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为什么要考试,真他妈烦。”
殷洛一进教室就听到了许萱的哀嚎。
是了,快到期末考了,最近老师布置的试卷越来越多,讲解完这套接着就发下一套,像是永无止境,现在还没到初三就已经感受到巨大的升学压力了。
殷洛坐在座位上把作业本上被涂花的那一面撕了下来,重新摘抄。
那天过后许萱没有再明目张胆的找她麻烦,消停了不少,只是偶尔会用些小手段来给她找不痛快,例如涂花她的书和作业本。
“小洛,许萱也太嚣张了,怎么能老是乱画你的书。”黎小小看着殷洛低头重写,为她打抱不平。
“算了,反正我可以再抄一遍,就当加深记忆了。”
“殷洛,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好说话?
不是的,她只是想在这个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人的小镇自保而已。
殷洛看向窗外,眼神飘忽。
莫阿姨是街坊邻居中为数不多的和他们家走的比较近的一个,她喜欢孩子,尤其喜欢乖巧漂亮的孩子,常常叫殷洛去她那吃糖水。
前些天,殷洛喝了一大碗糖水后,穿过一桌桌聒噪的人群去到了一楼楼梯口处的那间厕所。
她蹲在蹲坑上,外边是震耳欲聋的麻将声。
“胡了!”
“老胡,你打的什么牌,怎么又让四姨胡了。”
一旁的四姨没说话,只是咯咯咯的笑,累上砌牌的声音,殷洛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此时必定是花枝乱颤的模样。
“没办法,手太臭了。”老胡声音里夹着笑。
“哟,怕不是你手臭,而是让着人家四姨吧。”
“没有没有。”老胡憨厚的说。
“阿凤小丽,你们输不起就直说啦,挤兑也赢不了钱。”四姨牙尖嘴利的怼了回去。
殷洛蹲得腿都麻了,这无聊之际乐得听他们碎嘴。
武侠书里都说,客栈乃是江湖八卦之源头,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留下的尽是饭桌上的奇闻轶事。
而在他们这座小镇里,麻将馆简直就是小镇的风向标,哪家孩子结婚了,哪家孩子赚大钱了,甚至哪家夫妻生不出孩子了,都一一可知。
当然,这所谓八卦,就是不敢保证落得到实处的消息,或真或假,但无人在意。反正无聊的小镇中大家都要聊点或者听点乐子才能度过这茶米油盐酱醋茶的平凡人生。
莫阿姨就是开麻将馆的,房子是父母留给她的,她把一楼打通了拿来做麻将馆,二楼则用来居住。
莫阿姨的妈妈不和她一起住,自己住着另外一个间小平房,隔三差五就会捧着个搪瓷罐过来。
“小莫,我煲了汤给你的,你喝点喝点啊。”
这时莫阿姨的脸上总会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就好像接过来的是包了糖果的毒药。
“好喝吗?”莫阿姨的妈妈问。
“好喝。”莫阿姨接过来,喝了几口,“妈,你不用每次都拿过来的。”
“没事,妈乐意。”
“你看,我这什么也不缺,你这么跑来跑去的不累吗?”
“不累不累,这不是担心你营养不够嘛。”
这样的潦草而温馨的对话就像是风雨前翩跹的蜻蜓,美丽而短暂。
“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妈,你怎么又说这个?”
“诶呀,你这一天没结婚,妈就多一天担心你。”
“别说这个了,我没这打算。”
“小莫啊,周末我给你安排了个相亲,你看你......”
“妈!”莫阿姨高声打断了老太太。
“我说了,不结婚不结婚!!”
