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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魔法师塞恩心室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西奥妮,发出“怦、怦、怦”的脉动。周围的光线都在逐渐消失。它们挤压着她,越来越紧。她好像被一辆马车压在了下面,车轮几乎快将她碾碎,而且越来越多的乘客还在不断上车。她感觉就像溺水了一样。

肾上腺素在西奥妮体内汹涌奔腾,她肌肉紧绷,无法呼吸。墙壁渗出的热气穿透衣服浸入肌肤,让她感到太过温暖,太过灼热。都以为如果一颗心离开宿主太久,会逐渐冷却,可艾默里·塞恩的心脏不是这样。他的心脏推翻了西奥妮十九年来所有对人体的认知。如果找不到出去的路,她就见不到她的第二十个年头了。

一滴眼泪迸出紧紧闭着的眼睑。她抓着墙壁,想挖出一条路。为了能呼吸,她大口喘气,可没什么用。她尝到了粘在嘴唇的血——不是她的。她一寸寸地向前移,把压向她的血肉挤到两边。她的头开始突突作痛,视线变得模糊……

一股鲜血从血河中喷涌而出,打在她后腰上,将她冲出瓣膜。她的手摸到了一片空旷。西奥妮在心肌上站稳脚跟,猛地发力,把自己推进了塞恩的第二间心室。她大口呼吸却被呛住,赶紧吐出了噎在口中的血。

她咬紧牙关,狠狠吸进几大口闷热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镇定下来。她尽量忍住抽泣。结束了,结束了,她对自己说。她感到这么暗示自己似乎有点儿作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能做到。

我必须做到。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瓣膜传来抽吸的声音,好像喘不过气似的。

她回过头,看到那条把她推出瓣膜、推进心室的血河在她身后不断流淌,蓄满了心室周围的凹槽,像洪水一样……

“不,不。”西奥妮大叫着跳起来。她的衣服被尽是鲜血的瓣膜弄得湿腻腻的,紧贴在她汗湿的皮肤上。“别流了,别流了。求求你,别流了。”

可是鲜血——河水一样的鲜血——不断地涌出瓣膜,填满沟渠,一点点涌向西奥妮的双脚。

西奥妮一步步退到心室正中,那里地势最高。第一波鲜血涌到了她的鞋边。

她皮肤发凉,嘴唇麻木。“塞恩!”她大喊起来,将挎包紧紧抱在胸前,“让我出去!”

她又退后一步,鲜血已漫到脚踝。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几分钟,整个心室就会被血液注满。西奥妮不会游泳。她无路可逃。

她真的要被淹死了。

“塞恩!”她尖叫着,全身战栗。就连她的呼喊声也在颤抖。

怎样都行,但绝不能淹死。

血液还在奔涌,心脏跳动的巨响震耳欲聋。她闭紧了眼睛,放开挎包,双手捂住耳朵。够了!

“不要再流了,不要,不要……”

脚边拍打的血液还没淹过脚背就退了下去,留下一摊黏黏糊糊的玩意儿。西奥妮咬着牙齿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排排熟悉的书架,空中射下的一束光亮中飞舞着尘埃。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上苍,感谢纸魔法师。

无数幻象在她身边摇曳闪烁:塞恩身穿灰色外套而不是那件靛青色的,坐在地板上练习折术;一个西奥妮不认识的金发男人坐在书桌前学习;另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塞恩正用拇指拂过一本本书。人物的幻象有时闪现半秒,有时会闪现整整一秒,然后才消散。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将西奥妮推出了血液漫涌的心室,把她困在了这里。但塞恩的心似乎还没打定主意到底要向她展示哪些幻象。

她回头望去,刚才穿行而过的、挤压自己的瓣膜已经不在身后跳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高的书架,放满了书。这里应该是塞恩的书房。西奥妮注意到,从书架起点到末端,整面墙的书都是按照颜色分类的。她惊讶极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书架。在门左边的架子上,左起开始是红色的书,暗红至浅红色,接着是一套橘红色的书,黄褐色的、黄色的,最后是白色。右边的架子上,颜色逐渐改变,从绿色、蓝色、紫罗兰色、灰色,最后变成黑色。充满美感,却又古怪荒唐。塞恩现在的藏书室可不是这样。难道这是他以前的,或者将来的?

