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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此生认定一人,唯你一人。

01.

晴空万里,马蹄踏踏。

汴京城中三两队马弁浩浩荡荡行进,刚入宫门,便闻仙岁然似拼尽气力吼的一嗓子。

闻声,马车绸帘被玉指挑起,眉眼间因披星戴月微显的疲倦依然掩不住那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脸。

两弯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下一双明眸微泛星光。

“妤婳姐姐!”仙岁然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芮妤婳下马车。她一得到妤婳姐姐入京的消息,便健步如飞赶至宫门前相迎。

一见仙岁然额角渗出汗珠,芮妤婳用手绢温柔为她轻拭。

芮妤婳回异国探亲不过一个月,仙岁然似又长开了些,现如今瞧着真有少女初长成的娉娉婷婷。

“伤好了吗?”她听闻仙岁然受伤,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飞来瞧仙岁然。

仙岁然眯眼乐哉:“伤早好了。”

她轻牵住芮妤婳的手,她在书信里特意诉说了受伤一事,不过是想妤婳姐姐早回陈国,也省得妤婳姐姐独身一人在异国受至亲白眼。

反正妤婳姐姐的亲人也不喜欢她,自小他们便将妤婳姐姐主动送来陈国,打着增进两国情谊的旗号,实则是嫌弃她出生便被巫师预言身负不祥。

若不是异国世子大婚,为堵子民悠悠众口,彰显异国备重亲情,也断断不会请妤婳姐姐归国观亲大礼。

芮妤婳眉头缓缓舒展,将信将疑:“真的?”

仙岁然扬袖在她面前转了两圈,两腮红妆更添灵气:“然儿哪会骗你呀。”转念一想,解释她在书信提到的受伤一事,“受伤是真,但伤好也是真。”

“你可知我归来一路都在为你担心。”

仙岁然轻握住芮妤婳的纤纤玉手,面露腼腆:“其实,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想当面告诉妤婳姐姐。”

仙岁然倾身附在芮妤婳耳畔耳语。

芮妤婳一听,笑入眉梢,看到然儿如此羞赧,忍不住打趣她:“然儿当真是长大了,想当初还是一个因吃不到糖人而哭闹的小哭包呢。”

被翻以往旧事的仙岁然脸一红,撒娇道:“妤婳姐姐。”

“好了,我不说便是。”

仙岁然抿唇一笑,迫不及待想带妤婳姐姐去瞧一瞧她认定的夫君。

偏巧,缪岑元因公事不在偏殿。

芮妤婳将仙岁然失望的神情收入眼底,柔声安慰:“男子志存四方,忙于事务是好事。”

仙岁然长叹一口气,背倚着镂空木门,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妤婳姐姐,你真的这么想吗?王叔常年征战在外、平定四方、杳无音信,虽美誉遍洒天下,可你也与他难见一面。”

如此一说,仙岁然赫然想起她与她那差了不过六岁的王叔仙枝翟许久未见了,上回他们见面还是前年妤婳姐姐生辰之日。

他打胜仗归来,来不及褪下一身盔甲,便从漫天绽放的烟花里披雪而来。

只是,他只待了不过两日便匆匆离城。

虽遥遥相隔,思念却与日俱增,只待再见,诉衷思念与情。

一想起仙枝翟,芮妤婳便觉得如沐春风。

自十年前惊鸿一瞥,她此生便认定他一人,生死不弃。

她此番回异国,一是应亲人之请前去观世子大婚,二是请奏她与仙枝翟的婚事。

陈国大国风范,异国对她与仙枝翟的婚事自是无异议。

只待仙枝翟平安归来求亲,她便嫁于他为妻。

02.

黑更半夜,缪岑元回殿点灯。

今日,他派去的查行刺之人回禀,不料竟牵出缪岑景与其母申冼眉的娘家暗中勾结,由缪岑景打理的临址城生意有好几单被申家截断。

若说申冼眉不知,如此撇清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缪家家大业大,宅内明争暗斗,无非为了谁能继承富可敌国的家业。

嫡子与长子,难分伯仲。

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究竟是缪岑景一人所为,还是申冼眉与整个申家在背后推波助澜?

