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气还没有消吗?”秦岂问一旁的秦非道。
秦非摇了摇头,目光深沉说:“二弟近来为何如此古怪?”
一月前他突然提出远离朝堂,众人大惊,皆不应允,他在父亲面前跪了三日,随后又前往北边的纥奚王族,带回了一样密宝,如此才换得大王的应允。
如今他又甘心隐身在这样的偏僻之地,将国家大事皆抛脑后,日日缱绻享乐,哪里还是昔日热血磅礴,统率数十万将士的东仁最厉害的战将,父亲俨然失望透顶。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保护他身边那个软弱的人吗?
“沉应一直以为岂兄有万丈雄心,即便不与天高,亦不肯甘心于人下,何以这样?”
那双极冷淡的眼眸下偶尔也会隐藏不住欲望,他胸中“沟壑纵横”,擅谋略与治人心术,与当今太子唯唯诺诺,缺少主见的性情浑然不同,更别说那宝座上高居云端,目不视下层百姓死活的大王。
以许沉应看,眼前这个人才该是九层高台上的人,尽管这个念头可怕之极,但至少比现在这样见不得人好。
秦岂眼色沉阔,缓缓道:“我有其他事要做,无法顾及朝堂。沉应,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知道。”
许沉应默默叹一口气,又正襟危坐道:“岂兄说的是,沉应知道了。”
秦岂微微颔首,又继续说:“二王子的事,总归由大王心意裁决,我等无权干涉,还是如玉儿所说顺其自然为好。至于兄长自己的事,相信兄长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时机……”
“……”
日头将落之时,秦非与许沉应才纵马离去。
彼时,峣玉正安坐在月信阁中,对着那依旧一袭火红长衣的云儿公子长吁短叹。
她从那屋子里出来后,本想找个清静地躲上片刻,结果跑入了秦岂安嘱她别去招惹的云儿公子住处,当时也不知怎的就想莫名瞧瞧,便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结果一入门便被浓浓的酒味呛至咳嗽,圆溜溜的眼睛搜寻一圈,才见里屋一火红身影正伏于桌案前不省人事,凌乱的头发埋于一堆被窗缝中透入的风吹得四散的纸上,而地上几个高高的酒罐子正东倒西歪。
这样冷死人不偿命的夜晚,屋内也未支起火盆,冷得峣玉搓起了手。
峣玉没闲心去感叹屋内的精致装潢,只去看那昏睡之人是否有异。
刚将脑袋凑近,却险被那呛人的酒味激至发寒的肠胃涌上酸水来,她捏紧自己鼻子,抑住满心的不爽,欲再往近凑凑,却先被那一案的纸张夺去了目光。
拿起一张来看,只见大大的白纸上如印刷般极工工整整地刻着两个字——“贤阳”,再拿一张,复为如此,反反复复,这满案之纸却皆为这单调二字。
峣玉心中忽有些闷闷地,又瞧了瞧伏于案上双眼紧阖的云儿公子。
这人怎么睡着如同死了似的,一点喘气声都无,整个屋中这般静悄无声,只有峣玉自己的呼吸哀叹声分外清楚。等等,他不会是遭奸人迫害,误饮了毒酒一命呜呼了吧……
峣玉胆战心惊地伸手去探他的鼻下,边祈祷着千万不要死了,如此美艳动人的火辣公子,可不能就此香消玉殒了,而且他不是还托秦岂找人未果吗?
贤阳……他心中之人?
幸好,在峣玉目不转睛的紧盯下,自己手指上的汗毛拂动了一下……
一颗空悬着的心得以安放,峣玉转身朝门走去,欲叫人生火并伺候那不成模样之人上床安歇,方走至门口,便被一声幽幽的声音叫住,登时将她吓得惊愣在原地。
不会吧,这屋中莫非还有另一人藏身在此,她方才竟全然未察觉?
早知如此她便是好奇而死也绝不踏入这形同鬼屋的屋子。
峣玉汗毛浑竖,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那里一道火红身影直直站着,虽处暗处却笑得格外显眼。峣玉揉了揉眼睛,又疾去瞧那案前,见椅上没了人影,才心中一松。
可即便如此,怎么会顷刻间恢复如常?不对,那人的神态和平时相差甚远,这云儿公子一贯连个眼白都懒得施舍自己,这会儿却温和如三月春风。
峣玉走近他,手掌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道:“你真的醒了吗?不会是梦游吧?”
骤然一声干净清爽的笑声落于峣玉头顶,“那依你这小奴看,本公子此刻是醉还是醒?”
峣玉并未生气他的叫法,还险沉迷于那正绽放着的笑眼。她晃了晃头,又由上至下打量他极罕见的糟糕模样,头上发冠不知脱落何处,一头乱发凌乱无形,腰际束带松松垮垮,衣襟被压得皱皱巴巴。
哪里像往日打扮出众,又神采飞扬的嚣张公子?
此副模样说不是大醉没人信,可那双翘着眼尾的眼睛分明未有一丝清意。
“清醒时疼痛,醉了便不堪,唯有半醉半醒间,最容易思人至深,或方为刻骨。我猜云儿公子未饮得大醉,因为公子瞧来不似会借酒麻痹自己之人。”
峣玉说完后只觉周身空气又骤低几度,糟糕,自己又犯了得寸进尺的坏毛病,之前秦岂就曾告诫她不准主动招惹这朵云,说他武艺非同一般,若想捏死她易如反掌。
眼前人不会因为心事被人猜透而恼羞成怒,最后大发雷霆将自己毁尸灭迹吧?
峣玉瘪着嘴巴,怯怯垂下头去,她今夜不会真要完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