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岁末年初人欢乐，意思是，年终时人们要庆贺一年来取得的成就，享受成功的喜悦，年初时人们要筹划新的一年，憧憬新的一年，对新的一年取得新的成就充满豪情，沉浸在幸福之中。
这些年的岁末年初，方奇石不但欢乐不起来，而且心情一年比一年沉重。荣光集团房地产公司正在开发的荷花塘片区的三个楼盘，美景园和望和园还未开盘，莲花园虽然已经卖了一大半，但离收回投资都还差得远。由于资金的原因，建筑公司这些年别说对外，就是在荣光内部承建的工程，都只能由私人垫资，私人承包，私人赚钱，项目经理成了事实上的老板，公司收几个管理费顶多够公司本部员工的薪酬，有时还需要集团公司补贴几个。特别头痛的是机焦公司，荣光承接原米西焦化厂后，投入一个多亿的资金进行技改，焦炭年产能由十万吨增加到了二十万吨，并新建了发电车间、玻璃车间和洗煤厂，论规模成了全集团最大的子公司，然而，八年来一直亏损，而且亏损越来越严重，更叫人耻辱的是，到了去年下半年，没有资金买炼焦煤，只好为米钢做来料加工，即由米钢出钱买来炼焦煤，交给机焦公司炼成焦炭供米钢使用，机焦公司从中收取一点加工费。就这，多少算是青龙集团给荣光集团的面子，要不，机焦公司的炼焦炉一旦熄火，整个窑炉都得报废。牛洞煤矿刚开始建设，至少需要一个亿的资金投入。唯一有点利润的是生产经营化工产品的荣化公司，赚了八百多万元。综合起来，全集团亏损。无奈之下，只好想方设法找银行贷款。这些年，贷款不像计划经济时期那么容易，需要提供抵押担保。
实在没法了，方奇石想到了员工，他召开动员大会，要求员工有钱的把钱拿出来借给荣光，月利率百分之一点五，按月付息，或者购买荣光的股权；有房产的把房产证借给企业抵押贷款，所贷款按百分之一点五的月利率计息，利息额减去企业向银行支付的贷款利息后的余额部分，作为借证员工的个人收入。方奇石还特别要求高管人员，每人向荣光集资不得少于五十万元。
方奇石首先带头，把他在米西和省城购买的住房以及早年购置的商业铺面全部拿出来作了抵押。
企管中心撤了，尤智能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高管，但他还是按照高管人员的标准，在省城的朋友手中借了五十万元的现金转借给荣光，利息悉数转给出借的朋友，风险由他承担。
尤智能建议集团总部，把方奇石下达的指标分配给每个部门，落实到人。各公司模仿集团总部的做法，层层分解，人人担责。
全集团筹集到资金一千万元，然而这一千万，不说对全集团，就是对机焦公司一个企业，都只能是杯水车薪。
这天，方奇石收到了广州新时代企业管理咨询公司的来函，热情邀请他到杭州参加该公司组织的《3D管理模式》培训。
这次培训，由汤博士亲自主讲。看完邀请函，方奇石的心情开始了放飞。一年多前，方奇石就对汤博士崇拜得五体投地，汤博士创立的《3D管理模式》已经被他确定为统领荣光各项工作的纲，如今，当面聆听汤博士教导的夙愿，就要成为现实了。他觉得只要能像大唐玄奘和尚那样得到真经，就不愁把荣光做不好。
方奇石从笔筒中抽出签字笔，亲自填写了回执，叫姚元菊盖章后立即以特快的方式发出去，叫吴曼君立即将两万元的听课费和食宿费付出去。
临行的前两天，方奇石接到市政府办公厅通知，点名要他参加省领导梁一柱主持召开的一次专题会议，时间重合得极巧。梁一柱原是达宁市委的书记，方奇石同他接触较多，方奇石反复斟酌后觉得，绝不能让老书记失望，老领导主持召开的会议必须参加。谁去杭州参加培训？方奇石经过认真考虑，决定委托尤智能去。他认为，让尤智能“坐冷板凳”以来，一直没给他安排事做，他也沉得住气，只字不提回省城，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让他去领教一下汤博士讲课，洗洗脑，以观后效。
方奇石把去杭州的事交代给尤智能，特别嘱咐说：“见到汤博士，除了转告我方奇石对他的崇拜外，要诚恳地说明我这次没有去的原因，恳请汤博士和其他老师多多谅解，多多包涵。”
尤智能接受任务后心想，因故不能参加，用得着说那么多吗？人家是经营性质的培训机构，目的是赚钱，只要你把培训费交了，安排谁去都一样，哪怕没人去，人家也不会在乎。
尤智能清楚，趋之若鹜的培训机构，前些年比较好赚钱，可如今，大中城市的企业不买账了，只好向边远的小城镇渗透，变着法子忽悠企业。
去年秋天，由方奇石的朋友、达宁市的万局长推介，省城的锦宏培训中心到荣光做卓越团队训练，犹如教化传销人员似的胡弄了三天，十万元的培训费便尽收囊中。
