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岂再次出现在峣玉帐内时,屋中漆黑如许,而那本该老实待着的峣玉连同守卫一齐不见,秦岂脸色骤沉,身侧的风卓只觉一股寒气扑面,然后悄然往后挪了几步。
秦岂阴着脸走出,狠瞪了一眼恭敬站着的风卓,怒声令下属挨个搜寻营帐,终于在西北角一座高起直立的望敌台上,发觉藏着一个小小的黑影,当然,得亏负责守卫的陈镜在下方一直鬼哭狼嚎,引人注目。
峣玉背倚着防御木栏,呆呆盯着脑袋上圆圆的月亮,半晌不动一下,倏然,一个黑黑的影子姿态潇洒地正正停落在她面前,阻挡了峣玉正品赏星月的美妙心境。
峣玉愤愤瞧向来人,当即心下一沉,因为眼前的黑大汉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凶相的秦岂,那双眸子在夜色中正泛出凛光,直逼她而来。更要命的是,小小的方台上她方寸难挪,只能承受那利刃般的眼神而无处可躲,除非她不要命的纵身飞跃,倒是能得个彻底解脱。
“来这里做什么?”秦岂冷冷质问道。
峣玉眼球突突乱转,然后英勇迎上他的目光,反咬一口道:“你也太过轻敌,这监测敌情之处怎一个守将都无,若是敌人突袭怎能迅速反应还击,正好我也睡够了,帮你守一夜又如何?”
峣玉气势十足,显得自己有多么仗义。她只能祈祷秦岂精明的脑子短路几秒,如此或可蒙混过关。
秦岂忽一改冷面气派,态度彬彬有礼道:“守夜?看来是在下错怪恩人了,在下立这便回帐安寝,有劳恩人在此辛劳。”
峣玉立即汗毛一竖,秦岂欣赏了会儿峣玉脸上变幻无常的神情,便作势抬脚离去。
果然峣玉低唤了一声“秦岂”,倒不是她不敢在此守上一整夜,只是她实在难忽视他身上又暖又厚的披风,毕竟,在这四面空敞不避风的高台上,一个不小心,她便可能成为一个嘴歪眼斜,不能自理的重症患者。
当然,如何安然离开这高高的望敌台是另一个值得考究的问题。
峣玉还未及说出真实目的,便瞧见秦岂眼神倏一悠远,淡淡说:“你在这离地高台上待了这么久,可看见了什么?”
脚下,远处皆是一片黑寂寂,空寥寥……
峣玉不明所以,无奈只能把入眼之物大致描绘出,“大大小小散着红光的帐子,高立威严的营门上挂着旗帜,好像还有一条……闪出银光的河流,脑袋上有月亮和漫天的星光,偶尔路过的拍翅膀的小飞鸟,还有……我跟你傻站在这儿。”
秦岂瞧着眼瞳沾了些星光,正手舞足蹈的峣玉,忽猛地捉住她手,将她探出的身子拽回。
峣玉猛地惊了一下。她悲哀的发现,在狡诈的秦岂面前,自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莫名得没骨气,这救命恩人真不好当。
在她暗自纳闷时,他已解下裹身的那件黑色披风,为她披衣系带。
峣玉的身子被过度肥大的披衣裹着,显得愈加瘦弱,甚至还有几分滑稽,高台上突袭来一股寒风,背后长长的黑襟凛然飞扬,仿似与一整片浓黑的夜色融到一处。
秦岂与她并肩并立,跻身于小小的高台,大掌再次携过她手,眼睛瞭望前方沉寂大地,手指轻轻一指,“你可看到西面的一点光?”
峣玉顺手指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
“外面的世界有很多种模样,那里只是其中一种,大多时我们不必害怕,看不清楚也不要紧,只需记得有火光在闪,就有希望。”
“是那个叫做永河的地方?”
秦岂点了点头。
此刻的秦岂神色很不一样,峣玉觉得他在伤心,比天空中所有夜色加起来还要伤心。
“那敌人又处何处?”
峣玉瞧见他的手指越过那条银色河流,“便处河对岸三十里之地。”
无边的夜色中,二人心照不宣沉默着,须臾后,峣玉倏然问道:“秦岂,你的家在哪个方向?”
她只是好奇一问,却感受到他身子一动容,他指向虚空中一片黑暗暗的地方,峣玉揉了揉眼睛,瞧了再瞧,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里很远很远,你看不见的。”
峣玉还是热切望着不见真容的远方,哪怕她刚爬上来时不知兴奋瞧了多少遍。
她得到了生命,得到了自由,尽管危险与死亡一直伴随着她。
“其实我只是被憋太久了,才想爬上来看看,我不应该扯谎。”
她还是忍不住坦白了,正准备承受他的怒意,却见他反常地没吹胡子瞪眼睛,平静说:“我知道。”
峣玉心情恹恹,放弃了从魔爪中抽回自己的手,秦岂却忽而靠了过来。
高台下,陈镜和风卓盯着上方瘦小的黑影不敢松神。当然,陈镜是怕才服侍了一天的公子掉下来有个闪失,二将军怪罪到自己头上,额头上正冷汗不止,而风卓则是担忧那身份不明,胡乱动弹的人将撑木高架折断了腿,天知道,此处观台木头受潮严重,底基早已不稳,故而搁置一旁。
在上面的两人亲密无间靠在一起之时,陈镜和风卓无言相视,然后不约而同冷颤了一下。
幸好,参与搜人的一众将士已被遣散,否则,此事明早必传遍营中,那些有嘴碎之嫌的将士只怕要遭殃了。
但不过一瞬,一个高大的黑影手中提留一个瘦小黑影,从高立的望敌台上跃身而下,在几根粗实的木架上脚轻点几下,然后稳稳落到地上。
当然,他二人不免被那撕裂黑暗的惨叫声吓一跳,然后端直身子,恢复面无表情,不过陈镜还是止不住发颤,为即将到来的处罚。
不过,他俨然多虑了,因为散发着汹汹怒气的公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一脸威严的二将军追着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公子大恩大德,陈镜一定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