殷洛看到莫阿姨高声尖叫,剧烈地摇着头,因为情绪激动而满脸涨红。
她手右手紧紧捏着衣角,似乎只要一放开就会失去对自我的控制。
那是殷洛第一次见到莫阿姨失控。
冲水声和搓麻将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同时塞进殷洛的耳朵里。
“欸,不好意思啦,杠一下。”
殷洛路过麻将桌的时候恰好看到四姨开杠了,那血红的嘴巴都要裂到嘴角了,上挑的眼睛瞥了一眼路过的殷洛。
四姨是个还算美艳的少妇,嗯......准确的说是还算美艳的寡妇。
“寡妇”和“少妇”两词是殷洛从麻将桌上学到的。
她不懂什么叫美艳,只知道四姨贯是喜欢穿红艳艳的衣服,和莫阿姨清汤寡水的面容刚好形成教科书似的反差。
大抵男人都是喜欢红艳艳的喜庆,四姨哪怕当了寡妇也依旧挡不住敲她房门的男人们。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些个原因,导致她常常是站在八卦的风口浪尖上,不过殷洛觉着她也不在意这些个评论,毕竟小镇里的好多个八卦都是从她嘴里传开了的。
这可能就是风水轮流转吧。
四姨是镇子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因在家排行第四,是老幺,大家都四姨四姨的叫她。
她没成寡妇之前的那个男人是个老实人,本本分分,一脸憨厚。这些都是殷洛听他们大人们碎嘴说的。
她还听说那个男人10多岁的时候让村头一个有名的算命师傅算过命,说是一生简单幸福,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大灾大难,一生盛不了财。
谁知道他后来光脚出去闯荡,竟踩着风口,发了不少财。
回来后不久就娶了四姨。
但也是娶了四姨不久后,出车祸死了。
打那之后女人们都爱在四姨背后啐一口。
克夫女哟,长得妖艳有什么用。
男人们喝了两个小酒后就爱在四姨背后说几句荤话。
你们没看到嘛,她那屁股扭的......
附之以昏黄的笑。
四姨倒是显得并不在意的样子,反正在殷洛看来是这样的,自打殷洛眼里开始记得住她这个人,认得出她那身红艳艳的裙子后,就只看得到她那张裂到耳朵的嘴角,她从没看到四姨哭过,哪怕是在她男人的葬礼上。
“欸,你们听说了吗?”是四姨的声音。
殷洛脚步慢了下来。
“听说什么?”
“陈扶柳家啊。”四姨压低了声音。
“她家怎么了?”
“刚看见陈扶柳家那小娃娃我才想起来。”
殷洛走到楼梯拐角停了下来,侧着身子。
在这里刚好能听到对话而不至于被看到。
“陈扶柳不是开了间杂货铺嘛,以前她男人偶尔会去帮她看铺子。”她听到四姨说。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喝过喜酒咧“阿凤笑着说。
“听说她男人还是入赘到我们小镇的。”小丽插嘴道。
“这个我知道,确实是入赘的。”阿凤一边搓麻将一边点头,“那男人是外地的,家里穷,来我们这边打工,看到个家境不错还不赶紧凑上去。”
殷洛紧贴着墙,转角外是一桌桌刚穿过的麻将人,清脆的碰撞声和着嘈杂的人声悉数灌进耳朵,她吃力的竖着耳朵分辨四姨那桌的话语。
“这些都是老掉牙的事了,人家都结婚好多年了,孩子都大了。”小丽说。
“她结婚这事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你们没发现最近已经好久都没看到她家那男人了?”四姨故弄玄虚。
老胡点了根烟,砌了条长城,漫不经心的说:“这也不奇怪,他之前和我一个厂里做工的,好像去年就调到市里面去了。”
“是啊,听说是陈扶柳走了点关系塞了钱才把她家那个给弄到市里的。”
四人都摸好了牌,四姨用她那染了色的指甲在手中的牌上轻轻滑了一下。
“一条。”她打出一张牌。
“调到市里也不能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啊,刚开始都还见他休假回来看会儿店,现在好像也不见人影咯。”
“他们家的事,谁知道呢,这也没啥好说的。”小丽说。
“二筒。”小丽打出一张牌。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听说是她男人在外面......欸,等一下,碰二筒啊!”四姨开了两张二筒,把桌子上的二筒拿起来摆在了右手边。“五条。”
“你这手气可以啊,这么快就碰了。”小丽说。
“所以说不是我放水嘛,人家四姨今儿个手气好。”老胡恭维。
阿凤右手摸牌,嘴也不停歇,“你说她男人在外面干嘛来着?”。
四姨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
“就是......”
麻将声突然大了起来,殷洛皱起眉头。
“小洛,你在那干什么?”
是莫阿姨。
她站在二楼的台阶上,疑惑的看着殷洛。
“没什么。”殷洛朝她笑了笑,走上楼梯。
身后模糊的飘来他们的对话。
“难怪好久都没见他。”
“这男人都是这样有钱了就出事。”
“也不一定吧,他看起来还挺老实的。”
“老实,男人要是信得过母猪都能上树咯。”四姨的声音大了起来,这会儿殷洛听得清清楚楚。
殷洛回头望了一眼,刚好和四姨的目光对上,两人纷纷收回眼神。
“这娃以后也是可怜哟~”
四姨的话像个幽魂跟着她上了二楼,隔绝了一楼的杂音,渐渐再也听不到。
就是什么?
殷洛没听全,又不能去问,抱着一肚子疑问,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