两个月前，应方奇石的恳请，广州新时代企业管理咨询公司派人来荣光讲课，所称的培训师，是一名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年轻人，既没有学过企业管理专业，又没有在企业工作过，所谓讲课，是在强烈的音乐背景下，抑扬顿挫地背诵了一篇议论文。更为显摆的是，讲课之前，让听课的高中层管理人员坐等静候，装模作样地单独同方奇石作了一番沟通，其全部目的，是为下一步在荣光找钱做铺垫。
尤智能在杭州接受培训，一共听了两堂讲座，第一堂由汤博士亲自讲授，所讲内容，同《3D管理模式》光碟的内容一模一样。正式授课前，汤博士来了个自个介绍。如今三十多岁的汤博士，出身在湘西的一个农民家庭，由于贫穷，从小就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他在国内大学毕业后出国深造，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当了一年的“海待”。两年前，创办了广州新时代企业管理咨询公司。
汤博士说：“我这个人在整个学业过程中，最不喜欢学的就是哲学，太枯澡无味了。”
汤博士的这一说法，为尤智能在看《3D管理模式》时觉得汤博士某些观点有失偏颇的问题，找到了答案。
对汤博士的讲座，尤智能听得非常认真。他觉得，有些东西尽管汤博士讲得有些绝对，有些过头，但总的看，基本面还是不错的，如果能增加一点企业的实例剖析，会更好。
第二堂课是汤博士手下的一名金牌培训师讲的。这堂课，尤智能觉得，无论从理论层面还是从实践层面，都不敢恭维。
受训期间，尤智能结识了浙江佳宝公司的郑老板，在相互交谈中，郑老板觉得尤智能是个杰出的管理人才，提出请尤智能做他公司的总经理，除许诺高薪外，还许诺要送一些干股给他。尤智能告诉郑老板，他现在所帮的老板是他的妹夫。面对郑老板的真情笃意，尤智能很感激，他主动向郑老板承诺，以后可以无偿接受他有关企业运营方面的电话咨询。
回到荣光，方奇石专门安排时间听取尤智能的受训情况汇报。
尤智能牢记首次看《3D管理模式》光碟后，怎样想的就怎样回答方奇石问话带来的后果和深刻教训，对怎样汇报，做足了思想准备和语言准备。
尤智能刚跨进门，方奇石便急切地问：“我没去的原因，你给人家汤博士解释没有？”
“解释了。我说，汤老师，我们方老板特别尊敬您，特别佩服您，特别崇拜您，特别感念您，他亲自带头并要求全体管理人员反复观看您讲座的视频，刻苦学习您的著作，学以致用，立竿见影。方老板还把您的3D管理模式正式确定为了我们荣光集团前进的指路明灯，企业运营的指导思想和发展总纲，力求纲举目张。方老板做好了亲自来听您讲课的一切准备，想面对面地向您获取真经，遗憾的是，省上有个会议点名要他参加，时间错不开，来不了，对此，方老板特意嘱咐我给您好好解释解释，求得您的包容和谅解。方老板特别请您在方便的时候，莅临本企业传经送宝，方老板说了，您如果要去，他亲自到广州接您。”
“汤博士咋说？”
“汤博士听了后非常高兴，他夸您不仅懂得赚钱，还懂得抓员工培训，很有战略眼光，是非同寻常的企业老板，是一流的企业管理专家。”
方奇石开心地笑了笑，说：“这个……是不是哈？人家看得多准啊！”
“是。”
“你有啥收获？”
“这次培训，由汤博士亲自主讲，所讲的内容，同您买的光碟内容完全一致，不同的是面对面地听汤博士讲，那感觉真的是太好了。汤博士的讲座，对我来说，就像是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太受益了！汤博士是我难忘的导师。”
“是不是哈？人家毕竟是喝了洋墨水的博士，所以我多次强调，我们要虚心学好《3D管理模式》。只要我方奇石能熬过这几年，当我们全面应用《3D管理模式》时，荣光集团就可以腾飞了。这个，是我方奇石坚定不移的战略方针。”说到这里，方奇石非常自信和自豪地昂了昂脖子。
方奇石问：“汤博士有没有传授新的真经？”
尤智能回答：“汤博士说他的所有研究成果都在《3D管理模式》里，他已经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大家。”
不足半个小时的汇报，让方奇石感到很是愜意和满足。
晚饭后，高月英带着尤立福散步去了，尤智能独自坐在阳台上，想起下午的汇报，好不伤心地哭了。几十年来，尤智能常为自己不说假话不说违心的话感到自豪，不料年过五旬，却在自己的妹夫面前说起了假话，说起了违心的话，而且说得声情并茂，有板有眼……过了好一会，尤智能抬起头来，望着夜幕下朦胧的远山，挥动双拳，歇斯底里般地吼道：“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而为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