无论是谁,他这个缪家嫡子一死,能承袭缪家家业之人唯有缪岑景,缪岑景都会是得益最大之人。

缪岑元拧眉,一怒之下猛拍了一掌桌案,惊得躲在缪岑元绸被里的仙岁然身躯一震,差一点惊呼出声。

她本想吓他一个满怀,以解心中闷气,却不料躲在被窝不留神睡着了。

仙岁然偷掀被角,盯着身姿挺拔的缪岑元出神,他青丝如绸缎披散身后,一个背影都如此让人挠心挠肺了,当真是让她色心大起啊。

她不能惊动他,待他准备就寝之时,她来个突袭,让他防不胜防。

月黑风高夜,她倒要看看他还如何坐怀不乱。

躲在被子里的仙岁然正想到第三种吓他的法子,便听殿门“吱呀”合上,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的仙岁然偷掀被角,只见烛火被熄,眼前一片漆黑。

若不是一丝月光入殿,她怕是要磕碰得体无完肤。

莫非他要趁夜黑再逃婚?事不过三哪!

缪岑元,你这个负心汉!

仙岁然尾随缪岑元一路穿过荒废的内廷花园,上回从围墙旧门逃至城门外,父上明明下令修缮此处严防把守,怎么这时倒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身姿矫健之人从暗处蹿出,两人交头接耳似密谋秘事。

仙岁然窝于杂草中,脑袋往前凑,努力听清他们所言,也只辨得马车?远游?

他打算弃她抗婚云游?

缪岑元,你甩不开我的!仙岁然愤愤攥拳。

缪岑元一手扼缰绳,一手抚马背鬃毛,闻背后风吹草动却不打草惊蛇。

仙岁然双手还未掐上他的腰肢,便被缪岑元识破灵活闪避。

见扑了个空,仙岁然懊恼低呼。

缪岑元唇畔一扬,步步逼近仙岁然:“不知公主一路相随所为何事?”

仙岁然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听见他浅笑,她才恍然大悟道:“噢,缪岑元,你早知我尾随你?”

亏她还那么努力隐藏,裙摆都被枯枝勾破了,她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缪岑元,你这个黑心肠!

“是啊,我是正大光明地跟着你!”破罐子破摔了,仙岁然心想,可仍是忍不住为自己挣回面子,她堂堂公主,怎会鬼祟尾随?

“噢?”缪岑元故意拖长了语调,眉尾一挑,抬头望着清冷月色,“如此月黑风高,公主是想与我在此私会?”

“有何不可?”仙岁然紧张地眨眼,借着月光,大胆地对上他的目光。

“当真?”缪岑元语调一沉,让仙岁然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平时她调戏他不在话下,此刻怎如木头桩子似的?

缪岑元上前一步,两人距离拉得很近。

仙岁然屏息,脑袋微微后仰,手情不自禁地紧张揉捏着裙角。

“原来是个纸老虎。”

被他这番戏耍,仙岁然无还击之力,遂搬出父上之名:“若父上知道你欲逃婚,看你怎么交代。”

缪岑元拧眉又松开,从里衣内掏出一块宫牌,在仙岁然眼前一晃而过:“此行我便是奉王上之令去追查刺客一事。”

嗬!仙岁然气急,无法反驳,只得耍赖上马车欲与他同行,他不是办案吗?她就做监察案情之人。

仙岁然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催促道:“还不出发?”

缪岑元惊叹,公主果然不同凡响,以公主之名压他,瞬间成了他的上级。

“缪岑元,刺客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没查出个眉目,你这效率着实低了点,”又补一句,“不过你无须担心,这次有我随行,你必定一蹴而就。”

“公主。”缪岑元仍不死心地想要再劝一句让她回宫。

他此番之行前方凶险未可知,他不能让她同他一起冒险。

“出发!”仙岁然坚定地打断他的话语,她的夫君休想甩下她!

天涯海角,她随他共去。

谁料,他竟重返云喜阁!

是她太温柔不足以震慑他,还是他觉得家花再馥郁都不如野花妩媚?

缪岑元!你给本公主等着!

03.

厢房内,缪岑元特摆酒席,吹弹歌舞,饮酒作诗。

自上回云喜阁一出闹剧,鸨母是万万不敢请堂堂驸马爷入云喜阁,可架不住缪岑元出手阔绰。

缪家富可敌国可真不是随口一说。

鸨母笑逐颜开地推开厢房门,特来知会缪岑元一声,他贴身侍童来找。

缪岑元端酒之手一顿,凝眸皱眉:侍童?

