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天灾
王益柔静静的站在路边,注视着眼前混乱的向前蠕动的,灰黑色河流。
“长兄,这灾民理当如此对待吗?”
王益恭刚刚走过来,听见王益柔如此发问:“河决横陇扫,黄河自澶州北上,过大名府西去。自东汉以来,这是黄河第一次改道。夏执政听闻此事几近昏厥。黄龙起舞,这是天灾。”
“但你说这队伍中怎么不见老幼为何如此之少?”
“当是留在营地里了。”
王益恭也看着灾民的队伍。人体上挂着几片斑驳的破布,围在腰间,挂在胸前,乱糟糟的头发,干裂的嘴唇。
半晌,王益恭又发出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也可能是没了,毕竟……。”
兄弟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立着。过了会,福乐回来,才打破这里的沉默。
“那位王进士同意将夫妻户籍转过来,而且让我给您说一声,他俩都是本分农民,户籍上没有问题。”
王益恭听完挥挥手,又对着王益柔说:“你还是太年轻,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况且还是天灾,你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的。”
坐在火堆旁的夫妇缓了缓,又吃了些东西。
中年男子紧了紧女子身上披着的衣服,对着周围的人作揖致谢。
王益恭和王益柔见夫妇二人休息好了,便也走近些,示意福乐上前询问。
男人躬身向王氏兄弟行礼后开口介绍着自己的身世。
“我是二里庄人,家里有十几亩旱地。地在老杨树和四槐树间,……”
福乐不得不出言打断:“我不是要统计田亩收税。我是问你,你叫啥,你是怎么流落至此的?”
男人有些迷茫,身旁的女子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三郎,还是奴家来吧。”
女子对周围行礼道“奴家钱齐氏,谢过各位救命之恩,这是奴家夫君钱粟。”
王益柔王益恭二人原本并没有用心在听,但这位钱氏说话十分有条理,与她丈夫完全不同,绝非没有见识的贫苦之人。
“这是我儿钱二豚。”
钱氏自顾自的说着,掏出了之前王拱辰给她的布口袋。
气氛有些悲伤,钱氏把口袋塞回衣服里。又对甘草和王益柔拜了拜。
“我家里原先有五口人,长子长女没跑赢,没来得及上山。”钱氏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失控,钱粟在后面慢慢拍了拍妻子的背。
“就剩我和夫君还有钱二豚。夜里下大雨,山上也没有遮蔽的地方。就那么淋了两天,后来水小些了,我们三人就游泳和庄子上其他人会和。”
钱氏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许多:“二豚当时就有些咳嗽,想去看大夫,可是荒山里哪里有什么大夫。乡老说是疫病,会过人。”
钱粟抱着自己的妻子嚎啕大哭:“他们就把他绑在树上,我们要过去,他们就把我们一起绑了,猪儿才六岁啊,猪儿两天就在那里喊饿。”
李十四吸了吸鼻子,递过去一块抹布,眼睛四下一扫。周围人都有些眼眶发红。李十四发现围着的人群中多了顶官帽。
王拱辰在人群中,默默地听着夫妻二人的身世,低着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位准官员的表情。
钱氏喘匀了气:“过了几天,官府找到庄子上的人,让大家迁移到别的地方去。”
王益柔小声的询问道:“为什么要迁走?集中的话疾病不是更容易爆发么?”
“以天武军军营为样板,一个天武营500人管辖灾民5000人,遵照太医署的陈条,可以降低疫病的发生。而且营与营间隔还是比较远的。”王拱辰在一旁突然出声答到。
王益恭兄弟拱拱手表示受教了。
“二豚的尸身就在太阳底下晒着,官府的人问清了缘由,命令将尸首烧掉。”
钱氏又将袋子从怀里拿出来,小心的捧着:“我和三郎在灰里翻来翻去……,就剩下这些了啊。他只是有些咳嗽,只是受了风寒,不是疫病啊。”
钱氏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趴在钱粟的身上不停的抽噎着。
“所以这也是天灾么?”
“嗯”
“这是个屁的天灾!”王拱辰听见王益柔的问题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太合适,将夫妇二人的户籍文书交给王益恭,骑上马就追赶队伍去了。
王益恭看看手上的文书:“天圣五年,太后移居泰和园,陛下亲政。至今已七年矣。景祐新政也已进行两年有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益柔脑子里一圈问号。
景祐新政是个啥?说好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不是,说好的庆历新政呢?泰和园是什么地方?太后是谁?
王益柔哪敢直接去问,只得默默记下,准备回家先去看看书,顺口接上:“哥你说新政能成么?”
王益恭转了下身子,面对着王益柔。
“我不知道,寇相和家父说的那些道理我听不太懂,但家父的《本朝七十年年无事札子》读起来确实让人遍体生寒,当时丁贼矫诏,太后移居。朝中局势困难,我就准备自己去地方看一看那札子上记载的是不是属实。”
王益柔有些迷茫的点点头。
找来衣服让钱氏夫妻二人换好,一行人继续上路。
这支小小的队伍气氛着实有些沉闷,李十四没有坐在车前与福乐谈笑,也没有甘草时不时的嬉闹。
傍晚时分,队伍到达了一处驿站,一个普通的院落。
王氏兄弟去交了费用,领人去了房间。
李十四找:“死者为大,钱二豚已经走了,尸骨还是先归入匣中吧。”
钱氏点点头。
李十四问驿站的人要来刨子,锯子和木凿,带着夫妇二人往外走去。
“还是我们自己来吧,让我们在送他一段路。”
李十四领着他们找了棵不错的核桃树,留下工具,就返回驿站拿些吃食当做祭品。在驿站门口的时候碰见了站在门口的王益柔。
“找不到合适的木头了,我大哥写的。一起过去么?”王益柔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牌位。
“钱氏想他们自己来送送孩子。”
“嗯,也行,那你就帮我带过去吧。”
再次回来的时候,李十四看见王益柔带着甘草在驿站门口喝着茶。因该是在等钱氏回来,免得驿站把院门锁了。二人点了点头,李十四也就带着甘草回去休息了。
王益柔摸着粗瓷碗,离汴京越来越近了,王益柔心中却越来越感到空落落的。
唤来管事,将茶水换做淡酒,一个人一坐到午夜,等到钱氏夫妇带着做好的木匣回来,这才转回了房间。
已经是七月二十八,月相转为下弦,只留一抹弯钩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