧。”

沿着滚滚浓烟和香气过来的王发财,看到呆立在院门口的李富贵,便上去打了个招呼,站在他的旁边等着蹭白食,一边说:“今天的红薯好像香得很异常啊。”

“不是红薯……”李富贵的眼都直了。

王发财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院子里,架起高大的木架子,大堆的劈柴燃起熊熊大火,在那火上,赫然是一整头巨大的动物在火中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尾随而来的于至善也被这个阵势吓到了。

“是羊吗?”

“不是吧,这么大,我想可能是牛。”

“可是牛的脖子怎么会这么长呢……”

“是马,是我们捡回来的一头马。”金多多抹着白石灰的脸上,被黑烟一熏,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简直可以直接上台唱包公。

她兴奋地跳着,说:“今天我请客,你们中饭晚饭就在这里解决吧,我们吃烤马肉!大家使劲地吃吧,反正不花钱。”

“现在这个世道,连马都可以捡了吗?”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这一顿饭吃得好生开心,从下午一直吃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一伙人又在院子里生起火堆,围着唱歌吃马肉。

其实马肉并不好吃,有点粗糙,而且众人都没有烤肉的经验技巧,马皮也没有剥就上火烤了,有的地方骨头都焦黑了,有的肉还半生不熟,难以入口。

唯一去过塞外的李富贵只好亲自上阵,卷起袖子,和于至善、阿银将马从火上拖下来,然后用刀子破开,把那匹马化整为零,又把肉割成块,穿在铁条上放火上烤。

他出力,王发财理所当然出钱,他转头吩咐福叔:“去买酒来,还有酱汁。”

一会儿就买来了,十来个人一边围着火堆吃烤肉,一边喝酒唱歌。李富贵戳戳那匹被烧得焦黑的大马的屁股,问:“金多多,这头马到底哪里来的?这个镇子上的马可不多啊。”

阿银喝得微醺,笑呵呵地上来邀功:“是啊,就是因为少见,所以……兄弟们就上前去玩了一下,谁知道这头马却受惊了,挣脱开缰绳,自己撞在旁边的石头上死了,我们想,反正大姐头是一定会和我们一起吃烤肉的,所以就带过来找她了……”

“真的是自己撞死的吗?”李富贵怀疑地问。

王发财笑呵呵地一边烤肉,一边说:“管他呢,兄弟们做得好,不然今天大家怎么会这么开心?”

“对,以后只要看见马,就……就上前去调戏,一定要调戏到让马撞石自杀为止!”金多多举着酒杯,笑得东倒西歪。

“多多,你喝醉了吧?”王发财过去拍拍她的脸,“来,回房间睡觉去……”

“我怎么……怎么会醉呢?我哪里像醉了?不信我唱歌给你听……你要听什么歌?我有一条大鲤鱼我从来舍不得吃……”她激情澎湃又投入地唱着,那些流氓个个拍手叫好:“好!大姐唱的就是好!”

金多多举着酒杯得意扬扬:“这个不算好,我,我唱得最好的还是这首哈……我有一头大肥猪我从来舍不得吃,每天晚上我陪着它一起睡草席,我抱着肥猪打滚滚我还和它亲亲,小猪猪你快点长大我要吃了你……”

被她声嘶力竭荒腔走板的歌声刺激到了,李富贵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揪住她的衣领,把她往房间里拖。

“哎呀……我还没吃够,歌也还没唱完呢……”

李富贵劝她:“好,回房间去,我一个人听你唱好不好?”

“凭什么?凭什么只给你一个人听?我美妙的嗓音应该是全天下所有人共享的……”

李富贵强行把她按到屋子里去:“洗洗睡吧你……”

可对付酒醉女流氓,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李富贵这一番折腾,真叫人同情。他一边按着金多多的头给她洗了把脸,又按着她的肩拉她进房间,一边还要闪避金多多拳打脚踢的攻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真的把金多多拉到了卧室还把她推倒在床上,李富贵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我看,以后要是还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我就去专业伺候狂躁型精神病……我就不信那些人会比金多多难对付!”

