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苍茫迷雾中走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将那伟大的,慈爱的事物尽收眼底。
那是栋环形的巨大建筑,建立在由坚实的基础之上,各色人流从四方门中涌入,包括全副武装的警备队和身着制服的干部。
这些并不重要。
而在第一时间吸引了我的目光,真正值得在意的,正是矗立于建筑中央的那座雕像——
建筑顶部的光源向下洒落温和而朦胧的冷光,照射在那里,神圣地令人敬畏。
那是双悬浮于空中的手,由支座散发的无形力场所支撑。
「手」有着粗糙而无比真实的质感,仿佛只要触摸,就会反馈以温度。
而工匠所在它身上勾勒的那些线条,那些充分表达了坚韧的曲线,绝没有半点软弱,每一道细密的纹路,都仿佛在诉说它至今为止的磨难,那些磨难铸就了如今的它,那种别样的魅力深深吸引着人的灵魂,令人憧憬,为之着迷。
而那双手所虚握着,准确地说是捧于手心的,是颗精妙的球体。
深奥的纹路遍布整个球体,不时闪过点点灿烂的流光,那些纹路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察觉虚实,甚至会以为那些纹路不过是幻觉。
这样的事物聚集起来,想必能欺骗任何事物的感知,混淆对自身的认知。
事实上,它的确是这样的存在。
将过去的社会切割成以个体为最大单位的巨量单元,而后依据个体的各项数据,为其建造出专属于他们的理想社会。
同一个世界,却因人而异。
只要将矛盾的事物分隔开,时刻注意人们的动态,并加以诱导,便不会再有任何伤害了。
这就是它的功效。
我轻唤出那个称呼,真是名副其实。
“慈爱的玛娜(The virgin's breath)……”
仿佛回应一般,绚丽的光芒自自球体上一闪而过。
“3D—4,研发代号为「雾」,配合第四代计算机以及多种「以太」技艺制造而出的纳米机械,也是这个世界本身,新元的每一项设施,每一处建筑,都由它构成,它无处不在。”
全部——奈姐挥舞着手,所表达的含义无疑是震撼的。
就在我们的身后,是无数个千奇百怪,却对他们的拥有者来说同样美好的世界。
“我们根据人类幼年期的表现记录人格数据,为每一位公民制定符合他们人格的辅助A.I,这些远胜于人类的智能将会规划公民所处的环境,确保他们心灵与肉体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并作为公民的良师益友,甚至是伴侣,为他们调节状态,直到生命的尽头。”
(PS:对,政府分配老婆。)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们都与痛苦无缘。
他们的一生依旧会有喜怒哀乐,却不会伤及深处,绝不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风烛残年之际,大概也能笑着直视自己的一生。
多么美好。
这是用无数人的生命堆砌起的美好,一代代人所期望的理想世界,由在此的众人所建立。
而自己,也将参与进这样的伟业之中。
蓬勃的使命感发自内心,原本漫无目的,只是因为想要逃避才来到这里的我,在这一刻,似乎也拥有了想要为这一切做些什么的决心。
就当我沉浸于这份热情之中时,奈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略带疑惑地望向我。
“说起来,朴夏,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说慈爱的玛娜吗?怎么了吗?”
“嗯…”奈姐一边调出信息频道,一边向我抛出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一些研究人员和公民对「雾」的称呼,为什么你会知道?是莱叔跟你说的吗?”
“不是,因为很感兴趣,所以我自己找了资料查阅。”
“诶…这样啊,是莱叔发给你的吗?”
因为听上去只是一个打发时间的问题,双方都只是在进行普通的对话,又或者,是我仍旧没从亲眼目睹这里的震撼中恢复,所以,我便很自然地惹上了麻烦。
“不用麻烦教官,资料库里就有啊”。
“哦……诶,诶——!开玩笑的吧。”
奈姐停下了手中的操作,转而死死地按住了我的双肩,一脸警觉。
“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有查阅资料库的权限?那种事情对学员来说不该说绝对禁止的吗?!”
肩膀好痛!
措不及防,应该说,我完全没有料到好好的谈话会突然演变成什么奇怪的拷问,说到底,查阅资料库这种事有什么问题吗?
……还真有。
说起来,我的权限貌似比其他学员高上很多,在出于兴趣查阅资料时,意外地发现能阅读一些带有机密tag的档案,虽说那些东西因为谨慎根本没动,但有这种权限对一个学员来说本身就很奇怪了吧。
我也又找过教官询问,结果那家伙只是一脸淡然地说什么:
“‘因为你的身份和我是同级的,就这样。’教官是这么说的。”
“哈,什么意思?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说是和奈姐你一样……别摇别摇别摇啊啊啊啊啊啊——”
奈姐情绪激动地摇晃着我,加上肩膀上那股非人的怪力,感觉身体就要散成一摊了。
“和?我?一?样?开什么玩笑,那家伙知道我是什么情况吗?!”
情况貌似愈演愈烈,我却还没好清楚究竟如何是好,只能一股脑全部说出来,以期望能早点逃离奈姐的魔爪。
“和教官一样的部长,还有,还有……我猜是新元领袖的候补生?”