他心中预感不妙,酒樽重摔在桌,酒水溢出溅湿他的手背。

一名身材娇小玲珑,身穿素色矩领窄袖短衣、头束发巾,自称缪岑元侍童的人低头揖礼踱进厢房。

“抬起头来。”从仙岁然一入厢房,他便知是她。

他折返汴京城再入云喜阁,寻乐是假,护她才是真。

为了她的安危,他必须这么做。

若想彻底查清此事是缪岑景一人所为,还是整个申家在替缪岑景暗中铺路,他需以自己为诱饵让他们打消顾虑露出马脚,再一举擒下他们,自是不能带她同行。

仙岁然咳出粗嗓:“侍童小仙拜见公子。”

缪岑元陡然起身,绕过一众奏乐乐妓,立于墙柱的鸨母饶有兴味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仙岁然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生怕他当场拆穿她的身份,枉费她如此用心乔装打扮。

“小仙?”缪岑元轻念出她的名字,这么能折腾果真是她的性子。

她既然费尽心思也要留在他身边,他便随了她,他倒想看看她要在云喜阁闹几回幺蛾子才能死心回宫。

鸨母见仙岁然是缪岑元贴身侍童,便和颜悦色地摇扇一问:“小侍童入厢伊始便低着头,莫不是脸皮薄羞赧吧?”

一众乐妓因鸨母言语戏弄侍童,闻声均掩面轻笑。

仙岁然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扫视厢房一圈,乐妓个个婀娜多姿,鸨母还真是安排用心啊。

明知缪岑元的身份,鸨母竟还敢如此,胆儿真是肥了嗬!

为大局考虑,她……忍!

缪岑元拧着眉,无视耳边笑语喧哗,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歪斜的发巾。

在鸨母她们的一片诧异中,他不自禁地为她整理发巾。

厢房内的众人因他的举动顿时陷入了一阵古怪的缄默中。

为她整理发巾的间隙,他垂眼偷瞄,她脸色蜡黄,如得了黄疸症似的。他不由得疑惑,大拇指指腹轻蹭过她的脸,蹭下一片黄色粉末。

仙岁然仰头冲他眯眼一笑,以口型解他心中疑惑:姜黄粉。

他自以为他丢下她躲在这云喜阁,她就没辙了吗?若不是怕闹得满城风雨,她早以公主身份闯云喜阁了,何苦为逃鸨母鹰眼扮成侍童,还给自己身上抹了一层姜黄粉?

放眼汴京城,随自己夫君同入云喜阁的夫人唯独她一人吧。

“自今日起,你就和我同住一间厢房。”缪岑元语出惊人,此言一出,不仅仙岁然瞠目结舌,在场的鸨母与乐妓也面面相觑,心中猜疑横生。

仙岁然回过神,一瞬忘了她此刻是侍童身份,蓦地踮脚欲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亏得缪岑元看穿她的小心思,手指轻抵她的额头,隔开他们的距离,以免落人话柄。

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侍童,可不能逾矩了。

为免她们瞧出公主乔装扮成书童的端倪,特别是与她打过照面的鸨母发现,缪岑元扬袖命她们全部出去。

风姿绰约怀抱箜篌的乐妓一片眷眷之心,仙岁然小心眼地故意伸腿绊了她一脚,美人趔趄向前,箜篌双排弦头撞上门柱。

仙岁然利索缩回腿,佯装无辜。美人怒瞪她一眼,却有怒不敢言,谁让这个干瘪侍童是公主驸马爷缪岑元的人。

鸨母一脸心疼地抚上掷银两买下的箜篌,睥睨一眼偷笑的仙岁然,恨不能好好教训这个无礼倨傲的“臭小子”,可又不能不给驸马爷面子。

鸨母嘴角抽了抽,努力抑制喷涌而出的怒意:“驸马爷这小侍童五行火气真够旺啊。”

看来驸马爷平时没少娇惯他,不然怎生得如此脾性,下人都要翻身做主人了!