就在他自言自语时,一时疏忽,被酒后力大无穷的金多多扯到了床上,他猝不及防,倒在床上,两人顿时纠缠在一起。

金多多一个翻身,把李富贵压在了身下,手肘撑在他的胸口,看着他嘿嘿傻笑:“李、李富贵……大姐头今天看你,那真叫越、越看越中意啊……”

被压在下面的李富贵,本来酒后微带粉红的脸,顿时腾一下子红得跟个苹果似的,他防备地抓牢自己胸前的衣襟,结结巴巴:“金多多,你……你要干吗……”

“干吗……你猜猜……”她带着女流氓的笑,趴在他身上,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唱着,“我抱着肥猪打滚滚我还和它亲亲,小猪猪你快点长大我要吃了你……”

“金多多……你撕我的衣服干吗!”

“不是你说……睡觉么……”

“我是叫你盖上被子睡觉啊!”

“哎呀,衣服还没脱呢,怎么睡觉……”

“不……不许脱!”

“你睡觉不脱衣服吗?你好奇怪啊哈哈哈……”

“金多多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拍晕了!”

“哎哟,害羞了害羞了……”

“流……流氓!”

李富贵抓起自己的衣服跳下床,拔腿狂奔,夺门而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家发现除了金多多,一伙人全都东倒西歪地趴在院子里,地上桌上灰烬旁,随意地睡了一院子。

这一伙人,有嘉尚所有少女的梦中情人王发财,有知府的少爷于至善,有李富贵,还有一群职业流氓。

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追究身份了,大家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于至善抓着头发,拍拍衣服站起来,说:“那我去换件衣服,继续去寻找我的梦中情人了……”

话音未落,“少爷,少爷,这可怎么办……”他的家人于安冲了进来,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

“怎么了?”于至善宿醉,觉得有点头痛,按着太阳穴问。

“我们的马不见了,被人偷走了!”于安说。

“再去买一匹不就好了?”他漫不经心。

“在这种小镇子上,又是南方,怎么可能会有马卖?”于安激动地跳脚,一着不慎,“咔嚓”一声踩在地上那匹马的遗骨上,差点绊倒。

于安低头一看地上的骨头,又看了看,再看了好久,然后终于大叫一声,泪流满面地倒下去抱住马的骨头:“追风!追风你死的好惨啊!”

“这样还能认出来?太厉害了。”王发财和李富贵交换了一个“此人果然眼光独到”的眼神。

阿银阿水向众流氓做了个“撤”的手势,一群人蹑手蹑脚,踮着脚尖偷偷向着门口走去。

于至善显然还不了解状况,满脸疑惑地看着于安。

“昨天,我见少爷反正一时不会用马,就把马鞍解下来,让追风去吃吃草,吹吹风,谁知道一转头就不见了……少爷,我对不起追风啊……”

“你们不是说,马是自己撞死的吗?”于至善转头问那一伙流氓。

正准备逃离的他们顿时站住了,结结巴巴地招供:“是、是啊……我们,我们觉得很好玩嘛,就、就把它牵走,带到别的地方玩,谁知它被我们玩生气了,撒腿就跑,一下子就撞到了石头上,当然没撞死,倒在地上了,我们就拖着它准备去看兽医,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么偏僻的镇上怎么可能有兽医呢……”

“那我的马也不至于跑到火堆里去!”于至善怒气渐渐升起来。

“因为,因为路上遇见了大姐头,她好像肚子很饿,一看见我们的马奄奄一息的样子,二话没说,操起地上一块石头就往马头上砸去,然后说:‘这下死透了!’然后……然后,你们就过来了……”

于至善一看自己爱马追风的遗骨,看看那焦黑的骨头上残存的肉,不由得仰天长啸,泪流满面:“有没搞错?我这可是千两黄金换来的大宛汗血宝马啊!”

“少爷,追风就这样死了……”于安抱着马骨,泪如雨下,“可怜追风与我相依为命十来年……”

“这匹马有十年了吗?怪不得肉这么老。”王发财在旁边偷偷和李富贵讨论。

李富贵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昨晚似乎、好像、可能、也许、或者、大概他被金多多调戏的戏码,没有回应。

“再说了其实于少爷你自己吃得也不比我们少……”

越听那群流氓的话,于至善越是发现金多多罪大恶极,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冲过去踹开金多多的门,几步迈到床前,大叫:“金姑娘!”

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依然睡得不省人事的金多多,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立即坐起来,睁大还没有焦距的眼睛,抬头看眼前人。

眼前人,先是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然后渐渐变成了诧异,然后渐渐变成了愕然,然后渐渐变成了目瞪口呆,然后渐渐变成了激动,然后渐渐变成了狂喜——他手足无措,慌乱地叫她:“原来,原来是你!”