尽管刚刚才从两个心室间挣扎逃出,还有些步履踉跄,但西奥妮还是决定尽快行动。她花了点时间把“茴香”打开,对小狗施以赋生魔法。然后,她开始在那些书里寻找一旦被里拉追上,能帮助自己与之对抗的书,能保护她的书。即便是一本杂乱无章深奥难懂的大部头,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她的食指拂过一本又一本:《鳄鱼的交配习性》《生机勃勃的纸术花园》,还有《弗兰肯斯坦》。

“啊,这本。”她说着,手指停在一本短小的浅黄褐色书脊上。宛如光谱的变化一般,封面过度到了黄色系:《链锁魔咒基础》。书拿在手里感觉很厚重,让她舒了一口气。也许,在一颗心里,知识要比记忆或思想更加靠得住。西奥妮想起塞恩书房里挂着纸链的那扇窗,显而易见,他对这种咒语十分熟悉。

她打开《链锁魔咒基础》,翻到目录,不远处传来“怦、怦、怦”的跳动声,提醒着她要快些、再快些。西奥妮担心里拉会不会已经从塞恩的心脏里穿了出去,把他的心抛进了海里。

塞恩的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

跳过目录,西奥妮开始浏览绘有黑白图示的书页。这些图介绍了从简单到复杂的所有链咒。她不停地翻看着,中间还看到了塞恩在分娩的女子和他自己身上使用过的活力之链。

西奥妮刚读到一半,“盾链咒”这个词冒了出来。她仔细阅读起来。

三折盾链咒是防御性纸链中最基本的咒语。链子的宽度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长度,必须能围绕咒法要保护的目标。

折叠一个链环,需要取用一张标准的“8×11”纸页,将其顺长边方向裁开,如图1所示……

西奥妮扫过图示和注解,翻到下一页,继续往下看,强记于心。她放下书,从挎包里抽出所有的纸,找到和图示上一样的那张。

她开始施法折叠,手不算太稳,但比起折塞恩那颗无可救药的心脏时强得多。她乞求那颗纸心仍在跳动。如果他死了的话……

西奥妮不愿再往下想了。

她对齐纸页边缘,压平。在她身后,闪过另一个塞恩的幻象。这个塞恩手里拿着剪贴板,身上穿着那件靛青色外套。他手里施展着不同的折术魔法,一闪即逝,声音响亮而短暂。西奥妮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似乎叫了声她的名字。

紧接着,在塞恩的幻象消失前,她看见了自己身穿学徒衣的幻影,同样一闪即逝。

西奥妮集中精力折叠纸链。“你是不是想教我?”问完后她开始折叠第二环,因为已经有些熟练,这次折起来稍微快了些。她现在已经习惯了折术带来的微微的刺麻感。“如果你想教我,我一定用心听。”

西奥妮倾听着远处塞恩持续不断的心跳声,手指在纸页上飞舞,指甲轻压折痕,稳固折咒。纸链慢慢加长,她把纸链斜挂在胸前,又抽出一页纸,折叠塞恩几天前教她的另一件法宝——魔法纸扇。

“做得好的话,扇出的风能令风暴都自愧不如。”她想起塞恩的话。她得试一试这个魔法的威力,但愿魔法师当时没有夸张。

西奥妮刚折好纸扇,她小小的避难所藏书室就开始摇晃、坍塌。幻境随时会改变。

她把还没有测试过的纸扇塞进挎包,跑向藏书室的门。“茴香”在她身后快步跟上。

西奥妮穿过门,第二次跨入那个掌声雷动的地方。

艾尔伯特皇家大剧院。她认出了大厅和夸张绚烂的枝形吊灯。迎面射来一束刺眼的追光,她用手挡住眼睛。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没有站在走道上,而是在舞台中央。

面对这么多人,“茴香”又叫又跳。西奥妮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强烈的光束令她看不清周围。脚下是刷着浅色漆的木地板,左边是站在颁奖台后的塔吉斯·普拉夫,年龄比之前老些。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身穿魔法师制服,熨烫妥帖。白色织料十分合身,胜过她穿过的任何衣物。她还发现,自己没有穿裙子,而是穿着宽松长裤。所有女性魔法师的制服不都是配裙子吗?

