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起的恍惚里,缥缈的意识穿过森林跨越大海,像是来到地球的其他地方。
视界里昏暗无光,耳边呼啸声大作。但崎岖难行的乱石陡坡不像是纯粹荒漠,倒更相近于登山小径。
无形的风裹进那硌人的细砾,重叠旋转着刮蹭着皮肤,似浑黄色的流水,却干燥得让每一次呼吸都发痛。
但眨眼间整片深褐山脉由内而外的闪耀出橘红炙光,千壁万垒正如融化的糖浆般塌缩。
【滋咔】层层磐石与灰土被瞬间蒸发,无可抑制的磅礴能量从地底挣脱,让蛇行的漆黑电弧缠绕在那直指宙域的长剑上。
渺小的人类孤独站立在大地之上,遥望那滚滚乌云被遮天帷幕后的火焰照亮。
接着那穿云透雾的光柱被挥动贯破,瞬息就扫荡开来,仿佛眼前的世界都要被一分为二。
岩缝一朵鹅黄小花静静飘摇,在毁灭性的冲击中无可反抗,湮灭于虚无。
坠火流星于半空破碎,灰烬伴着汹涌气浪扑面而来...
“喝啊...又是...梦啊!”
强忍着推开沉重眼皮,我拂去了额头间的细密冷汗。说不清的梦境困扰着焦虑的心,却无法追根溯源。
发酸的视线里,书桌上可爱的花狸将指针按在两点四十四分的位置,但很显然不是凌晨。
睡觉之前布置的简易实验还未完成,少量饮血的战斗生命纤维环卷纠缠,勾搭在那具塑料外壳的前肢。
应心所思则有所动,毕竟闹钟怎么可能自己有所动作。
初夏微芒正从椅背后的薄纱荡漾挥洒,肥啾带着伙伴穿梭树丛间鸣叫嬉戏,正是入眠小憩的午后时光。
这些天被反反复复的惊醒,只能靠实验打发时间,昂贵安眠药塞进了码好的纸张后,我不敢去吃这东西。
生怕深度沉眠了光靠猫咪没法照看好流子,可是单靠自己却极难稳定入睡。
可没有小黑的协助也不敢过多动用,毕竟不受控的它们随时有可能暴露所在位置。
即便是沉睡的这批也发生了潜在性改变,以前储备的资料多被全盘推翻,不能再拿经验主义看待。
除了那些基础信息,越来越看不透这些活体丝线藏在背后的本质。
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催生了这种变化,但穷思不解也只能徒增烦恼。
蹑手蹑脚地起身伏在沙发旁,替酣睡的小人替换上干爽布片,不过足月就已经熟练得能不惊醒她。
有点夸耀的意思,也许是流子确实很乖巧吧。能把她拥在怀中,一切不舒服都会烟消云散。
“哼,我可瞧见妳刚刚眨动眼睛咯。”
拨指逗弄着,这孩子应该做了个很棒的梦吧,那样就好。
本来被当做枕头的猫咪从小被子里滑溜了出来,肉爪摁在光洁幼嫩的肌肤上,刚因本能苏醒的孩子又陷入沉眠中。
“怎么了笨蛋,做噩梦啦?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得。”
它灵巧地跃上肩头,用胡须与毛皮亲昵地磨蹭着僵硬脸颊,让胸腔里那颗躁动的心稍稍舒缓。
但我并未如实说出,而是道出了这些天回想中的疑虑,重复的回忆细节终归是有所收获。
这一切来得有点不正常,药剂的效力没法使人突然就能脱离物理常识,使出能破开战维攻击的剑气。
否则地下竞技场的鲁莽行事可能就不是,单单断两根肋骨那么简单了。
是技巧?还是别的什么,如果能习得一招半式...
“【炎魔】的攻击被破开...太诡异了,并且流子被藏得如此隐秘又怎么会被发现呢,我想...”
