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毫不拖沓地就到了，春雨濛濛，暖湿的春风凑着东边荒泽，融合西边湿地，蒙尘的街道上盛开的白花是洋檀花木柄伞上的花朵，伞下的行人是匆匆过客。
柳溟老居士终于从太行道回来了，人皆说，渺渺太行，行云流淌。可这一走真是不短的时间，等他等得绝望的是--孤虹衣者，这个白君子男。这一季的话题中心估计又与他有关了。不过揭了盖盅的千年诘问，倘若不是与老宫娥剪不掉的贫嘴烂舌有关联，那就不是也如现在这般清贫吧！
斗转星移了好些年头，她放下针线，手指头捻了一个扣。也不知道谁兜圆了谁？真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些日子。她甚至萌发过移心异志的念头，只是凭她年轻时的聪敏劲儿，足够了解这些“老檀桩“的真实手腕。她推开自己制的木椅，翘首盼春茶，特别是黄茶尖。她窥出池青隐这个师父叫凌越尘的小字辈让她找她这个九天神君也不来扰的人，大约是承了前师之意，伹不过是为排遣某一桩难办的心事而己。他从不说不悦，她也从不问不相干之事，这种互相疏离的态度自然使他产生疑问了！她这个糟老婆子肚子里有的不全是故事，只是她也这么土埋半截的人了如何就能生那个妄念了，她摇了一座小钟。据她午后这一日回忆，打钟的领头羊老腊就有在此时经过，她又如常往那架线悬表桩打了结，了事！当然啦，也是她自己制作的好，她问什么事，回过头，她把戈与矛备齐，准备向小辈们讲那往后的可歌可泣的事！她还是有些许害怕的。池青隐今日未来，大约是太湿冷了……
孤清的风，一点点注入她脸上的干瘪的灵魂中去，经过一晚的流云帮它熨平纹路，她也得在古铜镜中发现点儿别人的模样在她脸上复刻起来！这个小女子总是寡淡地与她交谈，让她少说破大天，这倒是好的。
到春寒料峭的时候，最难将息了，她捂紧丝袍，取了个炭盆温生，还差点烫了手脚，才慢慢将一碗黑芝糊仰脖子倒灌嘴里去，把剩的碗沿上的残沾着芝麻糊糊的汤碗和了苦麦汁，一起冲干净了存在小灵嘴猫的水陶瓷罐子里。对小灵嘴猫来说，由它春天游了就可以产生另外一种遐想，冷热不均，实在可以加一层毛绒绒的资产，吃饱了滚了滚毛毛，又招了招爪尖，它可灵验得狠！自恃可以专帮老宫娥抓地鼠，又快又准。倚角楼的小佩州最喜欢弄猫，曾经引鼠来给它抓，实在可爱。最是两只销魂眼，衣鬓春腴有余年，她转过了古铜镜，流露出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缱绻，良宵禁夜！
等小灵嘴猫乖乖吃下去，她就又含了一块糖块去苦焦味，把自己的过期的春闺怨恨放弃追述了。她差点就要认错了自己的心，缸子一样大的梨核怎么嚼得下去！梨肉瘦酸得不得要领。她不曾爱过清阳宫这个叫柳溟的居士！她已经许久久到不记得自己是这个深宫中望天嶙脊的守城人！也有五十年未到他的重阁前去了。她把这欲盖弥彰的叙述一段段煅烧进炭盆中去，让一切都舀成灰烬。
滚滚红尘，彗彗星辰。天宫紫微垣，地衣美裾飘。缠枝花履鞋，爰髫叶形唇。六宫粉黛无颜色，画皮滦浆凝眸人！
她歌曰:“愁对着空门空巷……“
且听去，灵猫应耳。
“我从尘中来，已吹寥荩薮！“
年复一年，总有些破皮烂袄要维护保真，比如她就这样掠过古铜镜的启示，把它合上了。它亦大亦小，最宜变妆。再美的容貌无人相见也惘然，妒火随炉火渐恒弱而升高，她又美了一岁，这是她久居幽府的奖励，这寂寞的灵嘴猫来讨赏，她便留一笔浓的靛青给它，靛蓝予自己画下！
她叹歌之曰:“女人无妒火已死，女人有妒心已老。“
只是年复一年，宫门空淡，日月浮云事不语人知，仙歌乐复奏曲也枉然。
这一天正是雨过天青，沿着千禧河畔，寻至“畸角楼“外巷，灵耳猫己觉疲劳，老宫娥这才让阁中女仆从，叫术妪的，放猫停当于蜗房。并引驷马车行至“丰灞桥“水旁，终不至目亏，看见莲花片片卷生，只可纵观览渡，不能尽谓数数也！
于是老宫娥下车，术妪持扇扇蛉。仙子探莲，有红莲、白莲、青莲、蓝莲，水中骨塔森森森如许，安泰容后日期许，濯足期限何短昼？娇娇步履，鬓住发堕，沉沉香苎衣衫，往往俯视金步摇！术妪在侧笑道:“仙主，老身变一串金芦苇你看好！“于是乎，一条菱角纹水袖甩出个九地芰荷，个个抛浊气于“淄沁江“中。金芦苇也羽羽闪闪，汩汩江水，绕绕东边，田田莲叶升起。老宫娥见金芦苇快要落下污泥浅水当中去，只一个飞天如意便接过来！
术妪忙喊跗骨趾痛，小叶僮子出来痛惜端腕正畸骨！
一只信天鸥当此时闻声飞来献美，老宫娥只得娇俏应声:“得好令嘞。“谓左右仆僮曰:“这是术妪这些天扮我＇老生＇的报酬！“手掌托出一只玉如意出凌宵，飞旋两圈，信天鸥又衔来金芦苇，仆与僮只得笑而不语，无忿语她道:“且听候调派唯汝命是从！“
术妪知是道行浅，不该在仙子前头班门弄斧，揣测道刚才有何不妥？只推说不要玉如意，又心庠难耐，便想不过是换价，真谓金换玉也行。又轻言:“喏。“得了玉如意收进宝箴中！抬头看见是北辰星已起，“极天门“会随时关闭，不可耽搁太久！便吹了个骨哨，野风扬起，驭马驰缰，一骑红尘都似金镰不倒，别人之物怎可抢夺！便擎了信天翁红爪，让它吐出金芦苇，在驷马齐蹄之前跃出东门！留术妪去至南门接饼打浆，小叶僮子到北门换羔子牛皮！驷马车兵分三路，各自架辕，辗辙而去！其二人因偱旧路，四吋一轴，快去快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