“西奥妮·特维尔。”传来塔吉斯·普拉夫的声音,观众席上掌声雷动。西奥妮看到塞恩坐在前排,也穿着魔法师制服。他看着她,脸上带着微笑,眼里充满自豪。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把它深深藏进记忆里。

塔吉斯·普拉夫朝她招手。“茴香”小跑着跳上了证书颁发台,而西奥妮则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她伸手握向魔法师的手掌。

突然,掌声消失了,追光灯也熄灭了。身上梦想的白色制服不见了,她仍穿着被汗水浸湿的衣裙。温度降了下来,塔吉斯·普拉夫也消失了,西奥妮眼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石廊。

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是在监狱里。

西奥妮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在塞恩的心中,还有这样一个阴暗的地方。她站在走廊尽头,看着两边的铁栅栏门。门很宽,因为魔法而闪着光。西奥妮从来没有去过任何一所监狱,只在书里读到过。但就像书里描述的那样,这座监狱牢门紧锁,灰色的走廊坚不可摧,阳光从每间牢房狭小的窗户透进来,撒下细细的光斑。窗户窄得就算连蹒跚学步的婴儿的手都伸不过去。

西奥妮弹了个响指,叫“茴香”跟上。她被吓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被禁锢在身体中,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她迈出一步,这里的通道逼仄潮湿,令人窒息,让小腿边摆动的裙裾都带着一丝寒气。但愿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地方,光想想就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面前的监狱更令她战栗不已。

拐角处走来一名狱警,深棕色的皮肤,长着小胡子,脖子粗壮得好像皮肤下面布满了钢筋。他后腰的一侧别着手枪,另一边挂着大棍,脸上的表情像在警告你:别在他值班的时候闹事,更别想着逃跑。一看到他,西奥妮就僵住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和其他幻象一样,这人看不到她。为了确定,在他经过时,她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在这个幻境里,没有她的角色。

“起来吃早饭!”狱警大声喊道,解下腰上的棍棒,一路敲着牢门的栅栏,拉开门上的一道小口,大小刚好可以塞进一盘饭菜。“不起来就没饭吃,随便你们!”

被敲击的铁栏杆发出巨响。西奥妮皱起眉头,壮着胆子向牢房里看去,却被吓得后退了一步,肩膀撞到身后的石墙上。

里拉。

牢房里躺着里拉,长长的头发蓬乱地披散着,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棕色囚服,目光低垂。她在狱警敲击大棒之前就坐了起来,但这并没有让敲击声稍微停歇。

里拉被关了起来。这要是真的该多好。

西奥妮踮起脚尖,走过里拉的牢房,看向隔壁。她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深色的皮肤,脸上一条刀疤划过鼻梁。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再往隔壁的那间牢房里的脸,那肥厚的下巴、那对小眼睛还有布满皱纹的额头,让她忽然想起两年前在邮局看到的一张通缉令:

缉拿

格拉斯·寇伯特

破坏国家罪

牢房边的西奥妮往后退去。她还记得通缉令的内容,记得上面那些令她头皮发麻的话。血割术。格拉斯·寇伯特是个血割者。西奥妮记得当时大家都在谈论,说他是整个欧洲最危险的血割者。

西奥妮盯着这个危险的人,吓得再一次靠在冰冷的狱墙上,狱警经过时也一动不动。她观察着,发现他比通缉令上的画像瘦了很多。身上不再有肌肉。他看起来变得……驯服听话了。

“这是你的心愿吧?”她小声说道。又一名强壮的狱警推着餐车走过监狱走廊。“这些都是你的心愿,对吧,塞恩?你希望我继续学习纸魔法,成为像你那样的魔法师。你还希望能一直追踪血割者,最终将他们绳之以法,彻底铲除。”

“只可惜,这些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了。”一个甜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西奥妮转过身。里拉——真正的里拉——站在走廊尽头,身穿黑衣,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她左肩挂着一个看起来很沉的皮口袋。西奥妮感到身边的监狱开始模糊起来。里拉的出现让塞恩的心跳漏了一拍,跳动得越发困难,就像一个沉睡的人忽然被叫醒时一样。

西奥妮后背僵硬,退后一步想放声大喊,叫来强壮的狱警——可狱警消失了。两个狱警都不见了,身边的牢房里空空荡荡,监狱在融化旋转,只剩下西奥妮、“茴香”和里拉。

“茴香”大声吠着,纸做的嘴不停震颤。

“你究竟想干什么?”西奥妮问,声音和身体一起颤抖。她摸了摸盾链,将颤抖的手伸进挎包。

“我吗?”里拉往前跨出一大步,又一大步。每走一步,肩上的袋子就跟着轻轻摇晃一下。“我想要艾默里的婊子都死掉。我不喜欢分享。”

“我不是……他的婊子。”西奥妮说着,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她咬紧牙关勉强站稳。她知道,到这里来就是要面对里拉。西奥妮宁愿对战也不愿意像一只蟑螂一样,被对方逼到墙角再一脚踩死。

面对西奥妮的倔强,里拉挑起一边眉头。西奥妮想,也许她被自己镇住了,或者想再耍耍她。塞恩的妻子——但愿已是前妻——不像塞恩那样容易表露感情。

“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货色。”里拉说,话音里带着讥讽,“但艾默里的心是属于我的——从来都是我的,亲爱的。即便他蔑视我的信仰……”她抬起手握成拳,指甲很长,“他的心对我仍有些价值。一颗懂得去爱的心比一颗不懂爱的心强壮得多。你明白吗?”

