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蓉儿这段时间又是跑得不着屋。
每次凌一她们都睡下了,她才蹑手蹑脚的回来。凌一没有和她说话,但一直在为她揪着心,直到郑蓉儿摸索着上床,凌一才能迷瞪着睡去。
星期六的晚上,凌一像以往一样,早早洗漱躺在床上。平时郑蓉儿回来的时间基本在十一点左右。可是今天,过了十一点半,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凌一竖起耳朵聆听着楼梯道的声音,想捕捉细微的响动。
十二点多,郑蓉儿还是没有回来。凌一的心突然不安起来。对面床上的罗莉和张小娅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凌一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实在耐不住烦躁,摸索着下床。
外面一片寂静。
凌一披了件风衣在身上,轻轻打开房门,整栋宿舍大楼只剩微黄的灯光。夜风吹来,一股寒意迎面袭来。凌一掖了掖衣领,反身掩上房门,悄悄下楼去。
夜的静出乎凌一的意料。虽然前面住院大楼里依然灯火通明,但也是静悄悄的。一路下来,空无一人。
凌一走到寝室下的回廊上,找了个避风的条椅坐下。头上的葡萄叶子正发芽,在灯光下罗列出一个个斑驳的影子,像浓墨重彩的国画。凌一盯着它们静静地出神。夜风一阵紧过一阵,虽已是初春,但夜里的寒意丝毫未减。凌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正当她又冷又无措时,从走廊那头传来了脚步声。她扭过头去,模糊的影子跌跌撞撞,似乎走路不稳。她又盯着细瞧了一下,可不正是郑蓉儿。
凌一赶紧跑上前去,一把搀扶住她。此时的郑蓉儿,浑身散发着一股酒气,两眼散乱,脚上像是踩着副高跷,衣服皱皱巴巴。
“蓉儿,咋喝这么多酒。”
郑蓉儿深深出口气,“凌一,我,我不喝行吗?那些人,非非要灌我。他们知道,我有求他们,他们。。。。。。”话没说完,郑蓉儿扶着走廊栏杆干呕起来。
凌一慌忙撸着她的脊背,帮她拿纸擦了擦。
“我,我也不想喝。可是,可是由不得我啊。”郑蓉儿的语气凄楚,语调里有深深的无奈。
“凌一,你,你知道嘛。人活着其实好难,好难。你看啊,出生不是我能选择的。父母不是我能选择的。好,现在人生的路,我,我想自己做回主。可是,咋这么难呢?!”郑蓉儿挥舞着手,一迭声地问凌一。
“谁都不容易。但我们要学会适应生活。”凌一轻声安慰。
“适应?适应?我如果适应它,就,就要顺从命,回到大山,大山旮旯里,踩着泥巴地生活。”郑蓉儿胃部又是一阵翻腾,俯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郑蓉儿弯腰吐了好久,空气里弥漫着呕吐物的腐败气息。凌一拖起她,想把她扶到刚才那个条椅上。郑蓉儿把头依在她的肩上,随她跌跌撞撞地蹒跚向前走。
突然,凌一感觉肩头有一片湿润。蓦地回头看向郑蓉儿,却看到肩上的郑蓉儿脸上满是肆无忌惮的泪。她慌得紧走几步,扶她坐好,掏出纸在她的脸上胡乱地擦着。“咋的啦?咋的啦?不要哭。”
郑蓉儿一把拉住她的手,抽噎着说:“不用擦,我好多了,可是心里难受。陪我坐坐。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凌一收回手,静静地看向她,听她说。
“为什么我们农村人就不能享用和城里人一样的资源,我们就只配回到农村,建设新农村?我,我不甘!凌一,你知道吗?今年附属医院将投入使用,他们要招大量的医务人员。可是,哪一道程序少了关系能行得通?我最近就在跑这个,我想留在医院!我想利用各种关系留在医院!”
“我听说了。可是,他们说会面向社会招聘的。只要我们努力,我们可以通过自己找到工作。”
郑蓉儿摇了摇头,“别傻了。你知道吗,虽然对外公布的是招聘四百人,可是,实际通过招聘进去的能占二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加上特长分,加上笔试,面试,一个环节不合格,都是前功尽弃。最后能进去的只是凤毛麟角知道吗?”
郑蓉儿说着,凄楚一笑,“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现实。我没有足够的自信。我也没有足够的资本。所以,我必须未雨绸缪。我要为自己的人生博一把。臭男人们,他们瞅中我的容貌,我瞅中他们的权势。我们其实就是利益共同体,彼此利用。被他们抱抱又咋啦,被他们摸摸又咋啦,又没少块肉。。。。。。”
“蓉儿!”凌一大声呵斥道,“不许说胡话,会被人笑话的。”
郑蓉儿苦涩地笑了声,“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怕人笑话。”说着,说着,突然倚在凌一的肩头哭起来,“凌一,你也瞧不起我了吧。为了想要的利益,陪他们吃饭,陪他们跳舞。有时候,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凌一拍着她,叹着气安慰道,“有人生目标没有错,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获得才不会被人轻视。”然后,又说:“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复习,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考进来。也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郑蓉儿噙着泪点头,“嗯。”
。。。。。。
夜风中,两个迷茫的灵魂相互依偎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