莫名其妙……一大早看见一个精神病。

金多多迷迷糊糊地推开他,起身下床。幸好她昨天是和衣睡的,也根本不用穿衣服。

她飘到门口,问王发财:“怎么回事?”

王发财满怀同情地看着她,说:“很明显,金鱼的主人已经认出你了。”

她回头看看站在自己床前的于至善,再伸手摸摸自己睡前被李富贵洗干净的脸,然后看看昨晚李富贵帮她脱衣服的时候从她怀里掉出来后被顺手放在桌子上的小金鱼。

一声惨叫震天动地。

在她的惨叫声中,于至善转头问李富贵:“你……是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她很喜欢我?”

李富贵木然点点头。

于至善低着头,渐渐红晕满脸,害羞地说:“啊,真不好意思!”

“王兄,真是对不起!”于至善真诚地向王发财拱手,“虽然我知道你很喜欢多多,虽然你我一见如故,可现在的问题是,我和多多是郎情妾意,是互相的真诚的自由的恋爱,所以……我们只好对不起你了!”

“多多?她什么时候在你的口中由金姑娘变成多多了……”王发财声音飘飘荡荡,神魂出窍。

“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是请你……成全我和我的多多吧!”

“我的多多?什么时候她从多多变成了你的多多了……”

“那就这样了,既然我已经找到自己一直要寻找的人,而她也一直喜欢我,所以我现在就要带她去见公公婆婆了!”

“公公婆婆?”王发财继续神魂出窍。

“再见。于安,备马。”

“少爷,马已经被吃掉了。”

“那……备船。”

“少爷,这个镇子上只有一条很浅的小溪,撑不了船。”

“备轿。”

“少爷,轿夫没有跟过来。”

“那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离开这里?”

“少爷,你可以向发财公子借人,借轿子。”

王发财精神一振,抬头看天空:“啊,最近我家的人手很紧张啊……”

“借两个就行。”于至善赶紧说。

“不好意思啊,最近大家都很忙呢……”

下人们却不太给面子,闲着没事一大早就喝酒划拳,热闹喧哗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这边,只不过王发财执着地当作没听见。

于至善斜视:“王兄,不要这么小气吧?别忘了你昨天晚上吃得不少。”

“不要小气?你要借我的人把我的人带走,你叫我怎么能不小气?”王发财一副委屈的样子。

于至善顿时语塞。

在陷入沉默之后,一直坐在旁边的李富贵终于敲敲桌子,说:“既然这样,我们来商议一下吧。”

四个人,坐在桌子的四边,于至善对面是王发财,金多多对面是李富贵。于至善心花怒放,金多多如丧考妣,王发财垂头丧气,只有李富贵,虽然黑着一张难看的脸,但毕竟还算个正常人,用平常的语气说:“好,那么我们现在一共有四个人,关键人物有三个,我们举手表决,问问看当事人的意见吧。现在我们的问题是,金多多喜欢的是谁。”

当事人甲于至善举手:“于至善。”

当事人乙王发财举手:“王发财。”

李富贵示意当事人丙,金多多投出关键性的一票。

她神情木然,默默地举手:“你们都给我滚。”

王发财如遭雷殛,扑过去抱住金多多的左臂:“多多,你不要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就觉得愧对我而不愿意再见我啊!”

于至善如遭雷殛,扑过去抱住金多多的右臂:“多多你不是柳树下那个嫣然一笑温柔可爱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吗?为什么你会轻轻松松神态自若地说出‘滚’这个字来而且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金多多丢出他的小金鱼,说:“还我十五文钱,你可以走了。”

在找到倾慕的姑娘之后一刻钟,他,被,抛,弃,了!

于至善只觉得一声晴天霹雳打在自己的头顶上,他忍不住抱着头,跪倒在地:“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李富贵露出牙痛的表情:“他会不会太煽情啊?”

“不,这样还不够,我的痛苦,比你更深重!”王发财的眼中饱含泪水,“于兄,比你更悲惨的,应该是我吧?我……我毕竟是她喜欢的人,我曾经那么接近幸福,可是因为你出现之后……我,我感觉我从幸福的云端,一下子坠落到了深渊……”

“抢走你的幸福并不是我的本意,王兄,实在是我和多多两情相悦……她只是不想伤害你又不想伤害我……”

“于兄……”

“王兄……”

李富贵觉得自己颜面抽搐,他满脸黑线地转头看金多多。

金多多只觉得自己要把昨夜吃的马肉给吐出来了,她扶着墙缓缓地走了出去,怔怔地来到屋外走廊,把那两个人甩在房间内。

李富贵看她两眼发直,有点不放心,赶紧跟着她出来。

她在客厅的凳子上坐下,一副茫然若失的悲伤样子,李富贵犹豫地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金多多?”

