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天的夜晚,在外聚堆儿的山神凹庄稼人就看到了对面的山垴上有一团亮光,隐约闪烁。有几个孩子指着对面的山垴说:快看,它在移动!
传来一声鸟鸣。或几声鸟鸣。
一切,并没有打断庄稼人的视线。
老一些的人开始叙述一些鬼怪故事。说,从前呐,从前的人死了变成鬼了,鬼能在半空中吊着走路。一张被岁月捏皱的脸做出一张鬼脸来。鬼在暗下来的黑中让人毛发倒竖。山神凹人因了口口相传的力量,神鬼的爱变得宽大而柔情。毕竟讲述的是无声的世界,毕竟活在现实中。小朋友害怕得往人堆里缩,大人们还不时弄出一两声响动来,吓得小朋友和女人身上的汗毛竖得比铁钉还硬。
女人说:“你们咋的就不说一些正经事呢?”
男人说:“天一闭眼,有多少是正经事呢?”
女人说:“个个儿是不正经的货色!”
男人们就不说了。
小朋友又开始乱得要他们往下讲。一种融入耐力的叙述所抵达的无限可能把小朋友的心揪住了,他们纠缠着要求大人们讲清这些简单而又完美的故事。令人们惊奇的是,李来法不知从什么地方走过来。
李来法说:“我夜黑里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天上的玉皇,他告诉我,要是看到对面山上有发亮的东西,就是他老人家降我的天书,呶,看对面山头上的那一团光,说不定正是玉皇降书给我呢。”
李来法像板凳一样折着腰,要求有人跟他往对面山头上走。
他的娘在窑门前冲着这厢喊:“来法啊,来法啊,快回来喝饭。”
李来法说:“喝啥饭,不喝,我要吃馍。”
不当不正,不年不节的,来法吃馍?想吃玉米窝头还是人话,吃馍?地上的人哈哈笑上了。
李来法的神态有点飘忽,像是私属的神真的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人们疑惑地面带笑容望着他,有人起哄说:“来法,没人跟你上,不怕鬼跟了你,你去对面的山头上看看,看是不是玉皇的天书。”
李来发说:“嘘,小心,神仙是有千手千眼的。”
黑幽幽的山,李来法远去的背影,那个背影像一根竖起来的棍,跳,跳,跳,跳进了夜幕下的山中。
山神凹人突然觉得满身满心的激荡,心里从没有给李来法腾出过一个空位,从没有想到李来法是一个人物,那种人?一点都不用费神去琢磨他。都等着看李来法的稀罕呢。李来法下山后,肘窝下夹了一个红布包裹,李来法神秘地说:是一本书,无字。
无字!也能叫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