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洛不喜欢这个夏天，但却喜欢夏令时学校的时间表，放学的时间整整比冬令时早了一个小时。
当她跨进她家那个饱经风霜的门槛时，屋内的光线仍然充足。
他们家的房子是老式的瓦房，长而狭小，靠近大门的前屋是客厅，左侧面摆放着有着繁复花色的沙发，沙发前边是她们吃饭的桌子，矮凳藏于桌下。
今天桌上似乎放了东西，殷洛走近一看，原来是包烟，烟壳子上写着大大的‘南京’二字。
“妈~”殷洛叫了一声。
无人应答。
她闻到熟悉的檀香味，抬眼看去果然那尊观音像前稳稳的插了三炷香。菩萨像是某一天突然出现的，在它稳妥的像个挂钟一样悬置于墙上的时候，殷洛才知道原来她妈居然信佛，这对于她仿佛天方夜谭。
她妈名叫陈扶柳，听着总让人想起“扶柳之姿”这个词，可实际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倒也不是说她长得魁梧与扶柳不相符，也不是她对那一顿顿的“竹笋炒肉”耿耿于怀，而是有些事不应该是信佛的人所为。
殷洛咂吧咂吧嘴，捏起3根香虚虚拜了3下，观音像面貌在氤氲的烟气中显得格外温和，一双眼睛慈爱的看着为它焚香之人。
在接近晚上8点钟的时候，在沙发上看小人书的殷洛果不其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是陈扶柳。
”妈，你回来啦。“
”今天有点晚。“陈扶柳点头，把她手上拿着的那一堆东西往桌子上一放。
”怎么这么晚，我都饿死了。“
”今天比较热闹，晚上了还有不少客人。“
”咦？你买了烤鸭啊？“殷洛拆开烤鸭袋伸手就要拿。
”别动，那个冷了，我待会儿热热。“
烤鸭的香味已经从袋子里溢了出来，油滋滋的，一下子就让殷洛想起了它酥脆的外皮，嫩滑的肉。
”没事的，不用热了，我好饿，这样也可以吃的。“她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咽口水。
陈扶柳突然伸手过来拿袋子，吓得她赶紧收手，却听见陈扶柳说：”这样不卫生，待会我给你热热先。“
原来不是要打她，真是难得的温柔。
陈扶柳提起烤鸭和蔬菜往厨房走，不多时又走了回来，拿起桌子上剩下的袋子往房间走去，很快桌面就空了，连带着那包烟也不见了。
殷洛知道那被提往房间的袋子里装的是钱和账本，陈扶柳经营着一家杂货铺，买的都是日用品，几乎每周都要去城里面进货。
小时候殷洛只要一嘴馋就问她为什么不卖零食，卖零食多好，还可以给她解解馋。这时候陈扶柳就会很狡猾的一笑说，要是卖零食指不定零食没卖出去倒先给她吃完了。
想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她家卖的是零食，那凭她那股劲儿，指不定就是个大胖子，也不至于保持现在这个营养不良的样子。
殷洛捏了捏自己没啥肉感的脸蛋，感觉越来越饿了。
当时钟走到八点半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的烤鸭终于端了上来，开饭了。
那盘被陈扶柳反复加工过一遍的烤鸭变得更香了，整个客厅都弥漫着烤鸭的味道，烤鸭皮被翻炒得酥脆酥脆的，滋滋的冒着油光，殷洛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啊，果然是记忆中的味道，好吃！
一下子饭桌上安静了不少，殷洛一心一意的吃着难得的烤鸭，而陈扶柳也安静的夹着菜，气氛诡异的和谐，但不多时就被殷洛打破了。
”今天我爸回来了？“殷洛感觉终于有了点饱腹感。
”没有。“陈扶柳顿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看到桌子上有包烟。“
”哦，那是别人送的，到时候拿给你爸抽。“
”噢。“殷洛咬了咬筷子，觉着这烤鸭吃多了也挺腻味的，”那他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哪知道。“陈扶柳语气不悦。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殷洛小声说。
”我不知道不很正常吗，你有本事你去知道啊！“陈扶柳的火匣子像是被打开了一般，”你爸回不回来几时会和我说了，他不回来倒好，省得做饭给他。“
”哦。“殷洛低头应道。
陈扶柳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沉默了一阵，环顾了下四周，又低头夹菜，但那神情像是憋着股气，不出不痛快。
“你最近看书了吗？”陈扶柳终于找到了话题。
“看了。”
“看什么看，刚刚我就看到你在看小说。
“......”
”你说你就快初三了，怎么还老是看小说。”
啊，看来是找到出气筒了，殷洛想。
“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和你爸一样天天看些不着调的东西，玩物丧志。”陈扶柳言语间越发刻薄。
“看小说怎么就玩物丧志了，再说了我成绩虽然不是第一，但上个重点高中也没问题。”这下那把火烧到她身上了。
“你现在说能上，指不定哪天你成绩就掉了下来。”陈扶柳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敌意，像是坐在她对面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看不顺眼的陌生女孩。
殷洛感觉火沿着夹菜的手，穿透过皮肤，蔓延到心脏，从而燃起熊熊烈火。
“你就盼着我成绩差是不是？”她重重放下筷子，瞪着陈扶柳。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说你两句你还说不得了？”陈扶柳也瞪着她。
饭局上的形势终于回归于往昔。
洗过澡后，殷洛躺在床上，她的房间只堪堪摆得下一张1.5米的床，床旁边就是一个大约一米长的柜子，柜子上边摆放了五花八门的书籍，都是殷洛还在小学时，父母带她去城里买的。
去城里的路总是坑坑洼洼，他们要坐上一辆破旧大巴，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她总喜欢拉着爸妈坐在最后一排，在前后摇摆的大巴车中手舞足蹈，那时她总是笑嘻嘻的说：
“好像坐海盗船啊”
“你女儿真有才，居然觉得这像海盗船。”陈扶柳笑着掐了一下殷洛爸。
“那是，我女儿当然聪明啦。”，殷洛爸爽朗一笑。
这样的小动作仿佛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暗号。
那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每周都要去城里一次，她会骑在她爸肩上逛动物园，右手拿着陈扶柳买的冰淇淋，左手拿着陈扶柳买的氢气球。
逛累了就到新华书店附近的二手市场掏书，那里的书又便宜种类又多，每次去都能收获满满一大包。
那个时候陈扶柳是喜欢她看书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就变了，像是变质的酸奶，表面好好的，内里却已经发臭。
她想，她要去趟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