缪岑元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胡来的仙岁然,冷着语调:“我要和我的侍童单独聊一聊。”

鸨母心中了然地挥扇催促着一众美娘子离开,脸上堆挤着谄媚的笑替他们关上门。

随着众人如云散,厢房一瞬宽敞至极。

仙岁然吐了口气,脚步轻盈一跃入软垫,手捏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丢入嘴里,环顾峻宇雕墙的厢房暗叹。

上回来不及细瞧厢房构造,如今一瞧,真是奢靡呀。

“缪岑元,快过来!”仙岁然手轻拍着她身旁的位子,“这儿的葡萄也极为甘甜诱人。”

缪岑元无奈地甩着云袖,怕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道:“把脸洗了。”

仙岁然摇头婉拒:“我若不以此貌示人,那鸨母定知晓我的身份。”仙岁然麻利起身,踱到他面前,为他思虑周全,说得头头是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若想继续蛰伏云喜阁,我定不能露面呀。”

仙岁然眨巴着眼:“还是你内心期待着我再闹云喜阁,将你稳稳拿下?”

“你脑子整日在想些什么?”

“什么都不想,”仙岁然顿了顿,“除了想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缪岑元身子轻颤,她总有法子令他无措。

她知不知道……他佯装无动于衷有多痛苦?

仙岁然蹦跳窝回软垫,指尖刚触上光滑的葡萄,忽而想起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缪岑元。”

见她神情严肃,他不由得静等她下文,哪知她突然冒出一句话让他噎得面红耳赤:“你方才让我与你共用一间厢房,是要我与你同枕而眠吗?”

缪岑元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厢房内唯一一张床榻上,一本正经地解释,声音却不由得微颤:“共用一间厢房不代表同床共枕。”

“噢。”仙岁然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她还以为他终于摈弃正人君子做派对她这个仙姿佚貌的佳人下手了呢,结果是空欢喜一场。

04.

同住一间厢房三日,他从未有逾矩之举。

她卧于床榻,他就地铺而眠。

他以君子之礼相待,她倒想入非非,每当夜深寐于床榻,她总想着将生米煮成熟饭,可奈何他睡得比她迟。当她想起这么一档子事时,天色大亮,早已错过春宵千金!她恼!她气得牙痒痒只能咬绸被。

仙岁然穿着一身侍童衣衫在云喜阁招摇而过,兜里揣着银子欲观皮影戏去,回来时顺道买一只汴京第一楼的一绝烤鸭来与缪岑元把酒品鸭!

仙岁然转过楼梯弯子,便觉浑身不自在,自打她出了厢房,齐刷刷的目光都朝她飞来。

难道是她今日忘抹姜黄粉了?仙岁然紧张地抬手在脸上一抹,姜黄粉涂得贼均匀!

她上下打量自己的着装,没有不妥啊。

啊!仙岁然倏地想起,今早梳洗她见缪岑元未束发带,便将他的发带借来一用。她可得谨记她现下侍童的身份,万不可逾矩,让他人瞧出些端倪。

仙岁然不自然地摆弄着发带,逢人便解释:“这发带是我家公子心善赏我的。”

随后以粗犷大笑以化尴尬,可他们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瞧得她心虚冒冷汗。

正当她郁闷不得解时,还是云喜阁一好心肠的小厨娘替她解了惑。

京中传公主驸马爷重返云喜阁寻欢作乐,却洁身自好,未见他与任何女眷有过分亲密之举,倒是和他那娇小干瘦的小侍童形影不离,共用一间厢房,着实引人遐想。

仙岁然将她所知之事悉数告知缪岑元,只见他眉染愁容,颊飞绯红,引得仙岁然忍不住逗弄他,在他眼前挥着窄袖:“我这衣袖过长不合身,还请公子替我断了衣袖。”

她这暗喻断袖之意,让缪岑元面露尴尬。

“仙岁然。”她如此疯玩,他若不一语先发制人,她怕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仙岁然一瞬噤声,倾身靠近,盯着他好看的眉眼细瞧:“公主名讳你竟直呼?”她佯装板着脸,“念你为公主夫君,便不与你计较。”

“歇息吧。”缪岑元转过身,云袖却被仙岁然扯住,他对她终是无可奈何,“别闹。”

仙岁然得寸进尺地从身后环着他的腰,轻嗅着他身上属于他的味道,烛火轻曳似怦怦心跳。

“我想给你生个小娃娃。”仙岁然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听的人却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生个像你的小娃娃,”仙岁然一脸纯真,“这样,我就可以瞧一瞧你儿时的模样。”

她还真是能折腾他,考验他的自制力,她可知她在说什么?

