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不久，帝都烨炎的中心监狱前三三两两聚来了些看热闹的人。过了早饭的点，地面的阳光恰到好处地蒸腾起晾一夜的露水，雾气袅然。
街上的驿站茶馆，玲珑店铺陆续地开了门。维护道路秩序的士兵早早地设好了游行边线，一队一队地陈排开。提前过来等待游行的人在线后徘徊着，期盼着，张望着远处。
柏恩和千雪乔装打扮，坐在一家不起眼的早餐店里。千雪不时望向窗外，虽然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经意，但手指还是紧张地交缠着。
相比之下，柏恩更冷静些。
在前线时，他就预感到圣焱已经开始对雪淼动手。如果暗杀亚恒的人就是琼诺，如果琼诺已经在烈焰之神面前污蔑他叛国，他和千雪如果立刻回帝都，一定免不了和雪域之神一样的下场。
他们绕路多行了两天，才在昨天夜里回到帝都，打听到了今天的游行。
“真的只能干看着吗。”千雪望向柏恩，虽然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
“想救雪淼不是不可能。但是你之前也说了，这一切是她自愿替你承担，她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侮辱的准备。”柏恩缓缓转动着掌心的茶杯，“还是祈祷格灵蔺不会恼羞成怒地二次进攻吧，否则你们的主神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且一旦格灵蔺攻打卢尔斯特，圣琪尔纳帝国就会帮助我们。就算塔里克亚也掺和进来，毕竟他们内战分裂太久，你们的军队加起来也讨不了好处。”
千雪看着柏恩，他的眉宇平淡，脸上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消极。他的冷静，只是因为他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而已。
“冰皇如果知道雪域之神被这么羞辱，他根本不可能放过卢尔斯特。你不是想要阻止烈焰之神，救出她吗？难道不是只有救出她，才能阻止再次开战吗？”她盯着他。
柏恩面无表情地说：“我昨天已经送出了火隼联络狄伦。救出雪域之神的事情必须万无一失。如果没有相应的对策，贸然行动，很容易暴露自己。”
“那只火隼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说明狄伦很可能已经被控制了。”千雪深深地望着他，“我知道，现在仅凭想要救出雪域之神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就这样坐以待毙，根本不像你。”
柏恩听到人群一阵骚动，大概是游行要开始了。
“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先找到狄伦？”她换了个思路。
柏恩随着她的话语思索了一阵。如果狄伦前辈面对神上对雪淼这样的处置，一定不会一言不发。除非他不能。
这样想着，他的脑海里起拼凑起帝都以及这附近所有可能牵制住狄伦的地方。
“囚车游行只用于政治敌人和战犯。但是雪淼是主神，考虑到两国的和平问题，狄伦前辈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游行。”他喃喃着，忽然灵光一闪，说，“我们跟着游行队伍，说不定能遇到听命于狄伦的手下。到时候，让他们带我们去找狄伦。”
“好。”
两个人离开早餐店，混进了人群里。
游行的大道两旁已经人山人海。
雪淼望着头顶上方的亮光和地面的喧嚣，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石阶，脚踝上带血的镣铐叮当作响。
圣焱站在炽焰圣殿正门的高台上，远远地望着，眼波在看到雪淼的那一刻微微起伏了一下。
“神上，时间到了。”
焱皇瞥了一眼斜后方的琼诺，点了点头。琼诺起身退出大殿，来到了正门，命令典狱长正式执行游行。
雪淼的手腕被系上了一条粗绳，另一端在领头的狱卒手中。她的身后有六个骑士护卫着，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而事实上，人群一片寂静。他们伸着脖子瞅着雪淼，想看看这个所谓的雪域之神到底是何方神圣。其实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彻底羞辱的准备，但却没有想到，圣焱会在游行前审问她，而且竟然会对她用刑。
他们都伤害不了我，除了你。
此刻伤痕累累地暴露在阳光下，她措手不及，慌张地躲闪着千万双盯着她的眼睛。
血液轰鸣的声音冲击着她的耳膜，似要崩断她最后一根神经。
狱卒拉动了绳子。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围观的群众寂静无声。看到敌国狼狈不堪的主神，他们的内心还存留一丝畏惧。就这样，他们目送着雪淼，在她走过的道路上慢慢围过来。
有人尝试轻轻触摸她的手臂和肩膀，试探是否无害。
她的身体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有一个男子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吐了口唾沫。
她咬紧牙齿，喉咙动了动，继续抬头向前走，如同目中无人。
一盆污水倒在了她脚下，人群一片唏嘘。
在游行的开始，这种赤裸裸的羞辱还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柏恩和千雪赶到游行队伍之前，挤到了前面。“神上！”千雪看到雪淼的模样，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前倾出人群。柏恩及时把她拉了回来。
雪淼没有看到他们，目光虚无地盯着前方空气中的某个点，经过了他们眼前。