里拉向前一步,深色的眼睛看向西奥妮,“你会是一个不错的宠物。你懂爱吗?恨呢?我很想知道你的心究竟有多强壮。我们何不打开来看看呢?”

“不!”西奥妮大喊一声,手在包里摸索到一件折好的东西。与此同时,里拉扔下肩上的皮口袋,念出一声咒语。口袋里伸出六只血淋淋的手,手臂在手腕处被齐齐斩断,指头苍白发紫,指甲开裂。它们张着无形的翅膀飞在半空中,僵硬发臭的手指扭动着,向西奥妮抓来。

里拉双手向前猛地一甩,她的那些断手军队就像一群飞舞的黄蜂,向西奥妮扑来。

西奥妮向她抛出自己的魔法,大叫道:“呼吸!”

原来叠好的黄色小鱼和白色小鸟活了过来,鱼儿空中摆尾,好像在水中游动。鸟儿扇动着坚硬的翅膀,径直向最恐怖的一只手俯冲过去。

可里拉有六只手,西奥妮只有两个魔咒动物——还是纸叠的。两只手抓住脆弱的鱼和鸟,撕碎扔到地上,其余的四只手向西奥妮飞过来。

“塞恩!”西奥妮尖叫起来,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跑去。她跑到门口拉住门把,可是门却卡住不动。上了锁。

西奥妮屏住呼吸,手伸进挎包里翻找。无论什么都行。她摸到一页页纸张,然后摸到了一样刚折的东西——纸扇。她飞快转过身,举起扇子。

冲在最前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与此同时,她把扇子在胸前一扇。

扇子发出的风灌满走廊,吹飞了即将抓住她的另外三只手,将那些断手吹得连连倒退,在半空打转儿。

但风力无法触及掐在西奥妮脖子上的手。那只手越收越紧,切断了她的呼吸。她噎住了,但还坚持扇着纸扇。

更多的飓风把那些手往后吹,同时将地上的鸟和鱼吹到空中。断手和翻滚的纸张,顺着风朝里拉飞旋而去。一只手击落了她手里的刀。第二阵风将她掀翻在地,第三阵风把她刮得猛地滑过石地,撞到墙上。

塞恩这颗破碎的心里的监狱开始融化。西奥妮跪倒在地,满脸通红,想掰开掐进她脖颈里的手。她大口喘着,却吸不到一丝空气。她的脸开始发烫,眼睛鼓出眼眶。她奋力掰开一个指头,又一个……

“茴香”扑到那只手上,一口咬住拇指,纸做的下颚用力一拧,把整只断手从西奥妮脖子上扯开。一股夹杂着铁锈味和腐臭的热风冲进西奥妮的咽喉。她吃力地呛咳着,干呕着,看着血淋淋的断手在逐渐消失的走廊石地上翻滚。

西奥妮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朝那只手猛踩了两下,直到它不再动弹为止。然后为了安全起见,她又跺了两脚。

西奥妮弯下腰,大口吸气,“‘茴香’,干得不错!不错!”

她抓紧绕过前胸和肩膀的纸链——盾链,完全不起作用。她还是太过自信,搞错了魔咒。

好在里拉逃走了,至少现在不见了。随着血割者的消失,西奥妮脖颈上的疼痛也消退了。里拉在西奥妮用枪那次胜出一筹,这一回合却是西奥妮赢了。尽管很悬,但毕竟是赢了。塞恩应该为她骄傲。

西奥妮身后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门,她靠上去,门开了。“茴香”疯狂摇动着纸尾巴跑进去,脚边开满了色彩斑斓的野花。监狱灰暗的色调变亮了,一股夏日的暖风吹乱了西奥妮的头发。

西奥妮把扇子——超凡的、无与伦比的扇子塞进挎包,揉了揉后颈,再一次停住了脚。

出现在她身边的是第一个心室的景象,野花开满山头,夕阳下茂密的树林无边无际。在她面前,一棵粗壮的李子树伸向天空。树下躺着塞恩,西奥妮认识的那个塞恩,并不比现在的他年轻,他身旁的女人也不是里拉。

西奥妮闭了一会儿眼睛,深深吸了口金银花甜蜜的芳香和泥土的气息。她大口呼吸着,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脖子上还能感到那只冰冷的断手,她揉了揉,然后再睁开眼,一边欣赏美妙的景色,一边走向李子树。