言语随着那抚慰的动作忽然一顿而止住,虽然只是刹那,但足够被察觉到了。
自小黑昏迷不醒过后,它就从慵懒闲淡的家猫转变成了未知,甚至某些方面比本体还高效。
在泊濑家的那一战,草丛里的猫咪就似一只藏于深黯的黑豹,在发动攻击前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有时能从不经意的目光中寒意,以至能激起人类本能中的畏惧,难以琢磨且聪明狡诈的顶级掠食者。
可我还是要问,即便知道未必或给出答案,唯一能全身心信任的它。
“为何要这样做,如果真的是拿这孩子的性命来做筹码,你想要完成什么...”
“咱不能说...因为这涉及到本体的计划。一旦你知道,就必然会陷入莫大的危机。”
尽管做好准备,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有些怒从心起。是睡眠不足的急躁,还是不信任的失落感?
至少...好歹要说出为何如此的原因吧,闭言不语又是作甚?
将数升空气狠吞进肺部,得到氧的助力,任由那团郁结的焰种蓬勃滋长,将胸腔堆积的杂念如枯草点着。
它很快燃成了实质,连未注血的【炎魔】也不断颤抖着想要苏醒,火苗一刻不停地映照飘扬。
小花狸定在原地逃不了,表盘连着数字被灼黑烧焦,增温针尖嘭得砸在萎靡掉的战维上。
那颗耀银骷髅正闪闪发亮,眼窝里散出愈发膨胀的火花,幻化出变形时才有的纯黑十字星。
它在急切地...催促我...穿戴...解除...释放...
这脆弱人心里满载的过去与现在,所无法宣泄亦管控不能的压力。
“为什么...你就那么...看着...无动于衷?”
体内节节升高的温度让人神志不清,我支吾地说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
小小的它端坐在漆面灰飞的半燃书桌上,皮毛的深沉墨黑吸足了热量,但蹙起眉头下的浑圆琥珀里却冷透了。
“本体每次都得留下些烂摊子给咱来收拾,不去激将一下还真没发现症结所在。”
猫咪满不在乎地说着,蜷起爪子刨弄将周围空气都扭曲的【炎魔】,那高温对它没有半点影响。
它撇着黄曈冲我使了个眼色,无须说明就已明了。
猛然将手掌拍在锃亮的尖刺锐鳞上,嵌入血肉里,任由那份不可控的力量在身体里肆虐。
可颤动于此仍毫无回应,我们的连接被切断了,准确的说...是被拒绝了。
只是在勉强的装备起它,连一丁点内在的深入都未曾有,稍稍动个念头就成了无用之物。
尺长的软糯小猫扬起前爪一挥就能取走性命,人类真是脆弱,我也同样。
脑髓沸腾得要满溢出来,被积怨的恨意卷带犹如喷发边缘的岩浆,我不恨其他任何事物,除了自己。
如果独身一人,走错又何妨?是时间太短还是敌人进展太快,处处顾盼的谨慎反而成了累赘。
他留下了那么多曾经未拥有的深奥学识给我,和这具更好的身体,又是否用到了其中十之二三啊。
失血的脱力感自腕间传来,摇晃虚影在眼睛里忽明忽暗。【炎魔】的渴求足够了,但那团光焰还根结在胸膛里。
漫涌的疑思困顿着无助意识,必有宣泄之处,否则要不了多久就得把整个人烧成灰。
猫咪的焦急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说出那些被严藏的秘密或许有所缓解,但更大的灾难就将接踵而至。
它与小黑的回绝成了死结循环的圈套,那些黑暗里的狡诈怪物正等着我支撑不住的那一刻。
某天的突然袭击然后吃掉我的记忆?又或是像之前那样在身体里埋有恶意的种子。
我走错了道路,还是不够...平庸灵魂难配所拥有的力量与背负的期望。
“挚爱啊...我...该怎么办。”
明明人心人性已被任意玩弄,自己还是脱离不了年轻的稚气。外面遍地的危险,又有勇气迈步涉足吗?
襁褓中的孩子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她醒来。安睡在怀抱里就好,就这样无忧无虑。
“暂时性的切断了【炎魔】的连接,应该能管用一段时间。在等待去往中东的这段时间里,必须要解决这个麻烦啊。”
那朵油光水亮的乌云彻底黯淡了,猫咪蜷缩着用尾巴裹住身子合上双眼,强行中断对它的影响也很大。
“嗯,累了吗?陪流子睡一会儿吧,我收拾好这里去做午饭了,你也饿得肚子咕咕叫啦...呜呃...”