“父上说,当年为你我赐婚后,你曾轻握着我的小指头唤我娘子呢。”

缪岑元不自然地轻咳,儿时之事,他如何记得?他只模糊记得父亲因救驾有功带他一同入宫,王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赐他“童养夫”之名。

“莫胡思乱想了。”缪岑元掰开她的手,“早些歇息吧。”

“不。”仙岁然偏不松手,借力将他扑倒在地,伏于他胸膛之上,轻声道,“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真心?”

她眼神真挚纯真,让他差一点失了防守,他对她从未只有半分真心,有的只有一整颗炙心——

她立于桃花树下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接桃花瓣雨粲然一笑,他亦对她一见倾心,若不是大哥缪岑景有意摹来公主画像让他识得公主模样,又费心思引他去驱鬼拜神的面具庙会,他怎会与她相遇?

缪岑景如此费心让他对公主动心,无非是想让公主成为他的软肋再找时机一举毁了他的软肋,让他生不如死。

缪岑景下的这盘初见亦赌心动的棋赢了,缪岑元对她爱慕已久,他不容别人因他而算计伤她。

那支箭刺伤了她的左肩,也刺中了他的心脏,他虽佯装冷静自持,可早已因她血染肩头而心神不宁……

05.

这一夜漫长又无眠。

仙岁然与缪岑元各怀心事。

辗转反侧,仙岁然手掖着绸被,手指轻敲着绸被软面,脑海中回想着缪岑元说的一句话,可这话模棱两可,她辨不出其中深意。

从未,只有半分真心……

从未只有半分真心……

她心里困惑不已啊!心里像是被千万蚂蚁啃噬!

仙岁然偷偷摸摸爬下床榻,做贼似的踞坐于他地铺旁,借着微弱月光瞧着他的青丝垂于高枕之下,宽厚肩膀随呼吸微微起伏。

仙岁然轻伸出小指轻点了点他的肩膀,压低嗓音轻唤他的名:“缪岑元。”

可他无丝毫反应,他让她无法酣然入梦乡,他倒睡得香甜。

屋外一抹黑影闪过,缪岑元敏捷地将仙岁然拉至他的怀里,手捂住她的嘴巴,呼吸轻扑洒在她的耳畔,挠得她耳尖发烫。

“嘘,别说话。”

仙岁然被他猝不及防的举止惊吓,蓦地反应过来他刚才一直在装睡?

嗬!好你个缪岑元!

仙岁然虽然不出声,但不代表她不忍心对他拳打脚踢。

直至屋外黑影消失,缪岑元才松下心,看来不是刺客。

她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不过是绵绵细雨,他松手,意识到他们的姿势过于亲密。

四下阒然,只剩彼此的呼吸声幽绕耳畔。

他的怀抱让她忽觉逼仄,仙岁然松开拳头,慌乱从他怀里挣脱坐起身。

若不是烛火已熄,她发烫犹如要滴出血红的耳尖便藏不住了。

为缓解静谧尴尬的气氛,仙岁然抛出话头:“是不是刺客又来了?”

缪岑元不语,看样子不是刺客,若是刺客怎可放过一丝能暗杀的机会?

夜深人静,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缪岑元瞧着她那怵惕的模样,缓缓坐起身,嘴角轻扬,打消她的担忧:“不是。”

“那就好。”仙岁然松了一大口气,双手猛然抓住他的手,“缪岑元,你说,那些刺客是不是看不惯我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缪岑元被她这单纯脑回路逗笑,一时竟将规矩礼教抛诸脑后,任她紧牵着他的手陷入沉思。

厢房外一闪而过的黑影踮脚轻踱到后院,在原地等待的好奇的众人一脸八卦。

原是一好事的小厮与众友人打赌输了,只得硬着头皮去听墙脚。

缪岑元与他贴身侍童的事尽人皆知,京中早有传言缪岑元为掩人耳目而将他的男宠带在身边以侍童为名。

他不愿与公主完婚怕也是因自身之疾喜男色。

一众男子八卦时都流露出对公主仙岁然的同情之意,未来夫君竟是断袖!公主着实可怜!