“那种事你为什么会知道啊?!而且为什么你也是啊?!”
啊,碎了。
“我,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源家族裔的身份可以方便统一?”
膝盖已经完全失去了再支撑身体的气力,几乎要瘫软在奈姐的胸口,貌似始作俑者才注意到这点,终于松开了手。
“源?家?族?裔?”尽管已经放开了她那物理的魔爪,语气却还变得咬牙切齿,“那是你以前的身份吗?这么说,从一开始那混蛋就是冲着这点来的喽?”
眼看怒气有转移的迹象,我却疼到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嘴抽筋似地自寻死路。
“…其实,他一上来就是这么说的,说是需要我的身份帮忙。”
“……”
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你没有拒绝?”
“……”
“你任由别人利用你?”
“我当时觉得没什么,毕竟也很难保持现况……”
其实现在也还好,我偷偷在心里补了一句。
“开?什?么?玩?笑!”
情况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控制,甚至原处忙碌的人群也开始向这里投向视线。
在那些人之中,似乎有什么特殊的存在吸引着我的视线,但下一刻,奈姐极具压迫力的语气仿佛扼住了我的头部,令我不由自主地直视她的双眼。
“也就是说,”奈姐深吸口气,颤抖的胸口表明她已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但看上去还是好可怕,“阿格规文那混蛋因为你的身份,准备利用你收回公元的自治权,而你明明知道,却根本没有一点反抗,是?这?样?吗!”
完蛋。
“半吊子也要有个限度,这种程度的你怎么可能处理好那些事务,阿格规文那混蛋是疯了吗!”
最后,姑且是按计划暂时在奈姐的宿舍落脚,虽说是被背着进去的,而且还没有向有关部门的人士报告……
“明天一早你就给我回去,好好反省自己!不给人省心的坏家伙!”
大危机,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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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呀,这次那孩子没有在他身边呢,是出了什么——”
“不,在哦。”
无暇的少女出现在青年的身后,用无比尖锐的事物刺入他的脊椎。
“……你不会真以为这种东西对我有用吧?”
“下次就不止这样了。”
“物质操作(Control)。”
纯白的身影缓缓浮现,金色的波纹于空气中闪动,少女手中尖锐的事物在顷刻间便化作粉尘。
……竟然不是副本,而是本体吗?
“请别这样,我多少会好好看住这家伙的。”
“是指互相包庇吗?也对,蛇(Gluttony)和自己的老巢(Abyss),哼。”
话虽如此,少女却主动收敛了能力,毕竟她不可能真的在这里动手,而除非灭绝人类,也无法真正的消灭两者。
那正是概念的化身——
深渊(Abyss)与食尾之蛇(Gluttony)。
刑部部长——渊。
纯白AI——白烬。
“……别这么说,想要伤害博士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有好感。”
“啧啧啧,明明以前是住在我那里的……”
“闭嘴,权限关闭(Permission closed)”
青年消失在原地,被无穷尽的雾所排除于世界之外。
少女看着这平常的闹剧,望向了远处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他正被文奈扛起在肩上,不断地哀嚎着。
“唉,果然还是为了这个吗,无数次使用那双魔眼,就为了贪图享乐,真让人羡慕……”
“别装无辜,这种事你也干过不是吗。”
“但元贡不准,才开始尝试就被叫停了。”
“哼,那与我无关。”少女轻咬嘴唇,不甘地看向那纯白的AI,“这次又要干什么?”
“汇报,向元贡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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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部长……人呢?”
干员茫然地望着空无一人的个人办公室,只看见堆满了事务的办公桌上,手环静静地闪烁着微光。
“跑掉了……”
尽管如此,干员并没有任何的慌乱,既然没人通知他们,就代表部长稍微离开一会也没什么,等她回来再叫她做完这些文书吧。
在这遍布纳米机械的新元中,每个人的动态的在那位的掌握之中。
虽然也很危险,但既然是那个人,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就像过去的文先生,只是更加理智,更加实在,却也不缺乏变通,仿佛执行力的化身一般的存在。
过去的那位据说在巴别塔一战中彻底崩溃,无法再背负起他人的希望与牺牲。
而那时,名为元贡的参谋接过了一切。
尽管他没能成功接管战场上的指挥,但至少在那之后,他成功稳定了局势,将失去统管的外部组织收归旗下,建立了新元的政府。
倒是作为最初之人之一的阿格规文?莱,平庸至极,犯下了滔天大罪。
那是一场清洗。
针对将领、富商、政客……过去社会的高位权力者,以祭坛的方式强制他们牺牲。
根本就是屠杀。
但哪怕是这样,那个人也……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新元的稳定的基础可以说是建立在那场清洗之上的。
但这样的行为并非建立在理智之上,那个人只是出于一时义愤便犯下了这种种罪行,自以为是,擅自妄为的人可以自由存在于公民之中,但无法成为新元的领导者。
那个人就是如此。
真亏他被放逐了。