强自咧出个笑,支棱起肘部撑住余温未散的桌面想要起身,就径直摔倒在地板上,浑身都是彻骨酸痛。
连应激反应的支撑都办不到,红肿鼻尖透出不同于身体被炙烤的火辣,却是再难站立。
【叮】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在窗边回响,我将心头一狠并齿咬在舌尖,榨出最后丝毫力气挤在桌角缩起上半身。
深夜辗转难眠时的无心之作,为了应对不速之客的简易机关,居然如此快就发挥了作用。
故意隐藏起了幽林小径的入口,为的就是让珍妮这样的好奇宝宝善者不来。而还能被触发最后一线,那就是来者不善了。
“知道你也累,没死就利落地跑。带流子去地下室,锁死入口...别等...快啊!”
活像被丢进氯化钠的水蛭,我拼命大喘粗气扭动着把身子拽离地板,可连垂死的抵抗都办不到了啊!
它也虚弱得无法回答,点点头叼住系结小生命的包裹,纵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昏暗。
真是...又要遇到这种情况了吗?
【咔】金属锁芯的咬合声听着头一次让人宽心,任由沉重眼皮压合,聆听那稳健脚步的渐近。
为了探寻真相而开发的脑力,为了应对灾难而储备的学识,为了挚爱幸福而舍弃的性命。
全都为我的前进做了铺垫,全都※※的没派上用场!
躲在这里连泊濑和真矢的面都不敢见,徒留这听力来给自己判着什么时候死去!
我想痛痛快快地叫骂一番吐出那满腹的不快,似那脱水的蚂蟥,好歹不会留下遗怨。
这声音...连钥匙都摸清了啊。难道是从奈奈子那儿得到的,她该不会...
“喂,是不是掏大价钱买的烧着特有成就感啊,大科学家?把自己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有凳子不坐躺地板睡觉?”
静待最终时刻的我被吓得个激灵窜起,睁眼就瞥见扯着嗓子的欧巴桑在门口奚落数道着。
“哎,不是,您哪位啊?私闯民宅可是要被拷进警署的,这儿是我家!”
除去莫名的小失落外,被这嚎一句顿时就有了精神,毫不客气地给顶了回去。
“哟,就这才多久可就长本事了,这地方咱还不能进来了?还喝你水了,咋地...呸,这茶的手艺都倒退了,会不会待客呀。”
似乎有点口干舌燥,妇女抓起茶壶咕噜咕噜就喝得精光,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
等等,手艺...她怎么明白是退步了?
那张丢进人群就找不见的黄脸似乎有些刻意,见我盯着又咧出个少女心的媚眼,显得有点小小恶心。
脑筋一转就明白这阴阳怪气的是谁了,咳嗽两声故作悲怆模样。
“数落的挺痛快啊,出来了也不打个电话,妳瞅瞅我这头发都急得根根苍白了。”
“你现在懂联系不到是啥感觉了?还有那骚包头发不本来就是银色的,好啦,不跟你闹了。”
‘妇女’三两下扒拉掉伪装,噼里啪啦的扭脖复位声后,俏皮可爱的酒窝笑脸倒是让不快褪去少许。
我清理干净了桌面的碳灰,将辨不出本形的小花狸不舍地把玩两下,顺势回收掉战维。
“坐吧,实验嘛...难免会出意外,我去给妳泡茶。”
“快去快去吧,你的掌中宝贝在哪儿,怎么没看见啊?”
奈奈子四下打量着流子的身影,她知道向来我俩是不会分开的。
看来是虚惊一场,呼唤几声猫咪让它可以出来了,前提是这小笨蛋没有睡得跟死猪似的。
“对了,妳是从哪儿进来的啊?”
“哦,为了避免跟踪绕了远路走森林密道,没从入口进来的...怎么了?”
【咔】烧至融化的塑料一磕就碎,我霎时愣在原地,没拿稳的小花狸骨碌滚到了她的软质布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