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4月21日,是2000年的农历三月初六,大吉,加上都是冲着千禧宝宝的彩头,这天生孩子的扎成了堆儿。手术室剖宫产从上午排到下午,凌一也被排上台做器械护士。
这两个月的手术室历练,简单的外科骨伤手术,凌一完全跟得上节奏,可是独自上剖宫产却是第一次,她不免紧张起来。李老师安慰她,“我就在旁边做巡回,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会帮你的,不用紧张。”
话虽这样说,凌一的心里却依然是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熬到上台,一到台上,全身心只顾关注手术进程,这份忐忑倒真的淡了。递刀递剪递针,凌一也是像模像样的有条不紊,和台上的手术医生配合默契。
那戴眼镜的马教授凌一认识,兼任药护学院的妇产科老师。每次讲课都很严肃,不苟言笑,课却生动幽默,深入浅出。比如她对初上课尚羞涩的同学们说:“想必你们小时候都曾问过大人一个共同的话题——‘我是从哪里来得?’对于这个问题,各家有各家的答案。我归纳了下,说是‘从垃圾堆上捡的’却占了一大半,另外也有说‘马路上捡的’、‘山上捡的’、‘河沟里捡的’等等。为什么‘垃圾堆上捡的’占的比率高?原因啊,垃圾堆到处有,山坡、河沟不见得随处可见。想要让山坡、河沟深入人心,那也得要有才行啊。”大家哄堂大笑,课堂气氛热烈起来,所以同学们都很喜欢蹭她的课。
再加上她临床技术更是一流,慕名找她的患者也很多。凌一对这种资历高,技术好的教授很是钦佩。
开腹,止血,新生儿娩出,一切都井然有序。新生儿娩出1分钟Apgar评分7分,简单处理后,哭声嘹亮,体重3.4kg。台下接生助产士处理新生儿,台上清除宫腔内积血准备关腹。
眼看手术即将结束,突然,麻醉师监测到患者血压成持续下降势态,赶紧告知台上的手术医生。马教授立即停止手头动作,观察伤口情况,发现子宫内层有血涌出,出血量与手术伤口不符。马教授立即通知进行紧急处理。加快输液速度,加大输液量,按揉子宫促进子宫痉挛收缩,止血药,输血,一条龙的大出血抢救流程。手术台上的马教授显出临危不乱的指挥气势,手里忙着抢救,嘴里安排着医护药品准备、器械备用、通知手术室主任和护士长等一系列的抢救流程。
备班洗手护士也上台了,凌一立即有了依赖,心里暗下放松了不少。经过二十分钟的奋战,血终于止住了。在观察确定无出血后,进行关腹。台下的小李老师也开始和台上的凌一他们洗手护士进行纱布清点。
要命的时刻来了。左一点,右一点,竟然少了块纱布。因为刚才只顾着台上产妇的抢救,精神高度集中到那里,加上递上台的纱块太多。凌一只眼花缭乱看它们一块块被扯到台上,具体最后去了哪里,她真的没有顾得过来看。现在,突然发现少一块,她要哭。
少一块就意味着这腹腔关不得。有可能还在腹腔,有可能还在子宫,越想凌一越后怕。
台下科主任护士长都在,台上,马教授只用眼睛扫视了他们一圈,并没多说,只安排道:“重新探查腹腔”。从子宫到腹腔,到腹壁,角角落落又检查了一遍。还是没有。凌一和备班的洗手护士也在台上左左右右的寻找,一遍又一遍的清点。巡回的李老师,满脑门的汗,把血渍斑斑的污物和纱布全翻开来,一个一个的查看。还是没有。
现在,凌一不是要哭,而是要疯。好不容易有一次单独上台的机会,现在好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不定怎样牵连李老师暂不说,将来还有没有这样放手上台的机会可就难说了。
最可怕的是,这块纱布找不到,这个腹腔就无法关住,这么多人在这里陪着找,患者还在手术台上,患者家属已经因为抢救而提心吊胆。。。。。。无法面对的人和事儿太多太多,无法预知的未来太黑暗。凌一甚至有一刻的绝望。
护士长在台下也着急万分。她不停地询问凌一和李老师,“再仔细想想,抢救时,有没有止血忘记取出来?有没有丢下来裹在一起?”凌一和李老师简直不敢与她直视,只是茫然地摇着头。
护士长低声命令道:“再找!”新一轮的扒拉寻找依然无功而返。
护士长心里的焦躁已经浮现在脸上。她皱着眉头,接过李老师手里的大巾钳,重新扒拉着那些血咕咙咚的纱布和纱块。突然她在一团血乎乎的纱布里用力扯了几下,感觉这纱布比平时大一圈儿。她顿时警觉起来,再用巾钳仔细把那个血乎乎的纱布平铺开来,扯开四角,剔除上面的血污,果真,有纱块翘起的角显露出来。护士长定住心神,小心翼翼把那块纱块从纱布里分离出来。完整平铺到地上,几个人伸头过去,认真确认后,都异口同声地轻呼出声“啊,找到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舒出一口气。
“找到了,再清点后就可以关腹。”马教授下了命令,手术室里所有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下。重新清点几遍后,确认无误,关腹。
凌一知道很多大教授到这一步,一般都下台休息让副手操作。但这个马教授执着的很,一般是亲自缝合,就是副手缝她也会一直陪着,直到手术结束。
现在,是副手在缝合,她把头瞟向凌一,语重心长。
“手术室里没有轻重缓急,所有的都是重要的,即使是一块纱布,一次丢弃。站在台上,你不是单纯递个器械,你要知道东西去向,观察得了紧急情况。年轻人,今天就当是一节课吧。”
凌一羞红着脸,嗫嚅着,“谢谢马老师。”是的,马老师说得对,就当是一节课吧。这节课在凌一今后的职业生涯中依然记忆犹新,护理工作需要的是仔细仔细,再仔细。
手术下来后,批评自然少不了。晨会上,护士长严令禁止实习进修生独自上台。李老师受到五十元处罚,凌一写了检查,详细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凌一蹭到李老师跟前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李老师,给你找麻烦了。”
李老师豪气地一挥手,“哎,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没事儿,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李老师不当回事算了,可是,牵连着别的实习进修生上台机会就此被剥夺,凌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这下算是全认识她了。当面有斜眼瞧的,背后有窃窃私语的,“就是她,害死人。自己上台不长心,害得大家都跟着无法上台了。”
凌一第一次感受到被排斥的痛苦。好在郑蓉儿每次都站出来据理力争,“咋得啦,就你们优秀的很。老虎还要打个盹呢。”每当这时,凌一总会轻扯郑蓉儿的衣袖,“算了,少说两句。毕竟是我牵连了大家。”
私下里,两人在一起交流过这件事儿,郑蓉儿坚持认为,错不全在凌一。凌一则摇着头,“错在谁都不是最重要的。通过这件事,我的确也是长了教训。我是洗手护士,台上丢弃的纱块,没有及时分开来是一错,不记得去向是二错,与巡回护士的配合不够默契是三错,把自己当学生依赖别人而放松警惕是四错。不过,这些就当是我买的教训吧,将来这样的错误我一定会努力杜绝,不允许它再发生。”
郑蓉儿伸出拇指晃了晃,“我就欣赏你凌一这种敢于承担,勇于批评的态度。”
“啥啊,只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罢了。”凌一叹一声,转而又神情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倒是真的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能坚持这种自我批评,勤加总结的习惯。它能促进我不断进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