千雪迫切而目不转睛地望着雪淼，按捺住出手的冲动，拨开人群跟了过去。柏恩也跟了上去，但是千雪移动得太快了，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好几个人。
“千雪！”他叫了她的名字，但千雪没有听到，依然努力向前挤。人太多了，柏恩只得先挤出人群，跑到前面去等她。可隔着人群，他很难看到千雪的影子。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大喊：
“去死吧！”
只见一个男人朝雪淼泼了一筒泔水。她满身污秽，脏东西进到伤口，痛得她睁不开眼。狱卒不管不顾地拉着绳子，她什么也看不见，被脚上的铁链绊了一下，差点栽倒。
忽然间，仿佛她所表现出来的人的一面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让周围一切围观的人意识到，被封锁住异能的雪域之神不过是个人而已——她披着一张眉清目秀的外皮，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叛国罪行。
这使她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
咒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人们意识到她的无力反抗，就有了更多勇敢的尝试。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叫嚣着往她身上扔东西。她的脸上糊着淡黄色的不明液体，混合着额角被石块儿砸出的血。
不是所有东西都砸中她。有些打个擦边，有些落在了后面的护卫骑士身上。但这些骑士的脸都不动声色地藏在头盔下，没有退缩，也一点都没有要帮她的样子。只要有人砸中了她柔弱的躯干，人群就会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胜利的呼喊。
喧嚣盖过整个烨炎。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被硬生生割裂开来。
圣焱远远地看着雪淼受这样的羞辱，握着栏杆的手微微颤动，暴起了一条条青筋。
此时，琼诺已经回来了。他站在焱皇身后，冷冰冰地看着所发生的这一切，看到就连路边的乞丐都伸出拐杖捅犯人，轻声说了一句：“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圣焱没有回答。
戴罪游行是卢尔斯特历来对待叛国罪人以及战犯的刑罚之一。除了游行，还有其他更多残忍的方式。就算普通的刑罚伤害不了神之躯，也有圣火之力可以执行的酷刑。
他已经在审讯室里给她展现过这种酷刑的十分之一。如果她能明白，或许还会对他存一丝感激。
可是现在，他的内心动摇了。看着她这么被众人侮辱，完全失去了主神应有的尊贵，承受身心的双重折磨，如果换做他，他宁愿死。
她也宁愿死。
此时此刻，雪淼心底最后的一点自尊都被这群人叫嚣着踩在了脚底下。
这就是她遵循内心选择而得到的结果。
这就是她的下场。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疲惫的脚步拖着沉重的铁链，晕着淡淡乌青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嘲笑。
……
“你还我儿子！”
“拿命来！”
“去死吧臭婊子！”
“滚地狱去喂狗！”
“贱人！”
“卖国贼！奸细！”
“杀了她！！”
“杀了她！！”
……
恶毒的谩骂和诅咒铺天盖地。
刺耳的尖叫划破空气。
一张张狰狞可怕的脸。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她的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漫天纷飞的黑白花瓣，飘扬着，温柔地包裹着她。
是幻觉吗？她微笑着。
幻觉多好啊。
温暖这么奢侈。
千雪一路跟着雪淼，甚至偶尔有菜叶扔到她头上，她胡乱拨掉，焦急地张望着前方。
人山人海，守卫森严。
根本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此时柏恩好不容易又挤进了人群里。他正赶到千雪身后，忽然，一个男人冲了出去，揪着雪淼领子硬生生把衣服扒了下来！
周围的人欢呼，鼓掌叫好。
雪淼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脸颊一阵红一阵白。身后的骑士都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上前阻止。
“神上！”千雪惊痛地叫道。
不能再犹豫了！
眼见又有几个人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千雪的眼中蓝光大绽，双手一拢，一阵强烈的暴风雪由雪淼为中心绽开，卷倒了一大片人！
“住手！”柏恩来不及阻止千雪，也冲了上去。
要在圣焱眼皮底下救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
千雪才来得及斩断雪淼的镣铐，头顶就笼罩了狼牙棒的阴影。她紧紧环抱住雪淼，地底喷涌而出的热泉结成冰刃扎进了骑士的手臂。他吃痛，手松了狼牙锤，柏恩一脚把它踹飞。
可他不能就这么让千雪乱来。这里重兵把守，他必须带她走。
趁千雪给雪淼系上随身带的斗篷，他按住千雪的肩膀，谁知千雪一下挣脱他：“不要拦我。”
“你疯了，你们根本走不了！”
“走不走得了，不是你说了算。”
千雪给了柏恩一掌。柏恩稳稳接住，后退两步，又见她打退两个骑士。雪淼伤痕累累的手拂过空气，一道透明的微光撕裂了空间，两人跳了进去。柏恩瞬移扑了过去，在时空裂缝关闭前钻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