经由昨夜那小厮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坐实了仙岁然是缪岑元男宠之事。

翌日,仙岁然用过午膳仍觉得不饱腹,途经厅阁欲入后厨,一路她都深觉众人眼里夹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仙岁然背脊微凉,心想云喜阁也不是久留之地啊。

她正欲上楼找缪岑元商量离开云喜阁再寻一处落脚地,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

“然儿。”

众人循声望去,一袭白色狩衣、头戴立乌帽子、蝙蝠扇别在狩衣腰间当带中,身姿挺拔,气场强大到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他的一双桃花眼定定地落在站在木阶梯上的仙岁然身上,哪怕人山人海,他也能一眼就寻到她的身影;哪怕她伪装如神,他也会瞧出破绽,将她印在心上。

几日未见,神东迟甚是念她。

他为预料朝廷行事的吉凶闭关于阴阳寮几日,若不是新派的守辰丁误了打更报时,他也不会现在才赶来。

王上与王后比翼连枝,王后出宫入寺祈福,王上便陪着。

不然公主离宫几日,怎能瞒天过海?

做戏做足,琉璃留宫以掩公主离宫消息。若不是公主与琉璃每日书信,他又何以伺机赶在琉璃之前拦下书信,得知公主藏于云喜阁。

这等污浊瘴气之地,她堂堂陈国公主怎能留于此地?缪岑元真是胡来。

为免兴师动众,暴露然儿行踪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他单枪匹马来云喜阁接她回宫。

一见神东迟,仙岁然心虚地转身逃跑,推搡拥挤众人寻得一丝敞路。

盯着她乱窜而躲的背影,神东迟拧眉迈步,可刚走几步,便有人扯住他的狩衣衣袖,似故意拖延。

鸨母手握绸扇,谄笑着打量眼前俊美却难掩一身男子气概的神东迟:“这位道人眼生得很哪,放心,我定让你不虚云喜阁此行。”

神东迟不愿和她多做纠缠,余光瞥至消失于厢房拐角的那抹身影,猛地甩开热情却毫无眼力见儿的鸨母,去追仙岁然。

鸨母被突如其来一推,毫无招架之力,愤然扔扇。皮囊生得极好,这脾气倒大得很!

既屈尊来云喜阁,不就是为了寻场乐子,有何可横的!

神东迟疾步上楼,厢房拐角是长长的廊头,相邻的五间厢房全部闭门。

逃窜无路的仙岁然随意进了一间厢房,蜷着身子躲在门柱前,屏息聆听厢房外的动静。

肩头忽而被人一握,惊得仙岁然大喊,猛然挣开令人不快的怀抱,她一转身,醉醺醺的肥头大耳之人底盘不稳,一个趔趄往后栽倒,面染红晕,嘴里仍唤着一小倌小名。

仙岁然不自在地抖了抖肩,此地不可多待,就算被神东迟逮住也好过与油腻醉酒之人纠缠。

对方却耍赖缠上了她,闭着眼准确擒住她的脚脖子,任由她使力挣脱,他都不松手。

仙岁然气得就差给他补上一脚。

厢房门被大力踹开,仙岁然余光瞥见一抹白色身影猛然疾步上前,结结实实地给了躺在地上的人一脚。

先前捉着她脚脖子不松手的人敛住傻笑晕死了过去。

仙岁然蓦地缩回脚,转身欲逃,却被眼疾手快的神东迟揪住后衣襟。

眼见逃不了,仙岁然只得扮可怜意图让他心软,儿时只要她一扮可怜,他便心软都依她。

这次,法子失灵了。

神东迟神情严肃,周遭气氛骤冷:“然儿,你擅自离宫,若涉险又如何?”

仙岁然脱口而出:“不怕,缪岑元会护我的!”一说到缪岑元,她的眼睛里如缀满了星星。

揪着她衣襟的手一松,他眸色都黯淡了几分:“然儿,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不止缪岑元会护她,为了她,他哪怕豁出命也在所不惜。

神东迟顿觉逾矩,紧咬牙关:“王上与王后若得知你擅自离宫,担心之余会放过缪岑元吗?他身为驸马却没有尽规劝之责,与你一同胡闹居于这烟花之地。”

“他,他来此是因案在身。”

“王上会信吗?浑水查案实则流连烟花之地,王上会将你嫁于他吗?”神东迟眸色收紧。

仙岁然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在她心里,他一直温文儒雅,遇事冷静自持,可今日的他却让她觉得陌生。

“跟我回宫。”神东迟握住她的手腕踏门而出,仙岁然皱眉挣扎:“神仙,我不回去。”