随着一步步走近,西奥妮感到自己的心在抽搐。她害怕命运作弄,害怕那个女人又会是里拉。她知道可能性不大,可她越是想看清塞恩身边的女人,眼前的景象就越发变得模糊一片。

西奥妮在毯子边上站定。这个女人……她还不能算是一个女人,真的。她没有脸,面容才刚刚开始成形,头发也尚未显出颜色和长度。身上的曲线倒是能分辨她的性别,但还看不出体重、身高和体型。这一切,再加上塞恩的目光——欣赏夕阳的祥和眼神,以及他眼里的神采——这个“女人”更像是出自他的想象。

又一阵微风挠痒痒似地抚弄着西奥妮的裙边,将片片松散的花瓣吹过她眼前。西奥妮明白了,她是塞恩内心的期望。

她观察着他,他的宁静,他的满足,他眼中闪烁的生命之光。她仔细研究着塞恩身边那个影子女人,从头到脚。他还想再爱一次。

她知道他根本看不到自己,但西奥妮还是在塞恩面前试着挥了挥手,希望他会眨眨眼,或者对她抬起头来。她想要这双眼睛注意到她,就像它们看着李子树下虚无缥缈的里拉一样。她需要他。她需要塞恩的帮助逃离他的心脏,如果她逃不出去,那她永远都救不了他。让这样充满生命力的目光消失,对她和对这个世界都是损失。

如果艾默里·塞恩死了,那就得有别的人,曾经梦想选择金属施展魔法的人,会被毫无必要地安排来学习纸魔法。西奥妮不愿让这样的命运再落到别的任何人身上。

她食指不停地绕着蓬乱的发辫。希望。她想知道自己的希望现在会是什么样。

她踩上毯子边儿,摩挲着脖子上被掐过的地方。那儿肯定青了,好在没伤得更严重。没什么应付不了的,我还遇到过更糟的。

和煦的微风卷起一枝盛开的蒲公英,把种子吹散到李子树深色的树叶中,在她肩头打着转儿。刮过的风让她感到头发黏黏的,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干硬,这是在心室间穿越瓣膜的结果。

为了给自己鼓劲儿,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纸链,从头上取下来,仔细研究。尽管她知道身边的塞恩并不是真实的塞恩,但仍旧觉得,有他在身边会安全点。哪怕是一丁点儿安全,和一个随时会出现的血割者共处于同一颗心脏里的那种安全……

西奥妮迅速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里拉的踪迹。她转回头,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链子上。西奥妮拿着纸链,一环一环地仔细研究,终于发现其中一环比其他环宽——这可能就是出错的地方了。她从包里取出半张纸,重新折叠。

远处传来笑声,暖暖的。不是里拉。是一个小孩的笑声,轻松快乐。“茴香”应和着叫了两声。

西奥妮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和身旁的女人情形差不多的小孩。小孩子最多不过三岁,没有面容,身上也还未显现出任何颜色。一个男孩,西奥妮猜。他跑着穿过野花,尚未完全成型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片刻之后,第二个小孩出现了,个子稍稍高些,是个女孩。他们欢笑着、嬉戏着,在小山包上跑上跑下,玩着孩子的小游戏。他们的嬉闹惊醒了脚边一只橘黄的蝴蝶。在下沉的夕阳里,蝴蝶的翅膀好像在燃烧。

西奥妮忍不住笑了,她刚好折完那一环。“看来,你想要有个家,”她温柔地说,“我也是。那一天会来的。”

她更换了纸链上折坏的一环,把折坏的链环藏到毯子下面。里拉——那个跟踪她的女人——是不会去那里找的。这一次,当西奥妮把链子绕在身上时,纸链收紧了,变得十分坚硬,就像一根带子。她暗自希望这次的魔法用对了。

西奥妮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这个幻境。塞恩的这个愿望埋得这么深,这么强烈,以至于西奥妮能够闻到花茎深处蜜糖的香气,能从远处的夕阳余温中感觉到一丝留恋。这个愿望是那么祥和,西奥妮很想知道,自己的心是否也能创造出这样的场景,哪怕只有此情此景的一半都好。

她抚摸着塞恩放在地毯上的手。这一次,她的手没有穿过他的。她的感觉像是触碰到了玻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她说,“这一天会到来的。我发誓。”

西奥妮带着“茴香”离开了,返回山丘上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扇门。她拉启门把,落日融化了,消失在山石和树林之中。

她发现自己站在了议会广场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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