她僵硬地抬头看他,良久,终于开口说:“李富贵……”

“啊?”他赶紧应了一声。

“我感觉很空虚,很寂寞,很孤独,很无助……我感觉人世间茫茫一片,可是我面对的都是虚空,我觉得我很迫切地需要一些能让我充实的……让我有存在感的东西……”

李富贵小心翼翼地蹲在她面前,抬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啦,发烧了?头痛?还是因为心情的原因……”

“不是……就是那种空荡荡的,莫名的无助和忧伤,需要东西来填补的感觉……”

“想吃早饭你就明说嘛!”李富贵抓起旁边的桂花糕往她面前一放,无语地站起来,转身继续去看那两个男人谈判去了。

“谈判?谈你们个头!”

扬州知府夫人常英娥,杀气腾腾地一脚踹开大门,直扑坐在谈判桌前的于至善,一把将儿子揪了起来:“堂堂扬州知府公子、礼部最年少有为的十佳青年,我常英娥的儿子,要娶个小姑娘,还需要和别人谈判?”

“但……但是娘啊……她似乎不喜欢我……”

“胡说!我儿子才貌兼备、文武双全,天底下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你?”

“感……感情这回事似乎不能勉强……”

“感情这回事就是拿来勉强的!”

“但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横刀夺爱就是我们家的祖传家训!”

“那……那老妈的意思是……”

“于安,把守住前门后门,等待于福从扬州带人马过来;于寿,通知镇长,向全镇人宣告我们少爷即将迎娶金姑娘;于禄,准备聘礼、布置婚礼事宜。三天之后,老爷马上就到,到时候,金姑娘就是我的儿媳妇了!哇哈哈哈哈……”

于夫人果然大刀阔斧,英姿飒爽,三言两语搞定所有事宜,提起裙角向着厨房杀过去:“所以身为婆婆的我,要先去看看我的未来儿媳妇了!今天我就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婆婆来了,让她知道知道,怎么做人家的儿!媳!妇!”

“寒碜……是寒碜了点。”

未来婆婆绕着未来儿媳妇绕了一圈,喃喃自语。

金多多摸不着头脑,捏着自己手中的桂花糕眨眨眼,想要推敲一下这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是来干吗的。

不过,对于金多多来说,早餐是生命之源,所以,莫名其妙归莫名其妙,只不过思考了一瞬间,她就决定先把突发状况放到一边,吃了东西再说。

“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是个稳重端庄的大家闺秀。”

金多多听到她夸奖自己,心花怒放,举起自己手中的桂花糕:“来一块?”

实在是前几天打包的桂花糕太多,再不早掉吃掉就要变硬了。

“嗯,好孩子啊,刚刚见到就知道孝敬上辈人了……”常英娥欣慰地接过来,坐在她面前。

金多多喝了口水,问:“你是谁?”

“不错不错,性格豪爽,开朗大方不扭捏,看来好相处。”

“来找人的?”

“聪明伶俐一猜就中,果然是聪慧过人好女孩!”

“要找人就直接自己去找吧,我没空带你去。”

“自重身份,矜持又有个性,我喜欢!”

“最好顺便帮我倒杯茶。”

“大局为重,利益分明,看来将来能是个管家好手。”

每说一句话就被夸奖一顿,对于这么善于挖掘他人优点的人物,金多多终于肃然起敬了,她起身去倒了杯茶,递到常英娥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老人家,你是强人,我佩服你!我这辈子还没被人夸过这么多次呢!”

“这个茶,既然你端上来了,我这个做婆婆的,就不客气地喝了。”她笑呵呵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将自己手上的龙凤镯脱下来,说:“伸手。”

金多多不明所以,下意识地伸出双手。

常英娥一手一个,给她套上,说:“喝了你的孝敬茶,我就是你的婆婆了。戴上我家祖传的龙凤镯,你就是我媳妇了。好,下个宜婚嫁的良辰吉日,至善就娶你过门了,就这么说定!”

金多多举着手腕,凝视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图案,那金光闪闪让她目眩神迷心花怒放,根本没在意她在说什么。

“送……给我的?”

“对啊,以后就是你的了,传女不传子,传媳不传儿!”