“神仙,神……”仙岁然费力央求,忽觉肩头被人陡然一揽,随后被扯入一个怀抱里。

神东迟反应迅速,扭身伸手去抓仙岁然,却仍是慢了一步。

缪岑元玄纹云袖一扬,仙岁然侧头望着他,惊喜出声:“缪岑元。”

若不是他听见厅阁动静,出厢房又听见琐碎言语,也不知神东迟竟独自来寻她。

神东迟从当带抽出蝙蝠扇,蝙蝠扇头直冲缪岑元的双眸而来,力道之大轻扬起缪岑元耳畔青丝。

缪岑元利落偏头,躲过神东迟出手,扬手推挡开他执蝙蝠扇的手,借力一掌推开他。

云喜阁人多口杂,缪岑元并不想在此与他动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暗处的敌人也许此刻就盯着他们。

神东迟站定身子,冷冷地盯着缪岑元:“我要带她回宫。”

“我不回去。”仙岁然干脆拒绝,她要留下来看着缪岑元,云喜阁的姑娘虽比不上她沉鱼落雁,但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芮妤婳翁主近日身子不适。”神东迟神色闪避。

为了诱哄她回去,他只能编造了芮妤婳身子不适的谎言。

一听妤婳姐姐身子不适,仙岁然急了,面露担忧,追问:“妤婳姐姐怎么了?”她出宫前妤婳姐姐不还好好的嘛,琉璃书信中也未提起只言片语。

“回宫你亲自去问她。”

仙岁然陷入两难,妤婳姐姐待她如亲妹妹般,她不能因情爱而忘了与妤婳姐姐的情谊。

见她眉心松动,神东迟乘胜追击:“你与她最为交好。”

神东迟刚上前一步,便被缪岑元以身阻隔将仙岁然挡得严严实实。

神东迟虽攻阴阳道与天文道,算得上半个道士,可他对她无微不至,望着她的那双眼睛似能滴出蜜来,为道不尊。

缪岑元承认,他心生醋意。

虽说神东迟说谎骗她回宫的手段不高明,可回宫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缪岑景要对付的人是他,他不能让她陷入危险。

“回去吧。”

因缪岑元这一句,仙岁然心里备感失落,他就这么想赶她离开,好一人在云喜阁享齐人之福?

“我等你。”仙岁然因他这大喘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真的?”仙岁然生怕这是一场梦。

缪岑元抬手揉捏着她的脸颊,仙岁然惊呼疼!

不是做梦!

她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被晾一旁的神东迟脸色阴沉难看,极力掩藏怫然作色,长臂绕过缪岑元拉过眼中只有缪岑元的仙岁然:“然儿,回宫。”

仙岁然如打了鸡血,笑逐颜开:“夫君,你等我回来接你啊!”

仙岁然倒着走,以至于下台阶都没回过神,一个踉跄,将缪岑元吓出一身冷汗。

幸而得神东迟护着,她才不至于摔下去。

缪岑元轻呼一口气,在神东迟面前宣誓主权,以免他再动不该有的心思,可看着神东迟护着她的手,他内心极度不适……

出了云喜阁,仙岁然随神东迟上了马车。

仙岁然掀起绸帘,脑袋刚探出去,便被神东迟揪了回来。

“坐好。”神东迟突然对她一板一眼,让仙岁然很是别扭。

仙岁然谄笑讨好道:“神仙,我就再看一眼,就一眼。”

“然儿。”

虽说他素日待她温柔至极,可他一冷脸,她便觉得寒气逼人,令人浑身一颤。

仙岁然乖巧坐好,偷瞄他一眼。

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神仙的师父在书信中对他又是一番严厉教诲?

安令奇明那老倔头自小便对他管教严厉,如今隔了远洋仍要事事都管。

马车行进,轿帘外是各色叫卖声,更显轿内静谧异常。

“神仙,”仙岁然主动打破安静氛围,思忖半晌开口,“那佛木符……”

一听佛木符,神东迟蓦然回神:“丢了?”

“不不不。”仙岁然摆手,对她如此重要的物什她怎敢再遗失?

“我只是想说,佛木符我一直好好带在身上。”

神东迟面色终有缓和:“嗯。”

神东迟扬起衣袖,轻蹭过她脸上涂抹的姜黄粉,姜黄粉末霎时染脏了他的白色狩衣衣袖,可他全然不在乎。

他只在乎一个人,那便是她。

如今,她体内有缪岑元鲜血为护,就算没有佛木符,平日里低级邪祟也不敢轻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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