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雪哑然。
“琪瑞伊雪，我不是没有听说过你。”夕汐亚的眼神冷静得几乎冷酷，“无论你是出于何种目的去调查现任暗杀队队长的身份，你也要搞清楚状况，找你应该问的人。比如你的东译队长，你真的确定他对你没有隐瞒吗？还有第六分队，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话会不会露出破绽而被你发现？如果你真想调查，所有的一切，你都应该有所怀疑，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来找我之前，你一定没有深思熟虑这些。”
“多谢前辈指点。”伊雪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仿佛一触就散的涟漪，“那，前辈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调查下去咯？”
“我没有这么说。”夕汐亚的脸上有明显的不悦。
“我没有冒犯前辈的意思。”伊雪低了低头，仍礼貌地微笑着。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夕汐亚淡淡地说完，就转身走向前哨站。
“夕汐亚前辈。”伊雪突然叫住了他。
夕汐亚回头，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
伊雪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留在副队长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但是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说道：“没什么，谢谢前辈了。”
夕汐亚走回了前哨站。
伊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而，她却没有看见，夕汐亚在走到屋檐阴影里时嘴角逐渐绽放的一抹阴谲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今年的雨季似乎有些提前了。灰色的苍穹，冰冷的雨不停地下，湿润的空气里依然残留着草木的清香。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或撑着伞，或戴着帽子，也有贪玩的孩子手遮着头顶相互打闹，把地上透明的积水踩成浑浊的泥浆。他们似都已经忘了不久之前的灾难，也对未曾来的浩劫一无所知。
地封心叼着一根棒棒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向早就等在路口的穿越。
“你是爬过来的吗？我等你半天了。”穿越抱怨道。
“你才王八羔子呢。”地封心反应快地回了句。
“还要不要我请客，要不然你请？”
“爸爸没钱，再说你早就说要请吃饭了，还想耍赖？”
穿越玩味地笑了笑：“刚刚你说谁王八羔子？”
地封心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自个儿把自个儿套进去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咬着糖扯下棒子扔进垃圾箱，然后把糖嚼得嘎嘣响。
“多大了啊，还吃这个。”穿越瞟了他一眼。
“三岁啊。你也不过两岁半，瞎嚷嚷什么？”地封心漫不经心地说道。
两个人走进了一家餐馆，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穿越看着地封心只点了两盘蔬菜就把菜单甩给了店员，不由得讶异了一下，把菜单要了回来多点了些荤的，再要了两壶酒。
“你今天不太正常啊。平时桌子上的肉大多都是你消灭的，现在可以敲我竹杠了，你倒装起兔子来了。”穿越打趣道。
地封心看着窗外灰色的街景，之前吊儿郎当的神色一扫而空：“下雨了啊。”
穿越望着地封心硬朗的侧脸线条，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
“璃辰有告诉过我你们的故事。”穿越说道。
“所以呢？”地封心没有看他一眼，依然望着窗外。
“所以，你要杯子吗？”
地封心瞟了一眼穿越，见他把酒塞子打开，推了一壶到他面前。地封心撇了撇嘴，拿过酒壶倒了一碗酒，凝视了酒碗一会儿，把酒洒到了地上。
穿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地封心扔了酒碗，拿过酒壶就仰头灌了几口，极其潇洒地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长舒了一口气，吼道：
“去他娘的，老子干的是寂寞！”
这动静一闹，饭馆里所有人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穿越也没在意，直接爽气地拿起另一壶酒和地封心的酒壶干脆一碰，仰头喝了起来。只是与其说他喝酒的姿势帅，不如说那是一种敛去了锋芒的高贵，而那高贵的气质似乎与身俱来，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优雅。