“咦,重女轻男,这个规矩我喜欢!”

“这是我们于家的传家祖训,以后你嫁到于家,我儿子,就是你老公,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揍也揍得,踹也踹得!”常英娥握住她的手,“咱家的光荣传统,你一定要继续发扬光大。于家世世代代怕老婆的基因,一定要千秋万世、绵延不绝!”

“……那个,我只想问一件事,你儿子,也就是我老公,那是谁?”

常英娥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第一次见面时你们就交换了定情信物,第二次见面时你就对他异常关注,每次见面都让你心神不宁,大家纷纷传说你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扬州知府公子于至善。”

“这个谣言是哪里来的?”她大叫。

“嘉尚所有的人都在口耳相传这个传说,你就不要争辩了。”常英娥慈爱地拍拍她的肩,“金姑娘,你对我儿子一片爱心日月可昭,我儿子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唉,我是真舍不得把我的儿子送给别的女人做牛做马啊,无奈我一见你就喜欢你,既然你这么爱我的儿子,那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你就尽情地奴役他吧!”

“我……我说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金多多话还没说完,常英娥已经冲出了门外,欢快地奔离:“太子妃、绥阳王妃、京兆尹夫人对不起了!在你们的不肖子、不肖女纷纷逃婚的时刻,看来我要成为第一个讨到媳妇、抱上孙子的人!哈哈哈哈哈……”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金多多,举着手腕看看上面那对龙凤镯,再看看那个绝尘而去的身影,茫然不知所措。

“恭喜金姑娘,贺喜金姑娘,经过我们全镇人民的讨论投票,你已经当选为我们嘉尚有史以来最幸运姑娘和最受人羡慕的姑娘……”

一大早开门,看见一大群的七姑八婆来传达喜讯,金多多有点无力:“没有这回事啊……我觉得我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才对吧?”

当然倒霉了,只不过骗了人家一条小金鱼,就要赔上终生,这样的买卖,真是她做过的有史以来最不划算的买卖了。

“啊……什么?难道没有喜事吗?”闻讯而来的人都有点失望,“我们还想送礼来的呢,那既然这样……”

“不过礼物还是要收的,谢谢大家啊,谢谢。”

金多多揣着满怀的礼物,兴高采烈地抱回屋内。

李富贵抱臂,靠在堂屋的墙上看着她,一脸鄙视:“金多多,你到底怎么想的?”

“啊?什么怎么想的?”她一边拆礼物一边问。

“你准备嫁给于至善?”

“……不准备。”

“那么你收贺礼干吗?”

“……不收白不收,你看你看,这红枣这么大颗啊!香菇也是顶级的肥厚花菇哦,汪婶真是把家底都掏给我了,好感动……”

李富贵火大了,一步跨上来抓住她手中的红纸包,往旁边的桌上一丢:“金多多!”

她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你干吗……”

“你说我干吗?还有这个,你还戴着这个!”李富贵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撸,指着她手腕上的龙凤镯低吼,“这个是什么?”

“……婆婆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婆婆是谁,媳妇是谁?”

“……婆婆是于至善的妈妈,儿媳妇是……我。”

李富贵悻悻地甩开手,一言不发。

金多多抬头看看他,见他脸色阴沉又郁闷,不由得抬手轻轻抓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低声叫他:“李富贵……”

李富贵想要再把她的手甩开,但看见她仰视他的面容,小小的脸庞上一双清露般的大眼睛,那里面委屈又可怜的神情,让他的胸口微微波动。

他再也没办法对她生气,叹了一口气,把脸转向了窗外。

“李富贵……收拾收拾,晚上我们跑吧。”

李富贵猛地转头看她,愕然睁大眼。

“反正逃婚过一次了嘛,你不在乎再带我逃一次,对不对?”

李富贵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许久,他终于问:“你……你真的不愿意嫁给于至善?”

“废话……我只不过因为没有钱,所以想骗他一个小金鱼,凑点钱带你去纯福楼吃好的嘛……虽然王发财会带我们去吃好的,可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所以我……觉得还是我们自己去比较好嘛……”

“我们自己吗?”李富贵缓缓地说着,脸色也柔和下来。

“对啊,难道不是吗?”

“是……”

“所以,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子时,我们赶紧跑路吧。”

“那么,要告诉王发财吗?”

“王发财……给他留张字条吧,不然,要是和那个耀眼生辉的人一起跑路,我们随时会暴露目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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