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不在手里，一晚上都没睡踏实。早上早早地就去了车间，上夜班的人员还没走干净。满车间里找了一个遍，也没看见古志超。
孙宁宁昨天晚上说过，古志超迟到、早退、旷工是常有的事，想必是这家伙还没有来，我只好先回自己的位置。
站在机器跟前，心里惴惴不安：若手帕依旧包裹在古志超的胳膊上，张冬青看见了会不会认出来那就是他的呢，若是他问我要手帕该怎么办啊。另一方面，我又自我催眠：张冬青是个善良的人，就算他知道了这件事，也一定会谅解我，不会怪我的；最重要的是，张冬青应该默认这手帕已经送给我了，不会再管我要了。
“发什么呆呢？”张冬青的声音虽然温和，却是冷不丁地响在我耳边，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心虚地笑笑：“啊，没什么，就是一个人无聊。”
张冬青笑着问：“离上班还早呢，你的小跟班怎么没进来陪你？”
“她小外甥今天回来，估计也快到了，她在门口等着接驾呢（其实重点是接东西）。你今天怎么来那么早啊？”不在工厂住宿舍的员工，基本上都是上班前几分钟才赶到。
张冬青微微有些脸红：“做了个梦，醒了就睡不着了，只好起床，随便吃了一口饭就来了。”
我好奇地往他跟前靠了靠，问道：“做的什么梦啊？”
张冬青的脸更红了，他挠了挠头，说：“忘了。”
见我一副不相信又不肯罢休的样子，他又诚恳地说道：“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一定在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这才作罢，开始工作。
大概是早上榨菜吃多了，渴的厉害，从宿舍带来的一杯开水都喝光了，我只好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接水。接了半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刚咽下去，一股肥皂味就漫上来，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纯净水是厂子里自己过滤灌装的，我曾几次看到过运送货物的男孩子在正灌着水的喷嘴处洗手。若不是这次渴急了，我是不会喝车间里的桶装纯净水的。
我恶心地不行，趴到水池子上干呕起来。
感觉有人在给我捶背，扭头一瞥，见是古志超，我才意识到，干起活来竟把找他要手帕这件正经事给忘了。
“你没事吧，是不是早饭吃的不合适？”古志超关心地问我。
我摇摇头，又使劲呕了两下，奈何就是吐不出咽下去的那口水。
我使劲吐了几口唾沫，直起身来，倒掉杯子里剩下的水，指了指饮水机上扣着的水桶，说道：“这水一股肥皂味，恶心死了。”
“毛病！你们大学生就这样，挑剔得很，嫌这嫌那的！”
我有些生气：“这哪跟哪？什么叫‘挑剔得很，嫌这嫌那’啊？你不要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好不好！——哎，你刚刚说什么，说我们是大学生？”
“怎么，难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我想很有可能就是孙宁宁告诉他的。
“呵，你哥哥我见多识广，一看就能看出来。瞧你们一个一个养尊处优的样子，自以为是，眼高手低，看起来什么都会，做起来什么都不会，理论能力超强，动手能力差极……”
“什么呀什么呀，”我打断他：“你别抢批判家的饭碗。不过像你这样一杆子打死一船人的，估计也当不上批判家。我们这一代大学生，其实有很多优点的，只是你缺少一双发现……”
“打住打住，你这么俏脱的丫头，可不适合说这些酸溜溜的话。”
“酸溜溜的话？”
“埋怨我看不到你的美，可不是酸溜溜的语气吗？郁郁不得志的人才为自己找这样的理由开脱。”
我本来就对他唤我“丫头”，还自称是我“哥哥”颇为不满，此时听了他的话，我更是生气，摩挲着水杯，板起脸毫无诚意地说道：“您说的话太有哲理了，比马克思主义哲学都深奥，我才疏学浅，实在听不懂。”
“你……”古志超有些惆怅地说道：“算了，你也不过是调侃，又不是真的郁不得志。”
我实在搞不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等他的下文。谁知他捋了一把头发，转移了话题：“哥哥要去小卖部买东西，给你捎瓶水回来？”
我确实渴，而且还有恶心的感觉需要压一压：“帮我带瓶营养快线吧，其它的我都喝不惯。”话说完，我才想起自己现在穷得几乎是一文不名，又赶忙说道：“算了，什么都别帮我带了，我现在是恶心地直想往外吐，什么都喝不下去。”我边说着边瞥了一眼饮水机上的水桶。
古志超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我喊住他：“我们几个是大学生这件事，吴姐让我们保密，不能让厂里的领导知道，咳——”我刻意清了清嗓子。
古志超立马笑着说：“放心，哥又不是傻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哥清楚地很。”
望着古志超浮夸邪痞的背影，我开始怀疑这个人的可靠性，腹诽孙宁宁这个大嘴巴，这么重要机密的事，都跟看上去如此不靠谱的古志超说，我还没跟张冬青说过呢。
“怎么又在这发起呆来了？”张冬青的声音再次冷不丁地飘进我的耳朵，心虚的我又被吓了一跳，懊恼自己刚才跟古志超扯了半天，竟然把要手帕这件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张冬青没再理我，径直去接水。我观察他面色正常，应该没有听到刚才我与古志超的对话。
对于我是大学生这件事，我并不想瞒着张冬青，可我怕一旦他知道了，又会像最初那几天那样，疏远我，不搭理我，像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疙瘩，让靠近他身边的我，即使是在这酷暑，都感觉冷飕飕的。
张冬青举起接满水的杯子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去接另一杯，整个过程中，大脑运转速度慢了不止半拍的我，只是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着，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