菜还没有上全，酒就先喝了大半。地封心把酒壶推开了些，兴许是酒太烈，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为之一震：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像璃潇？”
穿越正在切一块牛排，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璃潇殿下么。”他微笑了一下，“这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至少没有见过本人。”
“你真的和他很像。”地封心托起了下巴，“不是说五官，而是气质。”
穿越看向地封心棕色的眼睛，淡淡地笑了笑：“我的荣幸。”
地封心想再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拿起酒壶又猛灌了一口，似是要将过去的那些峥嵘岁月先干为敬。
“艾迪前天出发去西南境了。”地封心有些落寞地说，“也不知道，看到他过去，璃潇哥开不开心。”
穿越眼神悲哀地看着地封心许久，轻轻地开口道：“他走之前，我看到他从训练场边上那棵古树下挖了两坛酒出来。这次出行的时候带上了。”
地封心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还记得。”
“记得什么？”
“那是从很久以前隐珠从南境给我们带来的酒，自由之战之前他和璃潇一起埋了两坛。本来他们约好，打完这场仗就开出来痛饮一番。”地封心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诉说这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遥远维度。
穿越落下了目光，他知道，那一战，璃潇再也没能回来。
“可听说璃潇的战力也算是你们十个人中的出类拔萃的，又怎么会战败？”
“再厉害的人，也抵挡不了对方的阴谋。”地封心眼神毫无波澜地望向穿越，“就像现在，如果有人对你使阴招，你也可能招架不住。”
穿越听懂了地封心的弦外之音，扫视了一眼周围。饭馆里都是客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地封心瞥见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打着。
五下。
穿越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了那是地封心在提醒他这里有五个混在人群中的皇家骑士。他知道，自从那日艾奇向他开出换回逆玲的条件后，皇家骑士明里暗里都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知道格灵蔺雨季的时候，什么动物最常见吗？”地封心漫不经心道。
穿越望向窗外，冰冷的雨滴打在石阶上，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水花。他想起四年前他和逆玲一同来到格灵蔺时，也是同样的雨天，只是那时的天更加灰暗，似一整块暗灰色的幕布。
“淇莹蝶么。”穿越随口说道。
“不过有一个地方，一直都会有淇莹蝶。”地封心无意识地晃了晃酒壶，“你去过暗河吗？”
“没有。”穿越摇了摇头。
“那你真的应该去那儿看看，那里的水刚涨起来，淇莹蝶到处飞的。”地封心转了转脖子，“不过呢，会发光的东西通常喜欢腐烂的地方，特别是有血的。你还是小心些吧。”
穿越暗自联系了一下地封心说的信息。有水，有血，腐烂而阴暗……
地下密牢！
他的脸色不自然地白了白，但马上又恢复了自若：
“照你这么说，你一定去过咯。”
“是啊，艾迪他们也去过，我也去瞄了两眼，差不多了解个大概吧。”地封心无所谓地斜了斜嘴角，“说起来，逆玲她好像喜欢蝴蝶啊。有机会的话，我告诉你怎么走吧。”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见她了。”
“呵呵，说不定正在和哪只淇莹蝶玩呢。”
穿越笑了笑，喝了口酒。这么看来，逆玲应当是被困在地下密牢了，并通过淇莹蝶传信给地封心，所以地封心今天才会找他出来吃饭。
“不过你想去看淇莹蝶呢，还是先考虑一下吧。”地封心用手指敲了一下盘子，“说不定还得带点奶酪，贿赂贿赂那里的老鼠。”
“还贿赂？算了吧。”穿越苦笑了一声，“前几天我都被咬了一口，这回要回圣琪尔纳拿点老鼠药回来。”
“你真的要回圣琪尔纳？”地封心有些诧异。
“是啊，除了老鼠药，总还得带几只猫回来吧。不教训一下那帮小耗子，他们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穿越活动了一下指关节。
地封心开心地笑了。两人碰了一杯。
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就不重要了。穿越望着窗外，偶尔接几句地封心的话。几缕飘忽的雨丝打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他有种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不会比他曾经历的所有惨烈好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